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张了张口,无奈地拍了拍额头自退一步:“算了,我不如先去询问卫主事,看看他记不记得什么重要线索。”
明朗忙拦住她:“你难道不饿?那小子还未醒,不如吃了晚饭再去。”
无奇道:“我中午吃的多,还不饿。”
正在这时候,只听门外一声嘈杂,有人道:“是林执事跟蔡执事回来了!”
林森跟蔡采石没进门,就听说无奇等带了卫主事顺利而归,他们总算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
不过,他们也带回来了一个很重要且令人惊愕的消息。
原来从中午丢了卫主事后,蔡流风叫他们核查名单,一一寻过去,每个人都能对上,公差便吩咐当事者以及其家人,若有异样立刻报知应天府。
后来韦大人也加入进来,自然如虎添翼。
一直到天色微黑的时候,名单上的人差不多核实完了,正要打道回府,却无意中听说了个消息。
是应天府的公差说起,原来是一个叫李靖的小孩儿,逛街的时候丢了!
蔡采石皱眉说道:“这个孩子,才只有七岁!我跟小林子听说都不信,起初觉着这大概是个巧合吧?可跟着他们找了半天,仍是没找到那孩子。”
林森正在擦那头上的汗,闻言道:“小奇,你说这李靖,会不会是第三个受害的?”
无奇也觉着匪夷所思:“真的是那个在居安坊的才七岁的男孩儿?”
“居安坊,不错就是这个李靖,你怎么知道他住在那里?”蔡采石问了句,又道:“我们临走叮嘱了留守的差官,一有消息就叫他们立刻来报。可实在想不通,若真跟案子有关,这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他们说的时候,明朗,春日,郝三江以及蔡流风都在旁边。
蔡流风听蔡采石这般问,便道:“李光羸弱,卫优斯文,却都被银针操控性情大变一反常态,如今利用一个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反而更有利于行事。”
明朗一听他出声,便发自本能地要站在对面:“你又知道了?我看未必。”
蔡流风并不恼,只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好像听见明公子似乎也说过有关李靖的诗?”
无奇心头一动,原来她心里正也在想此事。
中午的时候,李靖的那份卷册是他看过问她是否可以不列入询查名单的,无奇当时扫了眼,记住了居安坊三个字,可也觉着才七岁,应该无碍,便点了头。
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李靖!
转瞬之间,脑中突然想到明朗刚才念的“擒王须李靖,抗贼付张巡”,她的心里竟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明朗却不服地问道:“说过又怎么样?”
蔡流风淡淡道:“你念的,是王之道的《次韵抒怀》,不过细想意味却不怎么好啊。”
“何意?”
蔡流风道:“所谓擒王,是说李靖灭东突厥以及远征吐谷浑之功绩,他连灭了两部族之王,所以王之道才有这种感叹。”
“那又如何?”明朗眸色沉沉地。
蔡流风的意思是在“擒王”这两个字的本身。
如今看着明朗那难掩孤高的眼神,却轻轻一笑:“既然您觉着无碍,那自然没什么。”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不,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一定是错觉,又或者是什么很像的人。
毕竟,假如真是那样,堂堂王爷乔装改扮,别说皇家的体统,可真是脸都不要了呢。
正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响。
看守卫优的一名侍卫道:“他醒了!”
第111章 审讯
卫优果然已经醒了。
无奇立刻就要赶过去, 才一动,就给一左一右两只手拦住了。
明朗握着她的手臂:“你别去。”
蔡流风的手刚握过来,突然发现明朗也动了, 他只是稍微地一迟疑, 便缩了手。
无奇把手轻轻地一抽:“我知道。”
此刻春日越过众人先行上前,因为先前见识过卫主事异乎寻常的武功跟战力, 以他那种连毙洪安帮十二人的那种毫不留情的冷血做派, 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在这吏部也突然暴起伤人。
春日开了门,却见卫主事垂首坐在桌边上,看见她现身,便忙站了起来。
卫主事的双手却仍是被捆在身后。
他眉头微蹙,望着春日, 脸上竟是半惊半疑的表情:“你……你是清吏司的程执事。”
春日眯起双眼, 冷笑道:“你倒是像才看见我?”
