云嫤抱着铜镜不撒手,不住地瞧。
一会说, 这支簪子的样式不好看。
一会又说, 那条披帛的颜色不衬她,得换掉。
绿芍与芳芷互相看看, 乐得笑了笑。
她们几个不比公主, 皆很是稳得住,慢条斯理地替她妆扮完,拾掇出了光彩照人的长公主殿下。
云嫤对着镜子, 左右瞧了一会, 终于满意了。
收拾停当,一行人便出了门, 往宫外去了。
马车辚辚,一路沿着京城热闹的街巷,驶到了到了严国公府前。
国公府的朱漆大门正敞开,整座府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前来贺寿的士庶络绎不绝。
叶煦知道她今日会来,一早便已候在门前等了。
远远地,见她的马车驶了过来,他便立即举步迎了上去。
因云嫤坚持,此行她是微服前来,并未带全副的长公主仪仗,所以,国公府内大部分宾客并不知她身份,叶煦也只知会了双亲与几位长辈知晓。
马车在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下,绿芍先下了马车,回身打起帷帘,露出马车内端坐的丽姝。
叶煦的视线一望见云嫤,便凝了半日未动。
好一会,他才探身,伸了手出去,意欲扶她下来。
云嫤悄悄往外看了看,见此时严国公府的门前人来人往,又因叶煦一向是人群中的焦点,不时便会有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她垂了垂眼帘,便避开了叶煦伸过来的手,搭了绿芍的臂,步下了马车。
接着,她便带着绿芍与芳芷两个,目不斜视地从叶煦的身边走了过去。
叶煦垂目,微微笑了一笑,便随于她身后,陪着她,入了府内。
叶尚书与叶夫人在府里听了寒舟来报,长公主驾临,忙都出迎。
叶夫人自打从儿子口中打听得,他已与公主和好的重大消息,便一直高兴到现在。
说起来,那日在太妃宫中,她虽明知公主便在那扇屏风后,可到底无法见到她。除了头先的那一场宫宴,在皇后宫中见过公主,她已是许久不曾再与公主相见了。
这回,听说云嫤会来国公府,叶夫人早便盼着这一日快些来,能再见到她,好好同她说说话。
这时,一抬眼,她便见面前的姑娘雪肤花貌,端丽灵秀,一如往日,真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人还未开口,叶夫人便已笑个不住。
还是叶尚书咳了一声,才叫她如梦初醒,忙与叶尚书一同拜见,道:“见过殿下。”
云嫤忙道:“叶尚书,夫人,快不必多礼。”
叶煦的舅父蔺将军一大家子也上前,一同拜见公主。
叶煦的表兄蔺扬,云嫤先前已经见过,听说前一阵,已升任了宣威十六卫的统领。倒是,他的舅父舅母她是头一回见。
蔺扬能言善辩,长袖善舞,不似一般武将,蔺将军倒是很有将门风范,与老国公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方正威武。
众人看云嫤的目光里,都带着了然的和善。
云嫤顿感好一阵赧然。
好不容易与众人厮见完,云嫤便又去了正堂,向老国公贺寿,送上贺礼。
老国公今日的精神格外矍铄,见到云嫤,更是满面红光,十分高兴。
待要向公主行礼的时候,云嫤哪里会受,忙劝住了,道免礼。
蔺扬在一旁,抓紧这个时机,凑趣道:“哎呀,祖父您一向偏疼表弟,但凡表弟在,您老人家眼里便没有了孙儿我。如今可好,殿下一来,便越发没有了我的位置了。孙儿越想,便越觉自己可怜哪!”
老国公听得直笑,指着他道:“你这小滑头,又浑说!”
便又对云嫤道:“殿下,莫要听他胡说,他一贯说笑惯了,没个正经。”
蔺扬委屈道:“祖父,您看看,这又说上我了,可不是数我可怜吗?”
众人听了,皆笑了起来。
蔺扬便又是好一阵插科打诨。
因有蔺扬这等最会活络气氛之人在,一时之间,众人在堂上都是言笑晏晏。
叶夫人忍不住上前,悄悄握了云嫤的手,道:“殿下,恕我僭越了,实在是我一见殿下,便欢喜得很。”
云嫤面上一红,低声道:“多谢夫人抬爱。”
叶夫人笑道:“殿下是头一回来国公府罢?”
