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本来也很担心三江,可见春日在他身旁,自然不必她靠前了。
于是就跟蔡流风道:“卫主事说‘孩子’,是什么意思?”
蔡流风的手上沾了点血,刚才拿了帕子擦去,但那血腥气却挥之不去:“我担心是指的他府内的孩子,所以叫人去查看,希望无事吧。”
无奇心想,虽然卫主事的确记挂他府内的家眷,但在最后的关头,未必就会特意提起他的儿子。这“孩子”两个字,倒像是什么线索。
无奇道:“蔡大哥,会不会是指的那个叫李靖的孩子呢?”
“也有这种可能。”蔡流风回答。
无奇道:“蔡大哥,还有一件事,卫主事跟小郑小陈他们先行回京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蔡流风立刻会意:“你怀疑是知情人所为?”
无奇道:“至少有参与其中。”
小郑先前所说之中,那辆神秘的马车是迎面而来,要不是早有准备,怎么会赶的这么凑巧,自然是早查证过卫主事的名姓跟出身,就等着合适的机会动手!
卫主事跟随蔡流风在秋浦,本来两人要一起回来的,蔡流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卫优先行带人返回,毕竟他……早就在心里犹豫着想先去见无奇一趟。
这既然是他临时的决定,那知道消息的人,就很可能是幕后真凶,至少是跟幕后的人有牵连的,或者是细作,或者通风报信。
蔡流风有点为难:“知道的只怕不少,除了跟随卫优的小郑小陈外,我身边也有几个人都知情,也不排除卫优在出秋浦知府衙门的时候还告诉过别人,或者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这才下手埋伏的。”
蔡流风这话自然有理,说完后他又道:“不管如何,我会一一排查的。”
无奇点头道:“蔡大哥,我只是在想,从李光到卫优,再到先前的那个叫李靖的孩子,背后动手的人一定是早有预谋,而绝非是临时起意的。”
这不是短时间内仓促而随意挑选的人物,必然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调查跟筛选,做足了准备。
蔡流风道:“不错。我也曾想过。”
无奇道:“你先前叫应天府查找名单,那些人忙了半天才找到八十份,如果是幕后操纵者,要找到同名同姓合适下手的人,自然也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跟精力,而且京城内人口的户籍名册,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接触的。”
蔡流风眸色微亮:“你是说凶手有很便利的条件可以接触这些名册,而且这些名册自然是不下上百,绝对不会外借,而且翻阅许极长的时间,那、此人应该是在应天府,或者户部?所以才能便宜行事!”
蔡流风回头,跟韦炜吩咐了几句,韦大人点了几个心腹,出门而去。
不多时,那去卫家的也回来了,说卫家一如寻常,就是夫人有点担心卫主事。
蔡流风听了这个,心里滋味一言难尽,这件事诡异而阴差阳错,要怎么跟卫家的人说,还是个问题。
何况洪安帮十四人的确是卫主事所杀,难道告诉卫家,卫主事是个杀人狂魔?但给银针制约的卫优,却应该是身不由己的啊。
无奇悄悄道:“蔡大哥,还有一件事,卫主事要杀的那个人,回头我想查一下。”
蔡流风正有此意,即刻答应了。
如此一番折腾,时候已经不早了,郝三江的手给太医包扎的严严实实,叮嘱他不许乱动,否则错了骨,以后就不能完好如初了。
三江因为有春日陪在旁边,英雄气概勃发,便觉甘之若饴,疼都减轻了大半。
蔡流风见状,便跟无奇道:“时候不早了,若不回家去,伯母又要担心,你且先回去吧。”
于是道了别,蔡采石跟林森却先留下,春日陪着他们兄妹出门。
三江因为手受了伤,不能骑马了,便跟无奇一起乘车。
无奇才得空问他手如何,三江挥了挥拳,道:“不碍事。”
无奇想了想,道:“待会儿家去,大哥别去见娘了,我替你去见就行了,免得娘看见你的伤,又不安心了。”
三江先答应了声,又说:“不要紧,我从小磕磕碰碰的时常的事,娘也没怎么样,她还说男孩子就该多摔摔打打的才有男儿气呢。”
无奇苦笑:“你少说这些。你懂什么。”
三江见她犟嘴,举起手来威胁,可现在因为手不能动,自然打不下来了,反而弄的自己呲牙咧嘴。
无奇这才笑道:“你就老实些吧,没听太医警告吗?”
