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这才慢慢跪在地上:“下官知罪,请太子殿下息怒。”
太子咬了咬牙,目光瞥向旁边的蔡流风:“郝无奇呢?!”
蔡流风缓缓地吁了口气。
吏部清吏司中。
几个清吏司的差官聚在堂内,惶惶然不可终日。
钱括本来要趁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吏部,假装自己不在的样子,只是太子驾到,吏部从内到外方位森严,一只苍蝇都难以出入,也把他拦在了此处。
幸而之前太子传人的时候,他又极灵活巧妙地避开了,所以没有跟着孟先生前去正堂。
钱括看着无奇原先的那张桌子,喃喃道:“我、我就觉着那个小子……有点儿阴阳怪气的,果然她真不是个男人。”
说了这句,他又皱眉道:“不过,纵然她是想当花木兰,也不该到吏部来胡闹,吏部是天下官员万人仰望之处,体统规矩岂能给人搅乱!如今出了这种事,自然是要将她严惩不贷!”
旁边一名差官问道:“钱大人,要真的传言属实,郝、郝无奇会怎么样?”
“你还担心她怎么样?”钱括撇撇嘴道:“你不如再多担心担心我们会不会给牵连!”
那人缩了缩脑袋。
钱括道:“不是我说,太子殿下既然已经驾到,那皇上自然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对于这种违法乱纪搅乱官场体统的人,少说的,也要判她个欺君吧?”
他觉着自己分析的合情合理,苦于无人捧场,便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点头赞许,又继续道:“何况,如今瑞王殿下竟也出了事,如果真的是因为她才害了瑞王,哼,那我可实在想不出她到底会怎么死了,我看杀头都是轻的!”
就在钱括大放厥词的时候,有人呵斥道:“钱大人!”
钱括抬头,却见是蔡采石从门口经过,正怒视着他。
“蔡、蔡采石,”钱括一怔,道:“怎么了你?”
平日里蔡采石都是一副圆圆润润和和气气的样子,像是无辜白胖的小兔,很少见他动真怒,但现在他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蔡采石肃然地看着钱括道:“钱大人你最好还是不要先在这里胡言乱语,大家正忙着找寻瑞王殿下呢,你就在这里说什么出事,被害,若传出去,只怕你的罪也不轻。”
钱括愣住,继而忙分辩道:“我我我不过是说可能……”
“可能也不行!”蔡采石不容分说的,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你这样跟咒瑞王殿下有什么区别?”
“我、我不说了行吗?”钱括被当面质问,本要发作起来,可一来自己理亏,二来蔡采石也不是好惹的。
何况一向和善的人被逼的发了火,这时候硬碰自然不是最好的法子。
蔡采石见他不再嘴硬,才又道:“不仅是瑞王殿下,关于小奇,希望你也能嘴下留德,小奇不管如何都是清吏司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真的有事,谁也逃不脱,所以很不必先幸灾乐祸地想要踩上一脚,不如想想该怎么同舟共济的好!”
在场的众人鸦雀无声,都低着头,钱括张了张嘴,终于又没有说什么。
蔡采石见状,才转身往外去了。
等他走了,钱括才悻悻地道:“这个小子向来都不吭不哈的,怎么今日竟也会咬人了呢。”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叫做兔子急了也咬人啊。”
清吏司后院。
门口处已经多了两个差官看守着。
里间,此刻只有林森陪着无奇。
在知道太子驾到后,孟先生跟蔡流风忙先去了。
无奇想起自己有一句话要告诉蔡流风,便对蔡采石道:“石头你记住,回头有人问起话来,你只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何况你起初的确是不知道。”
蔡采石正要说话,突然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怕我给牵连?”
无奇倒也清楚蔡采石心实,只怕满心要维护自己而忘了别的,于是正色说道:“不止是你,你该清楚你身后还有蔡大哥,还有你们蔡家。”
蔡采石果然没想到后面这些,他愣了愣道:“可、可大哥一定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所以,”无奇看着他的双眼:“你也要去告诉蔡大哥,别让他、别让他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做些犯傻的事情。”
说到“犯傻”,心里突然间又想起了断龙崖上的赵景藩。
无奇的心在瞬间有点不舒服起来,眼睛也跟着发潮。
她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假装无所谓地笑了笑道:“石头,你听我的话好吗?我不想有人为了我再无谓的……你们要是因为我受累或给牵连,我就算真的……我是不能安心的。”
无奇虽然尽量克制着,没有说的很直白,但蔡采石听了这两句,眼睛顿时也红了:“你胡说,我不要听这些胡话,你一定没事的!”