云嫤点了点头。
叶夫人马上转向身边的叶煦,同他道:“平日里瞧你,也是十分妥当的,怎么今日,殿下来了有一会了,也不见你陪着殿下,去四处逛逛?你这是何待客之道?”
叶煦俊容含笑,对叶夫人话里的不满一概认下,道:“母亲说得是。”
叶夫人便又转过脸来,笑得愈加慈爱,对云嫤道:“殿下,离开宴还有好一会呢,若殿下不弃,便叫他陪着殿下去府里的园子看看罢。这府中早年修缮过,虽然必是不及宫里的景致,但也还算是能入眼的。”
众人听见了,便都笑吟吟地望了过来。
这下可好,大家都看着,云嫤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她只好偷偷地去瞧叶煦。
那人却也正笑着看她,毫无帮忙的打算。
云嫤气结,便率先往屋外而去。
叶煦立即跟了上去。
绿芍与芳芷随他们两人出去,陪着走了一段,便默契地停了下来,不再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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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嫤与叶煦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往前走着。
正行到了庭前的时候,却正遇上也前来拜寿的方随与他兄嫂。
云嫤见他们要往正堂去,便灵机一动,拐了个弯,特意去了前头一座亭子里候着。
叶煦便也跟了过去。
他随她一道,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好一番忙,并不出言。
不久,方随的兄嫂想是已经拜见过老国公,从屋内出来后,便往前头去了。
方随后脚出来,才刚行了过来,云嫤便叫住了她。
方随一见她与叶煦两个在此,打量了一圈,便心里有数了,当即有心遁逃。
却早被云嫤一把逮住,用眼神吓唬他,命他不许乱走。
方随无语,只得腆颜笑道:“殿下,这是要使唤臣做什么去?”
云嫤道:“你先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啊。”方随不假思索道,“我与蔺扬吃过酒,也是有些交情的,他府里我当然来过。”
“那便好。”云嫤点了点头,道,“那便由你,带我去这府中的园子里逛逛罢。”
方随一愣,斜眼去看叶煦。
叶煦凉飕飕的目光盯了他一眼。
方随浑身一抖,忙对云嫤道:“殿下恕罪!臣的父亲今日要随陛下亲临,不便先过来,臣是与兄嫂一同来的。兄嫂往前头去了,臣正要去寻他们,这便少陪了。”
说罢,也不等云嫤再开口,脚下生风,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云嫤:“……”
这个时候,她的耳边不由回荡起那日在宫里,方随同她说的话。
那厮劝她来国公府参加筵席的时候,可还振振有声,说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必叫叶煦讨不了好的。
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交友不慎!”
叶煦勾唇一笑,道:“看来,殿下只能勉为其难,让臣做一回东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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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煦带着云嫤走在园子里。
国公府的园子不若外面的那些个争奇斗艳,但胜在朴拙天然,十分有趣致,很是合云嫤的脾性。
叶煦含笑,一路望着她往四下里逛来逛去,看那样子,简直乐不思蜀。
他们游逛了好一会,身后才渐渐有谈笑声传来。想是,是今日来赴宴的其他宾客,这时也往此处园子里来了。
云嫤这才收起了兴致,规规矩矩地随着叶煦往前走。
叶煦同她道:“不必理会旁人,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云嫤道:“不用了,也逛得差不多了。”
叶煦便点头,道:“也是,反正这园子便在这里,也跑不了。往后,你什么时候想来这里,随时都行,我自会陪着你过来。”
这话云嫤可不敢接,只好当作没听见。
叶煦见她此时微垂螓首,出奇地安静,不由笑了一笑,又道:“阿嫤,方才,你已见过我的家人了。我看得出来,我母亲,她很喜欢你。”
叶尚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知道,父亲的心思与母亲是一样的。
云嫤还是不作声。
叶煦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些时日以来,已是在心里滚了又滚。
这时当着她的面,他终于便道:“若是你允许,叶府便想向陛下提亲了。”
云嫤闻言,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顿时面若红霞。
她一双明媚的杏眼瞪得圆圆的,结结巴巴地同他道:“叶煦,哪个说要嫁你了?你、你……你自说自话个什么劲!”
叶煦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淡笑不语。
云嫤越加羞恼,只恨骂不赢他,又打不过他。
便索性扔下他,自己快步往前而去。
叶煦落后她几步,跟着她走,面上始终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第112章 国公府(二) 行刺
云嫤没敢回头看叶煦, 一路别别扭扭地回到正堂前的时候,国公府里的宾客已经越发多了。
两人便一起去了待客的花厅。
凌澈坐在花厅里饮茶,方一抬眼, 便正瞧见他们两个一同踏入了屋内。
他冷眼望着他们, 缓缓搁下了手里的茶盏。
叶煦一眼望见是他,面色便立时冷了下来。
云嫤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也不由一怔, 心道,此人怎么来了?
