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过十字街,突然听到喧天的锣鼓声响。队伍也慢慢地停住了。
无奇跟蔡采石人在车内,闻声微怔,蔡采石问外头的林森何事。
林森说道:“不知道,我到前头看看去!”
马蹄声响,不多时林森跑了回来,招呼道:“快快,你们两个快下来!”
他们两人不知发生何事,赶紧从马车内下地,林森道:“前头街上有傩舞……我打听着,是冠家班跟成家班的人!前方街上都满是人呢!”
一边说着,三人一边快步往前而去。
这时侯,王驾自然也停住了。
三个人不敢造次,从路边上溜过了瑞王的车轿,一直赶到路口,耳畔的锣鼓声更加响亮了,不知何处有人燃起了爆竹,劈里啪啦,越发热闹。
冲到街口处,转头循声看去,却见是从傩神庙的方向,两个傩戏班子各自占了半条街,正向着此处游街舞来!
傩戏自有傩戏的规矩,就如同王不见王一样,冠家班跟成家班是秋浦地方数一数二的,所以他们两班子也绝少碰头,像是今日这种同时出现的场景,除了同样的酬神的大日子,是绝不可能有的。
旁边的路人道:“罕见,罕见!从没见过冠家班跟成家班一同演这傩神出游。”
另一人说道:“前些日子差点给荫廷侯府的事把两个班子都祸害了……如今总算雨过天晴,当然要大大地热闹一回,一则酬神,二则驱邪呀!咱们秋浦也是该提提气了!”
却又有一个道:“我却听说两个班子携手,还有一个大原因。”
众人问:“什么原因?”
“听说是因为相谢京城内来的清吏司的那些大人们明察秋毫呢!”
“哦,对对!多亏了大人们主持公道!”大家都反应过来。
无奇,蔡采石跟林森站在一起,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前方那舞舞窜窜的傩神们,他们身着大红色的傩戏正装,各型各色的面具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气势十足,最前头还有八名身着铠甲的神将骑着斑斓的布甲马,手持钢鞭跟长矛等兵器开道,震撼非常。
蔡采石不由感慨道:“我、我还是第一次见……果然不同凡响。”
无奇怔怔地看着百神率舞,自然也满心震撼,便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正定睛而看,却在那逐渐跳近的傩神之中,影影绰绰地竟出现一个极熟悉的人……他也跟着众傩神在一起舞蹈,那原本刚硬威煞的脸上也挂着快活的笑容。
无奇愣了愣,抬手擦擦眼睛。
就在这时候,身边的林森忽然叫了声:“苗……”
蔡采石问:“怎么了?”
林森呆住,定睛再看,却苦笑了声:“奇怪,我刚才好像看见了苗大人。”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怅然若失。
无奇蓦地转头看向林森:“你……”
她本来想问“你也看见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了下来。
她回头急切地再看前方生龙活虎煞是勇猛的众傩神,但刚才惊鸿一瞥的苗可镌已经不见了。
无奇的目光转来转去,然后她怔住。
忽然间,无奇有一种感觉,就好像……面前那每一个威武的傩神面具背后,都可能是苗可镌,每一个生猛地尽情地舞蹈着驱邪祈福的身影,都是苗大人。
无奇的眼睛迅速地湿润起来,却终于灿然地展颜一笑。
而无奇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入神地看着傩戏队伍的时候,却也有两道目光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第91章 窥破
蔡流风并没有跟随瑞王一行回京。
他得留下善后, 处置荫廷侯府一干人等,并同吏部跟大理寺新派的人交接。
但今日瑞王出城,他们这些官员以及本地的杨知府等府衙众人自然得恭送出城的。
十字街的对面, 卫主事看着那热热闹闹的傩演仪仗出现在街口, 又看看旁边目不转睛地蔡流风,含笑道:“早听说了这秋浦的傩舞最是出色的, 想不到今日大饱眼福了。也不枉费这一趟秋浦之行了。”
蔡流风的目光所至, 自然不是那些喧腾的傩人,他看着那个正望着傩行队伍露出了笑容的人。
他在凌晨过后天明之前醒来,隐约回想起昨日自己的所作所为。
蔡流风记得他跟无奇两人在街头的话,她说的那些恍若冰刀插心似的言语,他也记得后来回了衙门, 他抱紧了无奇……这些场景像是真的又像是他梦出来的。如果可以, 他想认定那些是梦,从未发生过的, 那样他当然就有挽回的机会。
卫主事见蔡流风不言语, 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了看,也看见了跟蔡采石林森站在一块的无奇。
