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她大声地叫了出来,像是有所预感。
瑞王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看她。
春日见她不肯乖乖地跟着离开,只管挣扎的厉害,又是这样受惊过度神思不属的样子,暗暗地咬了咬牙,悄悄地在她脑后玉枕穴上一摁。
无奇只觉着脑中一昏,下意识地伸出手向着瑞王的方向:“别、你不……”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已经昏迷过去。
蔡采石跟林森见无奇要走,犹豫取舍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跟上。
柯其淳反而留下了。
瑞王深呼吸又看向周琴北,却见她仰头望着李靖,目光闪烁。
“放他们走。”瑞王道。
顾九恨极了:“王爷,拿下他们交换郝四方便是了。”
瑞王淡淡道:“本王还没死呢你就想做主了。”
顾九低了头:“属下不敢。”
青亭一抬手,内卫们向着旁边让开一条路。
周琴北松了口气,却又看向李靖:“你呢?”
李靖并不看她:“姑娘只管去吧。有缘自会再见。”
周琴北皱眉,终于把心一横,叫人扶住那晕厥的汉子。
往前走的时候,她停了停,看着瑞王道:“王爷,原来你、变了。”
瑞王面无表情地:“是吗。”
周琴北的眼神很复杂,嘴唇蠕动,却没有再说别的。
终于转头,一语不发地带人走了。
现场变得空旷了不少。
风好像也大了许多,裹着水雾一阵阵地往人的脸上扑来。
付青亭的不安感越发重了:“王爷……”
“退下。”
瑞王淡淡一声,他看着青石上的李靖,却见李靖眉头微蹙望着瀑布上游,又抬眸看看天色。
这个动作不言而喻,时间不多了。
瑞王握住那把匕首,刀尖向内指着自己的心口。
付青亭站的最近,见状猛然出手握住瑞王手腕:“王爷!不行!!”
“退下!”瑞王喝道。
顾九也忙掠回来,他想制止,却最终跪在地上:“王爷,王爷!”
韦炜等在场众人也都惊呆了,见状忙也跟着跪在地上:“王爷万万不可!”
付青亭拉着瑞王的手腕。
这是他生平头一次违抗瑞王的命令,而且没有想过任何后果。
相持之中,付青亭把心一横,一手握住匕首的刀刃,一手攥着瑞王的手腕:“王爷,除非你先剁了我 。”
“松手,滚开!”瑞王用力一挣,匕首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付青亭的掌心,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付青亭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瑞王冷笑道:“好啊,能耐了,都学会抗命了。”
付青亭决心抗命到底。
瑞王看了出来,所以他松开了那把匕首。
可时候已经很紧迫了。
瑞王扭头看向李靖,正李靖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赵景藩缓缓地吁了一口气:“本王的命,希望你能拿得住,你要是食言……”
“王爷还是不信的话,”不等瑞王说完,李靖低头看着他,神色里带几分傲然:“好,我便跟你起个誓,我若言而无信,那就……叫我一世碌碌无为,郁卒而终。”
这话若是在普通人说来,自然不值什么,甚至会让人觉着好笑。
但这是李靖,有过大唐军神之称的李靖,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能够开疆拓土,定国安邦,这样不凡的人物是天生的意气风发的纵横家,若是让他碌碌无为郁卒而终,没有什么比这更严厉残酷的惩罚了。
瑞王笑道:“好啊,本王姑且信你,你可别辜负了这话,别糟践了李靖的威名。”
他说完后,倒退了几步。
顾九见付青亭不惜自残也要制止瑞王,且成功将匕首“夺”下,总算是略松了口气。
所以,以为事情大有转机。
可正在众人都稍微地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了放的时候,瑞王回头,看了眼无奇离开的方向。
付青亭跟着转头。
就在这一瞬间,瑞王向后一跃!
他的身影就像是折了翼的苍鹤,从白色的瀑布前划过,流星飞矢一样坠入了底下的夺命激流。
“王爷!”付青亭大叫一声,声音嘶哑,心胆俱裂!
