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想到瑞王竟会这样。
顾九知道不能再旁观了,便上前一步,拉了拉无奇的袖子,低声劝她:“郝执事,你还是别说了,快退下吧。”
瑞王在这时候,显然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
如果一味地惹怒他,不知道又会引发什么不可知的后果。
无奇死死地盯着赵景藩,她想反驳他的话,一时却想不到该说什么。
给顾九轻轻地拽着,身不由己地走开了几步。
其实无奇本来不想劳烦顾九的,她想自己走,她很该远远地离开,反正她从来不想插手皇家的这些烦心而危险的事,起初只是为了担心瑞王,可如今瑞王,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多余的人。
也许对他来说,自己也会像是春日一样?如果有朝一日触动逆鳞,也是可以给废掉的。
不,无奇忽然想起来,以前才相遇的时候赵景藩就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王爷就是王爷,不是什么……千依百顺的情人。
无奇木讷的,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却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瑞王。
她一步步地远离了他,而赵景藩依旧站在原地,孤零零的,身后只是太子的棺椁。
不,不对!
她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忍气吞声的离开。
无奇突然间想到,她用力甩开了顾九的手。
顾九愕然的时候,无奇叫道:“我知道说这些没有用,也许还会让你生气,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她站住脚,直直地看向瑞王。
瑞王并没有看她,孤傲冷清,负手而立。
“这不是完了,”无奇深深呼吸,大声道:“就算是死,也不是完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李靖的事,当时你也曾说过,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转生一说……太子是殁了,但他并不是消亡无存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瑞王猛然一颤。
无奇不理会顾九,握着拳对瑞王道:“你想想看!太子可能还在看着你!他正看着你的所作所为,他看见你拿端王世子要挟王妃,他也看到你想设计秦王,他只是无法告诉你他的感受……你想让太子殿下看到你现在冷血残忍的样子?你想让他死了都不安心吗!”
顾九已经惊得无法动弹。
瑞王的身影在灯光下微微发抖,然后他猛然转身。
有那么一瞬间,无奇觉着自己怕要活到头。
要真的死在盛怒的瑞王手下,那可是冤枉哀哉。
可是瑞王只是盯着她,然后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带走!”
无奇给顾九揪了出去。
顾九脸色晦暗,又不能跟无奇多说,只道:“郝执事,你……好自为之吧。也别怪王爷,他只是……”
无奇懂他的意思。
这一夜,皇宫之中只怕有半数以上的人,彻夜无眠。
次日天不亮,无奇给两个王府内侍陪着送出宫门。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人在宫门前等自己。
起初并没有发现,毕竟天色还暗着,她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将走过那辆马车,才发现还有人在。
疑惑地转头,当看见那张清雅俊秀的脸,无奇彻底愣住:“蔡大哥?”
如同昨夜的梦未醒:“你、你怎么在这儿?”
蔡流风方才看她如梦游似的过来,却也知她一身无恙。
此刻微微一笑:“我为什么在这儿你不知道?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何至于如此?”
无奇知道理亏,勉强地向着他笑了笑:“蔡大哥,又让你费心了。”
蔡流风叹了口气:“罢了,上车再说吧。”
拉着无奇上了马车,蔡流风也跟着进了车厢里,两人对面坐了,蔡流风才问道:“昨晚上如何?见着瑞王殿下了?”
问到这个,无奇的脸色就有点不太好。
其实早在蔡流风一眼看到她垂头耷脑脸色茫然的出宫的时候,就猜到了几分。
只见无奇迟疑了会儿,终于说道:“蔡大哥,真的给你说中了,我……我的确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反而……差点惹出事来。”
“惹事?”蔡流风忙问。
无奇也叹了声,她在脑中飞快地想了想,就把昨晚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跟蔡流风说了一遍,包括秦王也在宫中、而自己按捺不住差点惹怒了瑞王等。
蔡流风听完后,对别的事情倒也罢了,唯有听无奇顶撞瑞王叫他皱了眉:“你……你也太大胆了。”
无奇低声道:“当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蔡流风半是责备半是疼惜地看着她:“他到底是瑞王殿下,而且,他跟太子的关系向来极好,为此心神大变也是有的。就如同一个狂怒剧痛之中的人,你贸然激怒,没有身受其害已经是难得了。”
无奇勉强一笑:“吃一堑,长一智嘛,以后、以后不会了。”
蔡流风看她至今神色还有些恍惚,心头微动:“小奇,你……说什么以后。”
他隐约地听出一点不对。
无奇却有些心不在焉,闪躲着看了他一眼,道:“没、我随口说说的。对了蔡大哥,我家里的情形怎么样你可知道?”