那张清秀而俏丽的小脸格外的引人注目,卫主事想到昨晚上蔡流风猛然抱紧无奇的那一幕, 不由有看了蔡流风一眼, 鬼使神差地说道:“那位……郝司长的小公子,相貌倒是一点不像是他的父亲, 楞眼一看竟像是女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女孩子”三个字落入蔡流风的耳中,他一愣。
分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听着却有点异样,仿佛是什么关键的东西。
“你说什么?”蔡流风喃喃道。
卫主事虽然觉着昨晚蔡流风的举动有些过于怪异跟唐突, 但毕竟蔡学士醉中,倒也情有可原,他是不会把蔡流风往别的地方去想的,至少绝不会像是瑞王一般先入为主。
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毕竟他知道蔡家兄弟跟无奇的关系很好,当下忙陪笑道:“下官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夸他的相貌生得好罢了,实则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比十个好手还顶用呢。比如秋浦这里,也是他们来了才有头绪,最终破案了的。”
蔡流风望着他:“女孩子……”
卫主事道:“啊,只是长得太好了罢了,自古以来相貌如女子、男生女相的也不少。”
蔡流风眉头紧锁,可见卫主事有些惶恐的样子,便淡淡一笑道:“是啊,确实不少。”
卫主事见他并未愠恼,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又道:“大人,这瑞王殿下把处置荫廷侯府的后事交给咱们,他怎么不亲自料理呢?”
蔡流风淡淡地说道:“殿下是为荫廷侯而来的,荫廷侯已经不成气候,侯府自然无关紧要。而且,他也不会真的就要诛灭荫廷侯的九族的。”
卫主事道:“可是荫廷侯确实谋逆……殿下肯放过他一家?”
蔡流风道:“谋逆的罪名,皇上跟朝中各位大人知道就行了,是要荫廷侯翻不了身。若真的弄到血流成河的地步,对瑞王殿下有什么好处?他倒是不怕人骂他狠毒绝伦,但太子殿下的名声可要顾及,他心里早有打算了。”
蔡流风分析的不错,昨日在公文递到京内之后,太子殿下便先向了皇帝求情,说是荫廷侯是因为丧母之痛而得了失心疯,所以才一时行差踏错,恳求皇帝不要对荫廷侯府行诛九族之实。
其实荫廷侯出事后,朝中诸臣私下也有议论,尤其是吏部跟兵部等知情的大人,但不管是朝臣还是皇亲国戚,他们没有敢为荫廷侯求情的,毕竟这不是别的罪,而是谋逆。
甚至都杀到瑞王殿下跟前去了。
但太子如此虽然不合规矩,却引了不少人心生好感,觉着太子确实仁德。
且太子把荫廷侯发疯的行径推在侯府老太太身故上,自是为孝道所至,何况荫廷侯府毕竟也曾对朝廷有功。
对此,皇帝道:“国有国法,但要是荫廷侯的确因为丧母而患了疯病,却也算情有可原,元凶虽不可饶恕,但侯府众人或可网开一面。”于是命将侯府众人暂时羁押,等瑞王以及吏部派去的人回来禀告后再做处置。
傩戏班子众人在街口停了下来,恭送王驾启程。
无奇三人也退到了一边,等瑞王车轿过了后,才要上车,却见傩班众人殷殷地看着他们,为首的冠班主拱手道:“三位小大人,一路保重啊。”
三人彼此看了眼,也站住了脚,向着对面众人躬身回了礼。
这才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车厢之中仍旧只有蔡采石跟无奇,蔡采石回味方才跟两个班子的人告别的情形,对无奇说道:“真是人生在世,千奇百态,之前来的时候哪里会想到竟是今日的结局。原本不可一世的荫廷侯成了待斩的阶下囚,而所有的起因,竟是一件几乎尘封的旧事呢。”
无奇说道:“荫廷侯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些人贵宦出身,作威作福惯了,自以为高高在上,一世无忧,殊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蔡采石点点头,说道:“我不可惜荫廷侯,就是为侯府的众人担心。”
无奇听到这里,便看向蔡采石道:“怎么,黄夫人是不是又对你说什么了?”
蔡采石知道她的意思,便道:“你可不要胡说,我之所以担心,因为知道夫人其实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若说当年的事,她还没嫁到侯府呢,自然是家里的长辈们做主,夫人倒是无辜之人。”
无奇有些话本不想跟蔡采石说的,但听他认定了黄夫人是好人,便忍不住道:“这两天事情琐碎而仓促,有些事也没心思去理。你既然提起来,我说了也无妨。”
“什么事?”