顾九更是直接僵住了,顷刻,他跟韦炜柯其淳一起冲到崖边,却正见瑞王的身影落入底下翻滚的河水之中,瞬间就给激流吞没。
青石上的李靖把这一幕看的最为清楚。
他的脸色,一言难尽。
就算有所预料,但李靖却也想不到,瑞王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而且他更没想到的是,瑞王居然肯为了那个小姑娘,甘愿舍弃性命。
但不管如何,他的算计成真了,他不仅要了瑞王的命,而且保全了周琴北等人。
可是这瞬间,他并没有觉着任何的快意,相反,他的心情突然有那么一点、古怪而难以形容的……
——难过。
李靖的眼神又有些惘然。
就像是他之前诱劝无奇时候说的“我也曾少年过”,不错,他也曾经是热血澎湃的少年,也曾有过刻骨铭心喜欢的人……他很幸运,他所喜欢之人,同他相知相爱,也跟他相约白首。
“风尘三侠”,虬髯客,李靖跟红拂女的传奇佳话甚至流传至今。
他想不到,本来以为的冷心冷面的瑞王赵景藩,竟然也能做到如此的……至情至性!
付青亭反应过来,他扭头看向青石上的李靖,青亭的手都在颤抖,他哑声道:“你、你这妖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靖却丝毫也不慌,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顾九也回过身来,咬牙切齿:“你想逃吗?你这妖童试试看……”
李靖背着双手,仰头看着那飞流直下的瀑布,忽然说道:“虬髯红拂无处寻,风尘三侠说到今,难道、是我错了……”
他说完之后,复又笑了几声,然后就在付青亭顾九等人之前,张开双臂,向着青石下跃去。
付青亭大为意外,急忙飞掠过去,只看到那小小地身影瞬间也落入水中,很快也给滔滔地河流吞噬了。
从这么高跳下去,底下又是翻涌奔腾的激流,就算是水性极佳武功高强的人都断无生还可能,何况是个小孩儿。
但是李靖死就死了,却也跟他们无关。
而瑞王……却……
付青亭简直无法反应:“王爷!你……”看着底下的玉龙河,泪忍不住也纷纷洒落。
顾九又气有惊有痛:“师哥,在这儿哭也无益,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去下游,希望王爷福大,应是无碍的!只便宜了那个妖童!要是找到他的尸首我……”
付青亭头都要裂开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别说了,你速速带人前去……”
正说到这时,却见春日如风般掠来:“王爷呢?”
付青亭抿着唇一言不发,顾九脸色难看如同见鬼。
春日身形一晃,一把抓住顾九:“我问你王爷呢!”
就在这时候,春日身后是蔡采石急急地跑了回来,见原地没有瑞王的身影,李靖也不知所踪,春日就冲着顾九……
他愣了愣,先咽了口唾沫,却不敢多嘴。
顾九看到他,自然想到蔡流风,更自然想到无奇。
一想到瑞王出事,跟无奇脱不了干系,他便挣脱了春日叫道:“王爷跳崖了!凶多吉少!为了那个郝无奇跟郝四方,他妈的!这算什么事?”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怒道:“那个臭小子、不……那个怪怪的混账丫头,要是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绝对不放过她!”
春日脸色惨白:“什么、王爷……真的……”
蔡采石的脸色也给吓得发白:“跳……”扭头看看悬崖底下,先前打量那尸首的时候还胆虚呢,何况往里跳!
这个消息太过吓人,蔡采石的眼睛乱眨了会儿,像是神魂在瞬间飘走了一会儿,可总算又及时地回来了。
蔡采石忙先向柯其淳身旁走近了半步:“柯大哥,你怎么还在这儿?”
柯其淳道:“啊?啊!……对了,孟……我怎么忘了!”他没头没脑说了这句,竟拔腿就跑。
付青亭忍着不悦跟烦心,冷冷地问道:“蔡采石你干什么?”
蔡采石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几个的心情很不好,便不敢啰嗦,只小心翼翼地说道:“付先生,我、我只是想起来,我们离开清吏司的时候孟大人叮嘱了我一句话。”
付青亭微怔:“什么话。”
蔡采石挠挠头,说道:“孟大人说,王爷的命格是见水有利的水龙命……要是真见了水,就让你们稍安勿躁,仔细行事。”
付青亭的眼神直了直,呼吸都有些急促:“孟先生真是这么说的”
当时孟先生跟蔡采石说的时候,他完全不懂,只是死记住了而已。
闻言道:“是啊,孟大人还特意算了一卦呢,说是什么‘风雷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我们不明白,孟大人就说这横竖是个益卦,得此卦者,利于有所往,利于渡河涉水……”
付青亭喃喃:“利涉大川,渡河涉水?”