蔡流风见她不说,却也并不追问,只道:“你还问,虽然你留了字,但是太太岂会不惊心吗?早上我得知了消息,便试着过来打听,还好正遇到你。”
无奇惭愧地抱住头:“唉,我怎么总是惹事啊。总是给家里、给蔡大哥添麻烦。”
蔡流风反而笑道:“傻丫头,说的什么话……你也不过是因为……”
他知道无奇是因为担心瑞王才忘乎所以,可这怎么能怪她呢。
无奇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沙沙地有点疼。
她转开头看向旁边,心里想起的却是昨晚上跟赵景藩相处之时的种种情形。
他的疾言厉色,他的不由分说,他那份冷静的残忍跟不动声色的报复……
就好像无奇心里认识的那个瑞王已经不复存在,而从昨晚上,她才第一次认识了瑞王赵景藩。
马车骨碌碌地向前而行。
晨风有点冷,吹起车帘,轻轻地晃动。
一夜没怎么睡好,肚子里也是空空的,可谓身心皆虚。
无奇忍不住缩了缩肩头。
正在这时侯,蔡流风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一抖给无奇披在了身上。
披风上还带有他的体温,无奇低头看看,又抬头看向蔡流风:“蔡大哥……多谢。”
蔡流风道:“是我大意了,早该给你披着的,别冻坏了。”说话间便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试了试,惊道:“怎么这么冰凉的?!”
无奇心头发酸,拼命忍着,却仍是没忍住,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蔡流风没想到如此,忙道:“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无奇咬着牙,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但是泪却决堤了似的。
蔡流风半跪起身:“小奇!”扶着她的肩头看了一阵子,见止不住她,便索性张手将她抱住:“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在宫内受了委屈?是、是不是瑞王殿下他对你……他欺负了你?”
“不是……”无奇本来不想开口,听他误会了,才带着哭腔说了这句,又道:“我只是忽然间想起来……”
“想起什么?”
“蔡大哥,”无奇鼻子酸楚,眼泪却顺滑的很:“蔡大哥,我有点后悔喜欢上他了。”
蔡流风眸色微变,停了停才问:“为什么?”
无奇闭上双眼:“昨晚上,我觉着他、就像是个陌生之极的人,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瑞王……但是我心里很难过,我明明很喜欢他,可我又觉着……恐怕我、我的喜欢是错的,我不该对他动心。蔡大哥,我该怎么办?”
蔡流风哪里知道怎么办。
怀中明明是他心仪的少女,如今却对他倾诉着对于别的男子的爱恋。
蔡流风尽力镇定下来:“要是你觉着是错的,那何不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
蔡流风道:“小奇,你很聪明,其实不用别人教,你只是不忍心罢了。倘若你想通了,也就能自己下定决心了。至于你问我该怎么做,你指望我如何告诉你?我明明喜欢你的,我自然巴不得你离开瑞王,跟他一刀两断,投入我的怀中,你知道我会对你好……绝不会辜负你。就算是趁人之危,我也得让你知道。”
这番话他说的坦坦荡荡,却又满含深情。
第161章 许亲
皇宫。
天将明时,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几个太监的陪同下,从乾极宫而出,向着太子停灵的西阁而去。
瑞王在这里守了一整宿。
赵斐站在殿门口处, 他看着里头跪倒的那道熟悉的影子, 迟疑了半晌,才在费公公的授意跟鼓励下, 迈步走了进去。
内殿的灯光之下, 皇太孙赵斐的双眼红红的。
他慢慢地走到瑞王身旁,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像是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投入瑞王的怀抱或者将他抱住。
只是沉默而又伤心地望着瑞王的背影。
赵景藩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皇太孙,还以为是费公公等人。
“什么事。”冷淡的一声。
赵斐吓得抖了抖,片刻才小声道:“四、四叔……”
瑞王听到这声才知道是皇太孙, 忙转头看过去。
身后是小孩儿有些畏缩的脸, 脸上还有没干的泪渍,眼皮哭的微肿。
“斐儿……?”瑞王没想到皇太孙会来, 微怔之下, 发现皇太孙的神色有些惊惧不安的。
他下意识地想要向着赵斐笑一笑以安抚。
但不知为何,连最简单的敷衍的笑,都笑不出来。
瑞王索性不再为难自己, 只将声音放得温和了几分:“怎么了斐儿?”