无奇不敢再跟他说下去,只拍拍他的肩头:“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就赶紧去跟蔡大哥说说,叫他务必谨慎行事。千万不要冲动。”
蔡采石扭开头,赌气道:“我不去。”
林森在旁边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听到这里便把蔡采石揪起来:“你听小奇的话赶紧去,现在只有蔡大哥能够从中周旋想法子,这会儿你得提醒他,别叫他也把自个儿牵连进来才好,不然咱们就真的没靠山了。”
蔡采石愣住:“木头……”
林森道:“赶紧去啊。”
蔡采石看看无奇,又看看林森,心里隐约觉着似有些道理,便先跑了出去,这才正遇到钱括在那里唾沫横飞。
此刻剩下无奇跟林森两个,无奇看着林森,却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小林子你……”
“我怎么样?”林森见她目光投来,便哼道:“你不用跟我白费口舌了,你要说的我都懂,我知道你是怕小蔡出头会连累蔡侍郎,所以叫他避讳些。不过我可没所谓,我爹本就在漕司,林家又是小门小户的,横竖也没有蔡家树大招风,可没什么需要怕的,小蔡可以不跟你站一块儿,我再跑了算什么样子,你忘了当初咱们三个进清吏司的时候说过的话吗?要共进退的。”
“木头,”无奇忍了半天的泪突然忍不住了:“你,你不怪我瞒着你啊。”
“瞒着我?”林森眨眨眼,看着无奇突然笑道:“小奇,说来我至今还有点不肯相信,你真是女孩儿吗?我可一点想不出你是姑娘的样子……他们、不会都弄错了吧?”
无奇眼中还含着泪,却给他逗的嗤地笑了。
林森蹭着自己的下颌,皱眉道:“人家跟你说正经话呢,你别当我说笑啊。你……你至少给我看看证据,我怎么看着都不像。”
无奇一愣,抬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襟,磨了磨牙瞪着他:“你是不是又要作死啊?”
林森反而拍手笑道:“对啊,我还是习惯你凶巴巴的这样子……当初明大哥说我跟小蔡欺负你,殊不知你才是个霸王,对了,说起来怎么一直没见到明大哥?”
原来林森尚且不知明朗就是瑞王,这倒也是,这种堂堂王爷假扮跑腿侍卫的“皇家丑闻”,怎么能让小林子他们知道呢。
可无奇给他这一句有戳中了心事,她勉强一笑道:“他、他大概有要紧事要去做。”
“对了,一定是为了王爷,”林森却也自作聪明地想通了,看无奇的脸色不佳,便安慰道:“你放心吧,明大哥跟王爷一定会安安稳稳归来的。对了,还有郝伯父,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如果不是怕吓到林森,无奇一定要扑在他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一阵子,但她仍是咬着唇忍住了。
瑞王下落不明,父亲不知所踪,她自己也像是在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舟。
除了这些,还有整个郝府。
无奇能想到,郝府此刻的情形。
相比较自己的安危,她更加担心阮夫人。
深深呼吸,无奇抬头对林森道:“木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林森忙道:“什么事?你只管说!”
无奇道:“你想法儿去我家里一趟,跟我娘报个平安信。就说、就说我爹已经有消息了,差不多就会回京。”
林森瞪大眼睛:“你想叫我骗太太?”
无奇忙道:“这不是骗,呃……这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如今她的情况如此糟糕,如果说能让阮夫人心情略好一些,自然就是骗她说郝四方即将回京了,毕竟郝四方若是回来,自然可以帮着阮夫人担下风雨,不至于让母亲孤立无援。
林森很快妥协:“那、那好吧,还有别的吗?”
