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赵景藩很意外:“你是说郝无奇?”
“是啊,就是她。”
“她、她去做什么?”
“她找我说话,”赵斐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儿,道:“平平说,四叔因为父王的事很伤心,平平说我是个大孩子了,不该让四叔操心,她让我……让我来安慰四叔。”
瑞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
皇太孙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本来我不想过来的,我害怕四叔也怪我……怕你会骂我,她就拉着我的手,跟我保证,说四叔绝不会生我的气,我,我才来了。”
瑞王的眼波闪烁,抿着唇,竟然无声。
此刻赵斐仰头看着瑞王,又问道:“四叔……你真的、不怪我吗?”
赵景藩定了定神,慢慢地展颜,他终于又会笑了:“四叔当然不怪你,没有人能够怪你,包括斐儿自己,还有……你父王的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容许斐儿这么想,你知道他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赵斐毕竟是个孩子,有些急切的问。
瑞王抬头看了看外头暗沉的夜色:“你父王最希望的,是斐儿……斐儿的喜乐平安,因为对他而言,他一直放不下的就是斐儿,他一直都想要让你好好的,太子他豁出性命都要保护斐儿,斐儿也不要辜负太子好不好?”
“好,”赵斐哑声回答,他流着眼泪将赵景藩紧紧地抱住了:“四叔!四叔!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瑞王赵景藩仿佛跟小时候那个孤零零的自己、始终把母妃之死归咎于自己的那个孩子,也终于达成了和解。
宫外,长街。
清晨绝早,路上的行人稀少。
马车之中,无奇给蔡流风这几句话说的心跳都要停了,已经不自觉地向后靠去,僵硬的后背紧紧地贴着车壁,要不是有车壁挡着,只怕要直接跌出去。
蔡流风本来很平静,几句说完,望着无奇微红的脸颊,越看越觉着可爱。
怦然心动,蔡流风端详着无奇的眉眼,见她不动不说,便生出一种想要一亲芳泽之意。
心念才生,舌尖在唇上轻轻润过,蔡流风唤道:“平平……”
他悄悄地靠近了几分,低低的声音似乎是想得她的同意:“我想……”
无奇眨了眨眼。
直到此刻她才好像明白了蔡流风的意图。
“蔡大哥!”无奇下意识地抬手抵在蔡流风的肩头:“别!”
她将脸向着旁边转开,有些害怕地回避。
蔡流风的动作陡然一停。
他看着无奇的脸色,瞧见她的长睫正在不安地抖动。
细长的柳眉微微皱起,这个细微的表情提醒了蔡流风,倘若他真的不管不顾地做了下去,这皱蹙的眉头之间,恐怕就会是真正的嫌厌了。
顷刻间他的心头好像浇落了一盆冰水,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蔡流风深深呼吸,终于将微微倾倒的身子重又坐直了。
从这一刻起,他没有再说话。
无奇心里很别扭,虽然她没有做什么,但总觉着有点对不住蔡流风。
而蔡流风一反常态的沉默,更让无奇心里有一种做错了事的感觉。
她思来想去,觉着大概快到府里了,于是便搜肠刮肚地开了个头:“蔡大哥,你是多早在宫门前等我的?”
蔡流风垂着眼皮淡淡道:“也没多早,还好没错过就是了。”
无奇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诚恳些好:“蔡大哥,我下次……一定听话不乱跑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听了这句,蔡流风才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仍是语气很淡的道:“我不怕麻烦,尤其是关于你的,我很乐意去做。”
无奇的眼睛睁大了几分,虽然蔡流风的语气平常,但是话里的意思却重若千钧。
她可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账家伙,白放着蔡大公子这样家世出众,品貌皆上,且又深情一往的清贵公子不要,这……
这可是要折福的。
但是感情这种事实在是无法以常理判断,她偏就喜欢了瑞王。
就算昨晚上瑞王对她“冷若冰霜”,她心里放不下的,却还是瑞王赵景藩。
可是一想到瑞王,无奇突然又记起另一件事,她忙转头道:“蔡大哥!能不能去瑞王府一趟。”
蔡流风皱眉:“这时侯去王府……”
无奇道:“我想去找春日姐姐,她这时侯应该在王府,王爷昨晚上说不会饶了她,我担心……姐姐会有事。”
蔡流风听是这件事,脸色才稍微放晴了几分:“好吧。”
当下吩咐车夫转了道,一路往瑞王府而去,不多时进了王府街,便有侍卫喝问,蔡流风下地,接了无奇。
王府门前众人定睛一看,有认得蔡流风的,也有认得无奇的,却不知他们两人此刻前来是为何事。
无奇不等蔡流风说,先上前道:“几位大哥,不知春日姑娘可在王府吗?”