“还记得老太太跟芳姑娘之死吗?”无奇整理了一下衣袖,手在肩头抚过的时候,突然又想到蔡流风的伤,忙先压下那份担忧之意,只道:“芳姑娘是因为老太太发现了她的私情而走投无路的,你觉着老太太是怎么知道她的事的?”
“呃,”蔡采石迟疑了会儿,说道:“你想说什么,难道跟夫人有关?”
无奇说道:“荫廷侯风流,府内只有两个庶出的女孩,大小姐嫁的很不好,芳姑娘才心生恐惧,她跟胡子岩的私情,这种内宅的事情你以为夫人会不知道吗,你也曾赞过她精明能干的。老太太之所以知道,必然是她透了消息过去,借机发挥,只没算到老太太之死而已。”
蔡采石愣住,勉强道:“……这、这未必吧?不过就算是,这种私情之类本就不容的,倒也是无可厚非。”
无奇说道:“给二姑娘戴上面具以及扔掉凶器的人,一定跟黄夫人脱不了干系,因为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
无奇静静道:“让人以为凶手就是跟杀死管家的是同一个人,而避免芳姑娘的私情暴露于外,为什么这么做?不过是因为黄夫人还有嫡女待字闺中,若是叫人知道了私情的事,对女孩儿名声不好。”
蔡采石屏息,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是、是吗……”口吻虽迟疑,心中却已经倾向于相信无奇了。
无奇道:“这种内宅的事情,你自然是不太懂的。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挑拨什么,只要你知道,黄夫人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甚至……”
“甚至什么?”
无奇却没有说。
其实她想说的是,甚至最后黄夫人请了蔡采石进府内,也是大有用意的。
以黄夫人的精明,连荫廷侯要谋逆的事情都知道,难道会不知他要对自己动手?
黄夫人提前请了蔡采石离开,一是避免蔡采石给牵连其中,另外,也是想借着蔡采石,把荫廷侯要谋逆之举先告诉他。
这样的话,如果蔡采石先通知瑞王,或者是荫廷侯给打草惊蛇不再行动自然万事大吉,或者是瑞王先发制人拿住荫廷侯,而有了夫人这通风报信的“义举”,真的要论起罪来,有了蔡采石的力证,她未必就会死罪难逃。
最后无奇只说道:“罢了,多说无益,不过,假如朝廷真的不至于诛灭荫廷侯九族,你只打听着那个小妾筝儿的下落就行了,按照黄夫人的心性,绝不会留下那人的。”
说到这里,无奇忍不住笑问:“荫廷侯府那位嫡出的姑娘,难道你照了面了?”
蔡采石忙道:“只无意中看见了一次。倒是个温柔娴静的。”
无奇认真看了他一会儿:“你可别先就春心大动起来啊。”
蔡采石嗤地一笑,琢磨着“春心大动”四个字,犹豫了会儿,便笑问道:“小奇,这里没有别人,你好歹也跟我说说,你跟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无奇脸色一变,转头看向旁边。
蔡采石从对面挪到她身旁:“你也知道,大哥从来不曾如昨日一样失态的。你……”
无奇咳嗽了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也一样,再聪明的人也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时候,蔡大哥现在就是这样,但这不过是暂时的,他那么难得,一定会很快就想通了的。只要过了这个时候自然就好了。”
蔡采石似懂非懂:“真的?”
无奇笑道:“你还信不过蔡大哥?他可是前途无量之人,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一蹶不振呢。”
蔡采石盯着她瞧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向来也是钦服大哥为人的,但昨儿实在吓了我一跳。我并不很担心大哥,倒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做什么?”无奇奇怪地笑问。
蔡采石道:“我啊,担心你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是什么话?”
“没、没什么……”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间听到人喊马嘶,队伍突然又停了下来。
蔡采石正要询问是怎么了,外头春日道:“你们两个别动,别出来。”
她又吩咐林森盯着,自己却打马往前去了。
这边众人呆着不动,半刻钟后,春日返回,说道:“恐怕要暂停一会儿,前头山上有碎石掉了下来,已经有人去查看了。”
林森忙问:“碎石?没伤着人吧?”
春日道:“有几个躲闪不及伤着了,一人身亡。”
林森色变:“这么严重?”
这时侯蔡采石跟无奇也在窗边往外看,听到这里蔡采石忙问:“王爷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