春日在外间听他们两人说话,回想先前三江挡在自己跟前的举动,虽然当时她还是能及时闪开的,但她那会儿一腔意气,并没有就想闪避。
所以如果不是三江的话,恐怕是她跟卫优对上了,而她势必会伤的更重。
想到三江那傻傻憨憨的样子,春日不由轻叹了声。
正快到了,迎面却见两匹马缓缓而来,其中一人见了这边,忙打马赶过来:“请问是郝二公子的车吗?”
无奇听着声音耳熟,掀开帘子看出去,见了那人忙道:“江执事!”立刻撤手,出了车厢。
此人正是之前慈幼院的江执事,他已经从马上跳下来,赶着过来拦着无奇:“平哥儿,我以为今儿等不到你了。”
原来这江执事正是从郝府而来的,只因府内说无奇没回去,他苦等了半天,只能打道回慈幼司。
没想到就在半路偏遇上了。
无奇已经跳了下地,笑问道:“您有什么事?”
江执事见春日就在旁边,便拉她走开了几步,才小声地说道:“我啊,是奉了院首之命,过来告诉你一声的,你那天走后,确实有个自称姓段的看着颇为体面的人去过,他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说是你的,他自己却又多捐给了我们一百两,院长觉着实在太多了,不好就贸然受着,所以叫我带过来给你过目……总不能都留在院中了。”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无奇忙笑拦着,看也不看就把包袱推了回去,道:“我事先都说过了的话,怎么能再出尔反尔呢,您只管留下,横竖在院里也都是用在正经地方,就算给了我我也白不知扔哪里了。且这是行好事呢,很不必客套。”
江执事其实是知道必然会这样的,不过之前邱院首特别交代过,这么大笔的银子好歹得给无奇亲自过目了,不能悄无声息就留下,显得多理所当然似的。
见无奇坚决不收,江执事才把银子重新收了回去,又含笑问道:“对了,天儿这么晚了,又这急匆匆的,难道是又有什么要紧事吗?”
无奇道:“是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江执事迟疑了片刻,压低嗓子:“我们倒也听说了,像是洪安帮的人给杀了不少,总不会又是你去做吧?”
无奇见他猜的很准,便笑道:“可不正是我们吗?”
江执事吓得吐舌:“我这乌鸦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次秋浦的事情那么棘手,院首还一直都惦记着呢,这次若知道又去料理这么吓人的,恐怕又要担心了。”
无奇忙道:“回头您别跟院首说就是了。”
江执事叹了口气:“我不说又能如何,他经常在外头走动,自然也是会听见的,恐怕明儿就知道了呢。”
无奇笑道:“那您替我多说些宽心的话,不要叫他操心了,那满院子的孩子还不够他管的呢。”
江执事笑道:“是,不过你自个儿也要多留心,千万保重,改日得闲便过去,那些小家伙们见了你就高兴。”
两人说了几句,毕竟是在路上,时候又不早了,于是各自分别。
那边三江趁着这功夫又在跟春日没话找话地,春日一边回他,一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见什么“银子、棘手,孩子”之类的,零零碎碎,竟不成句。
于是送了他们回到郝府,三江的意思简直恨不得留春日住下,但春日因为出来的时候不曾见到明朗,知道有事发生,也着急回王府,于是见他们两人进府,自己也便去了。
三江按照无奇的意思,自己回房。
无奇则去阮夫人那里应酬了一番。
郝四方今日没回京城,阮夫人虽习惯了,神情也懒懒淡淡的,但心里实则也有几分牵挂。
只问过无奇有关于洪安帮的事情,无奇只说事情已经解决了,非常顺利。
阮夫人见她轻描淡写,人也好端端地,便没有深问,就叫她回去休息了。
无奇回到房中,自己也怪懒的,给宁儿催着才洗了澡。
她也不肯吃东西,只喝了口茶,便躺回了榻上。
本来想赶紧睡的,养精蓄锐才好办差,但心里总是会想起卫优的话。
想着想着,无奇猛然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顶。
手指在头上摸来摸去,虽然确信没什么,可仍是悬着一点心。
她想试试看,自己的头顶有没有银针。
当时卫优的那句“卫青转世”,把她惊了一惊。
竟有点疑神疑鬼起来。
虽然她斩钉截铁公开地说卫优绝不是卫青,正如李光绝对不是李广一样,但是……
却仍然有很多的疑窦存于其中。
比如为什么他们本身的变化会那么大,为什么气质会判若两人,最重要的是他们那种深信不疑,几乎都感染到了旁人。
比如之前目睹李光自刎的三江,以及今夜的他们众人。
若不是亲眼见过李光跟卫优头顶的银针,只怕连她也要信以为真了。
可转念间,无奇突然生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倘若……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卫优的确是因为那银针的刺激而记起了“前世”呢?