赵斐的唇向下扁了扁。
他看着瑞王, 望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极小声地:“四叔, 是我、是我害死了父王……”
赵景藩万没料到会听见赵斐说这一句,他愕然地看着皇太孙:“斐儿,这、是谁说的?”
“没有谁说,我自然知道。”赵斐低着头:“父王是因为我而死的。四叔,你……你讨厌我吗?”
听到最后一句, 瑞王满目骇然。
然后,他握住了赵斐的小手,掌中的小手冰凉。
太子当时遇害的过程他早听人说过了,虽然跟赵斐有关,但他只是个孩童,并不知道当时是怎样微妙而危险的绝境。
何况就算是跟随赵斐跟太子的那些内卫们,都没有意识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也超出预计:端王妃一个女子,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赵景藩不知道皇太孙竟如此自责。
事发后,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陷入了痛苦的泥淖,那里掺杂着许多东西,痛苦,愤怒,绝望,悔恨。
他的所谓悔和恨,是后悔自己的大意跟离京,是痛恨自己的没有保护好太子。
赵斐的自责,是觉着他害死了太子。
而赵景藩的自责,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太子。
感觉到侄子跟自己相似的心境,赵景藩已经干涸了大半宿的眼泪突然间涌了出来。
“四叔,我……”小孩儿喃喃的。
瑞王不由分说将赵斐抱入怀中:“斐儿,不,跟你无关!”
赵景藩原本不愿意听任何人对自己的劝解,但是面对一个孩子,他不想要让赵斐陷入无边的悔恨之中。更不想让赵斐从现在起的记忆里,会一直都印着“害死父亲”这一标记。
正如他,从出生的时候他的母妃就亡故了,虽然没有人指名道姓,但他心里一直认定的是,正是因为他,他的母妃才会死去。
直到现在他仍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突然发现赵斐也跟他自己一样,把害死赵徵的原因揽在身上,赵景藩无法忍受。
“就是我,四叔,”赵斐哭着嚷道:“我知道皇爷爷,皇后娘娘,甚至母妃都是怪我的……四叔,我很难受,我想要父王……我不要他死……”
“斐儿……”赵景藩紧紧地抱着小孩儿,感觉赵斐的身体也很冷,而且在可怜地簌簌发抖。
他觉着自己抱住的不止是赵斐,还有当初的那个年幼无助的自己。
眼中蓄满了泪。
原本冷硬的高筑的心防突然间有崩塌之势。
良久,赵景藩在皇太孙的耳畔道:“斐儿,听四叔说,你父王不是你害死的。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这么做,是因为要保护斐儿,对于你父王来说,斐儿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这是世上所有父母都会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赵斐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
与此同时,无奇先前离开时候说的那番话突然又在耳畔响起。
赵景藩柔声说道:“而且,你父王其实并没有远去,他的在天之灵会一直地守护着斐儿。也许此刻,他就在看着四叔跟斐儿呢。”
“真的吗?”赵斐怔怔地问。
赵景藩微笑道:“四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见皇太孙的神情总算是不像是先前一样沮丧了,赵景藩摸摸他的头:“你从哪里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我原先在皇爷爷那里,李公公照看着我,”赵斐靠在他的怀中,瑞王的胸怀也像是太子一般的可靠而温暖,他的眼中还有没干的泪,心却不像是之前那样绝望跟黑暗了,“后来,平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