先前卫主事在锦河堂口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她带人及时赶到, 两方已经正面交手过, 如今这卫优却像是才跟她照面似的。
卫优忐忑道:“是、是啊,从秋浦回来就没见着您。”
春日盯着他,欲言又止。
突然是三江从后走过来道:“攀什么亲近?你胡子拉碴的都成了家了, 别随便跟姑娘家搭话。”
有春日的地方, 仿佛就有三江。
春日跟卫主事双双看向三江,各自无言。
此刻蔡流风已经走到了门口, 卫优蓦地看见他,像是松了口气般唤道:“蔡郎中!”
四目相对,蔡流风才要进门,春日忙拦住他:“蔡大人,小心有诈!”
蔡流风道:“多谢姑娘, 我心里有数。”
春日见他执意要入内,心中一转,便退后一步让开路。
无奇本给明朗拦在后面,见蔡流风进了屋里,忙道:“蔡大哥……”
明朗却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别理他,由得他去,又不会武功,这会儿在人前充什么英雄。”
无奇转头:“你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明朗理所当然地说道:“跟他有关的只有这些不太中听的了。”
无奇道:“你别拦我,我得跟去看看。”
“看什么看,难道你怕蔡流风一个人摆不平?他可是翰林院第一号聪明人,如今到了吏部,总该给他个大展拳脚的机会,你可不要去抢他的风头……”说到这里,明朗琢磨了一阵:“说来他才来吏部,部下就出了一个杀人狂魔,啧啧,这要是处置不好,那还不如先前呆在翰林院别出来呢。这次看他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才自顾自地说到这里,手臂上一阵刺痛。
明朗低呼了声,定睛看时,却是又给无奇狠狠地掐了一下。
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无奇早撇开他自己跟着进内去了。
无奇原本倒是没有深思。
听了明朗刚才的话,才突然间醒悟,卫优出事,这对于蔡流风而言意味着什么。
卫主事毕竟是蔡流风的下属,要是论罪,蔡流风只怕也会给牵连。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处置妥当,虽然先说什么别的都晚了,甚至连“亡羊补牢”都有点迟,毕竟那可是十四条人命,还有洪安帮牵扯在内。
但不管如何,一定要尽力帮助蔡流风把这件事解决好!至少能尽一点力就是一点力。
春日原本没有进门,因为明朗还在这里,而她得守着。
直到见他在无奇面前夸夸其谈地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而后吃了一招……
她没想到无奇居然敢“袭击”明朗,正在吃惊,无奇却毫不犹豫地进内去了。
春日当即决定无视刚才所见,同时也未避免某人恼羞成怒,只赶紧随着无奇进了室内。
明朗则捂着手臂,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无奇既然到里间去了,自然没有让她跟蔡流风独处的道理。
他正要义无反顾地跟上,外头竟是韦炜快步而入,向着他做了个揖,道:“明公子,顾先生说有要紧事,请您出去一趟。”
明朗左顾右盼,终于还是转身往门外去了,韦炜犹豫片刻,也跟着退了出去。
其他几个,钱括是不想跟卫优照面的,毕竟是那样危险的凶徒,何况又有蔡流风亲自在审,自然不必他再出面。
蔡流风跟林森两人本是跟在无奇和明朗身后,见无奇掐了明朗自己进内,他们两个便也跟上,只是并不曾入内,只在门口听着。
里间,只听卫优忐忑地问道:“蔡郎中,我……我记得我已经回府去了,怎么又回到了吏部?还有、为什么把我绑起来了?”
蔡流风在桌边坐了,淡淡道:“卫主事都不记得了?”