自从无奇女子的身份暴露,有关瑞王跟她的种种,早在私底下传开,尤其是王府上下,很清楚瑞王对待无奇非同一般。
所以面对无奇丝毫不敢怠慢,便陪笑道:“郝执事,您来晚了一步,先前九爷派了人来,请了春日姑娘去了。”
无奇脸色一白:“去、去哪里了?”
侍卫不知她为何如此紧张,想了想道:“这个倒没说,您找春日姑娘可是有要事?”
无奇的唇动了动,竟无法出声。蔡流风在旁说道:“的确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请春日姑娘帮忙,不知她去了哪里倒是难办。”
侍卫看了看蔡流风,略一思忖道:“听说如今王爷跟费公公等都在宫内,九爷也是,想来应该是宫内需要帮手,所以传了春日姑娘过去吧?郝执事若有什么吩咐,方便的话可以跟咱们说,也是同样效力的。”
给蔡流风出言一缓和,无奇也回神来,便道:“多谢侍卫大哥,我还是……再等等吧。”
侍卫们心想,她毕竟是女子,若是有需要女子才能帮的忙,也说的通。
又见她如此和气,侍卫们便笑道:“既然如此也罢,若是春日姑娘回来,我们一定立刻告诉。”
蔡流风便陪着无奇往回走,勉勉强强走到马车边上,无奇已经慌的腿软,手扶着车辕,回头对蔡流风道:“蔡大哥,你说,春日姐姐会不会已经给……”
蔡流风知道,以瑞王的心性,确实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的,何况他现在因太子之死而性情大变,行事更是无法捉摸了。
但是他不想让无奇担心,于是便道:“不至于,春日姑娘先前虽误入歧途,但她实则仍是忠于瑞王的,所以才肯为了他的安危前去跟你报信。瑞王当时在气头上才这般说,事后一定会想通的。至于叫春日进宫,只怕真的有事要她帮忙也未可知。”
安抚了几句,扶无奇上车。这才返回郝府。
阮夫人等了一宿,虽然知道无奇未必有事,但毕竟是心头肉,如今这块肉在外头飘,生怕被不知什么东西啃上一口,自己自然也要随着掉半条命。
总算等到消息,看到蔡流风亲自护送着无奇进门,阮夫人念诵阿弥陀佛的同时,不由分说地拉住无奇,也不管是不是当着蔡流风的面,便狠狠地打了她两下,又拧她的胳膊:“你胡闹够了?”
蔡流风只能垂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无奇当着蔡流风的面给阮夫人收拾,有点狼狈:“娘,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再说蔡大哥在这儿,您好歹、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阮夫人狠啐了口:“面子?你不如当面问问蔡大公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面子。”
无奇窘然,偷偷地看了一眼蔡流风,却见他很懂事地半低着头,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只可惜微微上扬的唇角暴露了他内心所想。
阮夫人出了一口恶气,这才把无奇放开:“真应该把你的腿打断了。”
然后她转头看向蔡流风:“大公子,让您见笑了。”
直到此刻,蔡流风才如梦初醒般的:“哪里,太太教导女儿自是正经大事。”
阮夫人微微一笑:“大公子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无奇却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
蔡流风并不理会无奇的异样眼神,只是微笑对阮夫人道:“幸而平平无事,太太也不必为她焦心。毕竟她年纪还尚小。”
阮夫人叹气:“不必为她说话,我知道你自然向着她的。”
蔡流风道:“平平聪慧可人,叫人不由得不多疼她些。”
阮夫人扬眉:蔡流风夸的太直白了。
无奇的脸上有些涨红,这要是在先前,她自然欢呼雀跃,觉着自己被蔡流风真心的称赞了。可现在因为知道蔡流风的心意,这句话就多了一层意思。
蔡流风看看无奇,又看看阮夫人,突然道:“太太,有一件事情,流风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现在想着也该说出来的时候了。或许唐突无礼,请太太千万见谅。”
阮夫人有点疑惑:“大公子说的是何事?请讲。”
无奇也在旁边呆看。
蔡流风对上她的目光,忽然双手交握,先深深地行了个揖礼。
阮夫人微惊:“大公子你这是……怎么说?”