无奇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你就说,我也未必会有事,也告诉我娘蔡大哥会替我周旋的。你叫她千万别太担心了。好好地保重自个儿……”
说到最后不知不觉地心里酸软的很,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无奇赶紧抬手摸了去:“行了没有别的了。”
林森总算明白了,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这还是让我报喜不报忧啊。”
无奇带着泪笑道:“你知道就好,不过你可别说错话反而露出马脚。”
林森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我还是很会哄女孩子的,毕竟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他本是想说自己的演技还算过得去,可说了这句却觉着味道不对,阮夫人又不是需要他哄骗的女孩儿。
忙吐吐舌:“算了,我先去了。不过我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使得吗?”
无奇笑道:“难道有狼来把我吃了去?”
林森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肃然地说道:“小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奇见他突然认真起来,诧异地问:“什么条件?”
林森道:“这件事情消停了后,你、你得穿一回女装给我看看。”
“啊?!你想干什么?”无奇更加惊愕。
“我能干什么?我当你是兄弟!你总不会觉着我还能干什么吧?”林森瞪着她,最后他抓抓头:“我只是没办法相信你是女孩儿啦。你看看你……明明、怎么也不像嘛。”
无奇这才明白了林森的用意,满腔的愁苦给他的这句话都打散了,笑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你可别出尔反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赶紧去吧。”无奇摆摆手,随口哼道:“我穿上女装可好看了,怕把你……”
她跟林森向来开惯了玩笑,本来想说“怕把你迷死”。
可就像是林森说把她“当兄弟”一样,她心里也把林森当成了“兄弟”或者“姊妹”,这玩笑说出来就觉着有点肉麻麻的,当下急忙打住,还是用了她最喜欢跟惯用的恶声恶气腔调,说道:“赶紧滚吧!”
别说,林森也最吃她强横霸道这一套:“你看看你,要真是女孩,整个儿一母老虎,我还怕你咬我呢。”
林森摸出了清吏司,察觉往前的路都给东宫的人封住了,他便见机行事,往后门掠去。
幸而后门这里还只是吏部自己的人,林森打了个马虎眼,便溜了出去。
林森松了口气,悄悄地低着头溜出了吏部街,越过街头,正有几个闲人驻足,向着吏部街这里张望,一边指指点点的。
林森依稀听他们说什么“王爷、女子”之类的话。
若是平时倒是可以听听八卦,但现在他要务在身,也顾不上了,正要去找一匹马,迎面却正好看见一人策马而来。
林森心头一喜,忙叫道:“郝大哥!”
郝三江已经打马过去了,听见声音急忙回头,才看到是林森,忙道:“小林子你怎么在这里?平平……”
林森向他做了个手势,上前问道:“郝大哥你去哪儿?你要去吏部?你现在最好别去!”
“怎么了?平平真的出事了?”郝三江忙问。
他手上的伤有些恶化,之前到了漕运司给大夫处置了一番,又喝了一碗草药,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谁知这一觉醒来,便天翻地覆了。
听到底下人所说,郝三江顾不上先回家,只忙先赶去吏部查看端倪。
林森道:“郝大哥,一言难尽,总之你现在不能去吏部,太子殿下现在那里呢……”虽然不知道赵徵如今正在气头上,但林森也直觉郝三江这时候去只怕没好果子,又怕他担心,忙道:“是因为瑞王殿下的事情。”
三江道:“瑞王真的出事了?”
这会儿几个路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林森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总之你跟我来。”
当下林森跟三江先离开了吏部街,路上林森把事情的经过大体告诉了三江一番,却不敢把事情说的太糟糕,也没有就提郝四方还没找到的事情。
只道:“小奇怕家里着急,所以让我先去郝府报个信。郝大哥,这会儿你别插手,毕竟你是府里的人,横竖吏部自有蔡大哥帮忙周旋,一定没事的。”
郝三江皱眉道:“平平没受伤吧?”
林森笑道:“没有!她精神着呢,刚才在清吏司,因为我多说了一句话,她还不依不饶要打我呢。”
郝三江吐了口气,怔了会儿才喃喃说道:“没想到偏在这时候闹出来,爹还没回来呢。”
林森心头一梗,不敢多言,只道:“郝大哥,现在太太一定很担心,小奇那里有蔡大哥跟小蔡,你不如跟我一起回家里去,有你在,太太也心安些。”
三江想想有道理,便先陪着林森回郝府。
两人快马加鞭回到了郝府,还没有翻身下马,就发现郝府门口停着一顶青呢轿子。
门口的仆人见是三江回来,急忙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