卫优皱眉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当时在吏部跟,跟执事他们说完话,送走太医……”
他看了眼无奇,愕然而不安地:“我只记得我回了家。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蔡流风道:“的确出了事。”
无奇站在蔡流风身后,春日就在她旁边,听到这里便跟她低声说道:“这个人是怎么了?是真的还是装傻?当时我在锦河堂口拦住他的时候,那副凶狠的气势简直吓人!如今却又变得这样畏缩颓唐的样子,倒、真像是两个人。”
无奇不语。
却是郝三江很有经验地谆谆教导:“多半是装傻,男人是最狡诈最坏的,这个我很清楚……当然,春姑娘你可以相信我,我是唯一与众不同的那个。”
春日无语。
这时卫优正问发生何事,蔡流风道:“卫主事,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你可据实回答。”
卫主事忙道:“大人请讲。”
蔡流风淡淡道:“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你觉着这两句话如何”
无奇本是靠在墙边站着,闻言不由站直了几分,她看向蔡流风,想不到蔡流风会跟卫主事提起这两句诗。
同时她也发现,卫主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这、这是白居易的《老将行》……不过、不过是感慨老将迟暮的……罢了?下官对于诗词所知所解都很一般,如有说错,还请大人赐教。”
蔡流风瞄着卫主事,微微扬首,念道:“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几句正是《老将行》的起首几句,也是在赞扬飞将军李广从少年时候的英姿勃发。
但自从那句“李广无功缘数奇”开始,这所有的荣耀英姿,都尽数的衰朽凋零了。
卫优欲言又止,垂眸静听。
蔡流风道:“我也是从年少就读过这首《老将行》,除了对于飞将军的敬重仰慕,便是无尽的遗憾,叱咤风云一世,却竟然‘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无奇听到这里,便不禁插嘴说道:“其实乐天居士对于飞将军也是同样的敬重且仰慕心思吧,所以最后那几句又有起色,也将中间的颓丧尽数扫去。”
“说的很对,”蔡流风回头看了无奇一眼,带了三分笑意说道:“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确实是好气势!”
卫优听他感慨,便也笑了笑道:“蔡大人跟我说这首《老将行》不知又是何意?”
蔡流风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不管是不是老骥伏枥,或者廉颇老矣,一些不世之功终究不会被磨灭的。不管是李广也好,还是卫青也罢。”
“卫青?”卫优愣住,似有点意外。
蔡流风看着他道:“不错,卫青……对了,卫主事该知道卫青的出身吧?”
“啊……”卫优顿了顿,神情有些不太自在:“是奴仆出身,世人皆知。”
蔡流风道:“其实‘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这两句,未必公平,我私心而论,若说骁勇善战,不世之功,不管是卫青还是飞将军,同样值得后辈千古赞颂,他们两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出身。”
春日不太懂这些,便悄悄地问无奇:“蔡学士在说什么?”
无奇道:“飞将军李广的先祖是秦朝名将李信,曾经率兵击败过燕国太子丹,他可是名门之后。但是卫青不一样,他的母亲是平阳侯府的奴婢……跟人私通生了他,他的生父跟兄长们也把他当做奴仆牲畜般对待,后来卫青便又成了平阳公主的骑奴。”
春日“啊”了声:“原来是这样。”
那边卫优显然也听见了两人的话,似有倾听之意。
无奇瞥了一眼卫主事,又对春日道:“刚才蔡大哥说卫青跟李光同样都是骁勇善战建立了不世之功,确实不错,但是李广虽是名门之后,可他从小是靠着自己上阵杀敌真本事建立的功勋,但是卫青不一样,卫青起初是靠着他的姐姐卫子夫才给汉武帝启用的……所以,后世对于这一点上也是褒贬不一……”
卫主事听到这里,唇角轻轻地一牵。
他转头看向无奇。
偏偏在这时候,郝三江说道:“这么说来,还是李广更厉害一些!不愧是我仰慕的大将军,虽然是将门虎子,却也没靠过家门,更不是仰仗女人的关系才……”
卫主事听了这句,蓦地喝道:“住口!”
春日察觉他身上杀气暴涨,当即踏前一步:“你想怎么样?要动手吗?”
无奇在她身后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看着卫主事道:“卫大人觉着我们说的不对?”
三江却因春日刚才挺身而出,喜道:“春姑娘,你对我真好,这家伙果然又狡诈又蔫坏的没错。”
春日正全神贯注盯着卫优,生恐他猛然出手,闻言喝道:“你别说话。”
三江赶紧乖乖地捂住嘴。
这边无奇跟卫主事目光相对,卫优深深呼吸:“我只是觉着,如果仅仅以这个来分辨谁高谁低,未免太过了吧,所谓英雄不论出处,李广生于将门,卫青身为人奴之子,都不是他们能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