这不是正合了方才瑞王坠水这件事吗?
蔡采石怕他们不信,又绞尽脑汁地回忆:“孟大人还说,这个卦的解释,是损上而宜下的,还有‘时来运转吉气生,多年枯木又开花’……后面两句我记不清了。”他有点抱歉,又害怕惹怒了这几个人。
损上宜下,枯木生花?果然,一一对上了!
付青亭的心狂跳,赶紧制止了他:“行了你别说了。”
他忙对顾九道:“赶紧去沿河搜寻,调拨的那兵马司跟大理寺的人全都送去!一寸也不能漏过!”
顾九咽了口唾沫:“你……”他有点疑惑为什么付青亭对于一个清吏司主管的“算卦”这么深信不疑,但他又知道付青亭绝不是这种病急乱投医的人,当下忙道:“好,我立刻去。”
付青亭见顾九带人去了,再看蔡采石,突然觉着他顺眼了一点,便问:“郝无奇怎么样了?”
蔡采石忙道:“小奇还没有醒。小林子在看着她。”
付青亭点点头:“对了,刚才你叫柯其淳去做什么?”
蔡采石道:“哦!也是孟大人说的,说是柯大哥的命中带木,是水中木,木遇水而浮,所以若是王爷有利水之事,就叫柯大哥去找,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当时众人听着孟先生说这话,都觉着像是在听天书,没想到居然真的一一应验了。
付青亭的心又安稳了些,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喃喃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不然别说王爷冤屈,连我们这些人……也都活不成了!”
旁边的屋子里,林森正趴在床边上,呆呆地守着昏睡中的无奇。
林森很不能相信,自打退回来后,他的眼睛几乎都没有从无奇的脸上跟身上挪开过。
要不是春日在旁边,先前蔡采石又拦着,他简直要去扒拉一下无奇的衣裳,亲自检验一番。
就算是蔡采石告诉了他,林森还是不信:“你一定是跟我开玩笑,想骗我?哈哈……我林大公子又不傻。”
蔡采石很无奈,不想再跟他费口舌。林森自己却又忐忑起来:“你怎么不说了?真的是骗我的对不对?”
还是春日道:“行了,住口,别吵。”
林森是住口了,蔡采石却看着春日,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你难道也早就知道了?”
春日摇头:“没有,我怕是最晚知道的那个人了。”
一叶障目,春日丝毫没有怀疑过无奇,就算是贴身保护,却也没想过她居然是个女孩儿。
之所以知情,还是因为瑞王。
就像是瑞王从蔡流风对无奇的“不同”里推测出无奇的身份一样,瑞王对于无奇的“执着”,虽然他并不特意跟青亭顾九等众人解释,但付青亭他们当然知道瑞王的脾气。
瑞王觉着蔡流风绝对不可能搞断袖,所以无奇一定不是男人。
而付青亭等见瑞王巴巴地凑到无奇身边去,便知道无奇进王府的那一夜,一定发生了什么。
毕竟以前就觉着无奇太过秀丽,但只因为她是太学生出身,又进了清吏司,自然不便怀疑她的身份,更何况她虽然生得女孩儿似的,但是举止谈吐,比一般的公子哥儿还要洒脱大方呢,所以更加不去猜疑了。
如今瑞王起了个头,大家仔细一想冷眼一看,自然清楚。
虽然这件事情看似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春日还是从顾九口中得知的。
林森听他们两个对话,重看向无奇:“小奇真的是、真的是……”
蔡采石道:“你就别再一惊一乍的了。也不要嚷嚷的人尽皆知。”
春日默默地道:“今日在场的王府内卫们,大概也有不少听见了的,此事只怕瞒不住。”
蔡采石头皮一紧:“是,是啊。这可怎么办?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郝大人不知如何了,可小奇的身份若是曝露,万一朝廷追究下来……”
林森咬着手指,仍是发呆。
春日道:“不过,王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有王爷在那就……”
话未说完,就有内卫飞奔前来,告诉了瑞王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