无奇也忙道:“蔡大哥你干什么呢?”
蔡流风微微倾身,两分赧颜,却仍正色道:“因父亲从小教导,流风行事向来守礼而不逾矩,但在这件事上,却要破格逾矩了。不怕太太见笑,流风,很久之前就心仪于平平,只是当时碍于她的身份未曾挑明,加上她年纪又小,所以并不敢挑明。”
无奇做梦都想不到,蔡流风竟然会在阮夫人跟前提此事,反应过来后,想上前捂住蔡流风的嘴,可已经晚了。
阮夫人看看蔡流风,又看看无奇,却见她脸颊微红,却是满面焦急,搓着手,仿佛要拦住蔡流风而又没动手。
蔡流风道:“如今我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出此事,便是想,想……想当面跟太太求一件事,求太太答应……”
“答应什么?”
“答应让我迎娶小奇。让她做我的妻子。”
这一句话说完,无奇先是受惊似的后退一步,继而飞也似的跑到蔡流风跟前:“蔡大哥你在干什么?”
蔡流风抬头,神情端庄而认真:“我自然是在跟太太求亲。”
无奇简直给他噎死:“你、你……你不要胡闹啊!”
蔡流风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瑞王,如今宫内波谲云诡,瑞王、秦王……以及春日都还不知如何呢,他竟在这时候提这种事。
蔡流风笑道:“我一生行事从不敢胡闹,你若觉着此事是胡闹,那索性让我大闹一场。”
说完后他看向阮夫人:“太太若是信得过我的人品,我恳求太太玉成此事,我、我不敢说什么花言巧语,只是让太太放心一件事,我绝不会负了小奇。”
他说着,便一撩袍子,竟是向着阮夫人跪了下去。
无奇真给蔡流风惊到了:“蔡大哥!”
阮夫人手一动,想要上前扶住他,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她端详着蔡流风,眉头微蹙,倒好象是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无奇本是对这蔡流风的,回头见母亲这般表情,却又有些忐忑跟害怕。
阮夫人退后几步,坐回了太师椅上,顷刻道:“大公子确实是万里挑一的人物。我没有话说。”
无奇的头发倒数:“娘!”
阮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望着蔡流风,平平淡淡地道:“但是大公子既然知根知底,总是清楚的,平平她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你蔡府的门第,只怕太高了。”
蔡流风道:“小奇自然配得上蔡府的门第,何况是我心仪于小奇。若太太担心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索性先告诉您,此事,我父亲是知道的,父亲甚至是乐见其成的。只是……”
阮夫人若有所思,尤其是听见“父亲乐见其成”,眼神一变,她问:“只是什么?”
——只是后来突然杀出一个瑞王来,蔡瑾玄才不得不多费思量。
但是蔡流风却能把这个劣势化为优势。
蔡流风道:“只是,有道是知子莫若母,太太该也知道平平是个自有主张的人。我知道,我跟她所心仪之人相比,恐怕望尘莫及。”
阮夫人意义不明地微微一笑,知道他意指瑞王。
无奇已经呆若木鸡,听到这里便道:“蔡大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不错,我是喜欢瑞王殿下的……你也明知道,那又何必……”
话未说完,阮夫人截断了:“住口,越发没规矩了?”
无奇张了张嘴,无奈低头。
谁知蔡流风要的,正是无奇的亲口承认,这便是挑明了。
只听他顺势道:“本来我不该自不量力,但……其实个人喜欢的,并非就是最适合的。甚至有时候反而是最不适合的,说句不好听的,比如飞蛾扑火,飞蛾只觉着那火光极美,就算不惜性命也要靠近,最终求仁得仁。”
这番话有点拗口,但在场三个人都洞若观火。
无奇更是一惊,想到马车里跟蔡流风所说的话。
蔡流风道:“太太不如问问平平,昨儿晚上在宫中的情形如何。她可是亲口跟我承认,说她有些后悔了。”
无奇跳起来:“蔡大哥!”
蔡流风道:“你骂我也好,鄙薄我也罢,但我也不想你深陷而无法自拔,甚至如飞蛾扑火一般。太太是你的母亲,她不会害你,我把所有告诉了太太,让她为你定夺,自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