也就是说,卫优的确就是卫青的转世,而李光也的确是飞将军李广的转世……
不不!无奇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急忙打住,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也许是这一天太累了,她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还未睁眼,耳畔就听见稚嫩的孩童的声音。
无奇起初诧异,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孩子,片刻才醒悟,原来是窦玉啊。
不过这孩子从不来她的房内,今日却是怎么了?
看看天色仿佛不早,也该起了,无奇翻了个身,披了衣裳下地。
窦玉站在门口处,宁儿正俯身问:“小公子你吃饭了吗?”
见无奇出来,宁儿笑道:“我正要去叫你呢,差不多该起了。”
无奇看着小孩儿:“玉儿怎么在这儿?”
宁儿道:“我也正问他呢。”
窦玉看见无奇,眼神闪了闪,旋即道:“表哥,你今天要去衙门吗?”
无奇刚要答应,突然想起上回看见窦玉手上带伤的事,如今这孩子主动过来找她,自然不是来玩儿的,于是道:“啊……不急,怎么了你有事?”
窦玉低下头,并不言语,无奇便对宁儿使了个眼色。
果然,宁儿退下后,窦玉才期期艾艾地道:“有人、欺负我,你能不能帮我……教训他们?”
无奇早有所料,见他自己说出来,当下笑道:“谁敢欺负玉儿?放心,我自然帮你。”
她一口应承,又问:“你吃了饭吗?留在这儿跟我一起吃了早饭,咱们辞别了太太,我便帮你去教训那些小恶霸。”
窦玉先是一喜,继而又低头轻声地说道:“谢谢表哥。”
无奇倒是有点喜欢这孩子,窦玉沉默寡言性格内向,跟秀秀的张扬不一样,先前他被人欺负打伤了,他一定没跟姑妈和秀秀诉苦,甚至可能用了什么法儿遮掩,不然那两个人也早就叫嚷起来了,倒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了。
无奇飞快地洗漱完了,宁儿带了小丫头们摆了早饭,无奇便跟窦玉吃了粥菜,见他的脸有些清瘦,怜惜之心又起,便又逼他多吃了个荷包蛋。
窦玉大概是没吃过这么饱,从饭桌上下来的时候,捧着肚子一直打嗝,无奇叫宁儿拿了一杯温水,叫他连着喝了七八口,果然不再打嗝。
窦玉觉着极为神奇:“表哥,这是什么法子?”
无奇笑道:“这是民间的土方法,姑妈没教你吗?以后再打嗝,若是没有水,就自己连咽七口唾沫,也就差不多止住了。”
窦玉点点头:“我记住了。”
秀秀因为上次给无奇打击的极为彻底,近来便格外安静,也不来缠扰她了。无奇带着窦玉一路往外,也没看见秀秀的影子,这要是以前她早就忙不迭地飘出来了。
无奇便笑问窦玉:“你姐姐最近忙什么呢?”
窦玉道:“没做什么,就是做点绣工之类的。怎么了?”
“随便问问。”
窦玉道:“你是不是怕姐姐再来缠着你啊。”
无奇大惊:“你……你说什么?”
窦玉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姐姐的,她先前只是在白费功夫罢了。我听丫头们说,你有了心上人了,姐姐大概是因为这个才死心的吧。”
无奇极为意外,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啊。”
她先去探望三江,这一夜,三江的手开始肿痛了,他又不敢叫嚷,便也正想溜出去,到了漕运司再叫大夫来看,免得给阮夫人知道。
无奇见状赶紧催他快去。
三江去后,无奇才又去给夫人请了安,这才出门。
此刻时候不早了,春日不知为何没有来,无奇便交代门上,告诉他们自己有事先去一趟学堂,若是蔡采石他们来找,就叫他们先去吏部,顺便给她请个迟到假。
这才带了窦玉上车,一路向着学堂而去。
窦玉就读的地方,是郝四方亲自给找的,也算是个京城内官宦子弟们聚集之处,主要是讲学的都是有资历的老学究,多数都是国子监里退下来的,颇有名望。
这学堂之中良莠不齐,孩子们聚在一起,自然少不得打打闹闹的,还有些仗势欺人天生使坏的,无奇当然很知道。
她觉着有义务把混书塾的宝贵经验传授给窦玉,便道:“小玉,你记得,咱们是不主动欺负人的,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能打得过,就打回去,打不过的,你就告诉老师,觉着老师不管呢,你就告诉家里人,我们自然替你去料理,可千万不能自己忍着,不然那些欺负你的人会越发变本加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