叶煦马上唤来了正在此处张罗的一名国公府的管事,问道:“为何他会在此?”
“谁?”管事愣了愣。
叶煦冷冷道:“奋勇侯。”
管事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府里今日摆宴,先前便下了帖子给奋勇侯府的。原本还以为凌侯不会来, 没想到, 他倒是赶早就来了。”
奋勇侯府的老侯爷本就与严国公有旧,两家常有往来, 直到凌澈执掌侯府后, 走动才变少了。
难怪这管事会说,以为凌澈不会来。
这厮今日倒是来得快,却不知, 是何居心。
叶煦厌恶地皱了皱眉。
云嫤想了想, 便让那管事先下去了。
又对叶煦道:“好了,今日大好的日子, 不要为不相干的人败坏了兴致。”
叶煦沉默了一瞬,看了她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也不想在此处多留,便转身出了花厅,入席去了。
因今日前来贺寿的人实在是多, 今夜的筵席便摆在府中的另一处园子里。
他们到了以后,便自有仆从上前来,领着他们入座,一丝不乱。
云嫤一看这仆从领着他们去的座席,便好一阵无言。
这座席也不知是何人事先安排的,正好将她与叶煦的位置挨在一起。
云嫤暗自扶额。
可今日,她更羞人的话也从叶煦那里听过了,便也无力计较这些了,极干脆地坐了下来。
叶煦便也跟着入席。
他们方坐下没多久,今夜的筵席便开席了。
随侍在旁的绿芍与芳芷便上前来,轻声对云嫤道:“殿下,我们服侍您用膳罢。”
云嫤还未开口,叶煦听见了,却道:“不必了。”
他也不要假手于人,便开始忙着,亲自帮云嫤布菜。
每端上来一样菜,他都要问她一声:“这个可喜欢?”
这东道可是做得十分称职。
云嫤原先还想着劝阻他,让他不必这么“周到”,后来,便放弃了,只管埋头用膳,已经不想抬眼去看周围人频频望过来的目光。
想来,他们应当也是在疑惑,为何往日里冷若冰霜的探花郎是如今这个样子,怕不是个假的罢?
叶煦倒是旁若无人,很是乐得殷勤。
他那先前因为凌澈而冷下来的面色很快便缓和了,唇边也有了笑意。
随着宴席进行,各色珍馐如流水一般送到了诸府的案席上,整座园子内,一时欢声笑语不绝。
叶府的人一面关照着席上,一面时刻留意着府门外的动静。
蔺将军带着蔺扬,早早地候在了门前。
宴席过半的时候,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飞也似地进来禀报,称是陛下的仪仗已到了府外的那条长街了。
老国公一听,赶忙从正席上下来,带着府上众人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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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皇帝在一众禁军的护持下,一路入了国公府。
蔺将军在前领路,皇帝和颜悦色,不时与老国公谈笑。
蔺扬率着宣威十六卫的人马,也皆在皇帝身边随扈。
其他前来贺寿的士庶命妇们都远远地迎候在旁侧。
云嫤早已离席,忙着去看热闹。
叶煦怕旁人不注意冲撞,便将她半圈在了他怀里,带着她往前去。
云嫤在人群里往外望。
陛下会亲临国公府,这是她先前便知道的,没想到,她一瞧,见这回,连云辞也跟着陛下前来了。
她便忙在众人经过时,唤了一声太子身边的柳蘅。
柳蘅的目光往她这边一望,冲着她笑了笑。
太子也听见了,转头瞧见了他小姑姑,便又瞧了瞧她身边的叶煦,意味深长地一笑。
随后,太子便收回目光,带着柳蘅,往前面正堂去了。
因着今夜的寿宴,整座国公府中灯烛璀璨。明亮的烛火之下,云嫤的眼前,却蓦地掠过一道雪亮的光影。
她悚然一惊。
那是……剑光!
似是在应和她心中所想,皇帝身后的宣威卫中,一人突然腾身暴起,往皇帝后心袭去。
云嫤惊惧,还未来得及出声,人群中蓦然传来一声大吼。
“陛下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