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人要来?”
盛言楚轻笑点头:“大抵这两天就要过来。”
信是三月底从淮安府寄来的,四月初九就是他的婚期,要来最迟也就这两天。
这两日盛家热闹非常。
多年不出远门的程有福带着乌氏还有两个小儿子并大女儿女婿陆陆续续地往京城赶。
远在南域的程以贵和月惊鸿脱不开身回来,不过道喜的书信和礼物倒是不间断的往京城运。
程以贵新妇崔方仪年初来信说她来替程以贵跑亲,华宓君一直想见这个将程以贵迷得昏头转向的漂亮表嫂,无奈二月里程以贵嘚瑟的告知崔方仪来不了了。
原因无他,和杜氏一样,有喜了。
如此一来,盛家亲戚这边能来观礼的便只有程有福和柳安惠两家,再有就是盛言楚读书时认识的一些好友。
钟谚青早早的将江南府的墨石生意交代清楚后就跑来了京城,夏修贤、应玉衡、俞雅之等人则只需去翰林院请一天假就成。
布置散喜的糕糖时,程春娘嘴巴都笑僵了。
“咱家从水湖村出来时,就咱们两人,如今在外混了几年,瞧瞧,来观礼的人几桌子都坐不下。”
可不嘛,除了官场上认识的好友,盛家还宴请了不少商户。
严栖江打理的京城商户社学中的商人们听闻盛言楚四月初九要办喜事,纷纷从外地来到京城,只为讨一杯喜酒吃。
这大半年里,这些人因着售卖盛家墨石在各地挣了不少家当,如今大东家有洞房之喜,他们自然是要来的。
客人的吃住都由盛允南在打点,盛允南才将一行人送到后巷不远处的客栈,就听盛家街尾处传来一声高吼:“春娘,楚哥儿——”
阿虎好奇地望过去,满京城能这般亲昵喊老夫人名字的人可没几个。
盛允南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瞧,待看清迎面赶来的马车,盛允南笑着拍大腿:“是大舅老爷!”
“阿虎,你快去跟奶和叔说,就说大舅老爷和大舅奶奶来了——”
“哎!”阿虎忙笑着跑进屋。
程有福半道跳下马车,见跑来的人眼熟的很,左看右看才道:“你是南哥儿?”
盛允南欢喜点头,喊了声大舅老爷好。
乌氏从车棚中探出头张望,见从前矮小干瘦的盛允南拔高变胖了不少,当即眉开眼笑:“哟,一年多没见,南哥儿倒成了俊小伙~”
盛允南挠头憨笑。
程家接手春娘锅子铺后,就没有再辛苦地种水稻,但庄户人家的根底不能抛,故而程有福依旧抽空回程家庄种了好几块地红薯。
红薯粉弄起来手续繁多,盛言楚十岁那年还挺畅销,可惜种得人多了后,红薯粉便卖不上价,但这拦不住程有福年复一年的继续种红薯。
这回上京,程有福又拉了一车红薯过来。
程春娘和盛言楚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匆匆从内院跑出来时,程有福正在指挥后边拉红薯的马车往盛家宅院这边赶。
“大哥!”
“大舅!”
两道久违的声音在背后乍然响起,程有福猛地眼眶蓄泪。
月惊鸿走后,程春娘夜里时常梦到幼时和大哥程有福在一块的画面,只两人都已成家一南一北难以相聚,如今借着盛言楚成亲的契机,兄妹两人得以相聚自是有几箩筐的话要说。
两人哭哭笑笑地往盛家走,乌氏则拉着盛言楚来回打量,嘴里冒出的话无非是‘个高了,长瘦了,人俊了’之类的话。
“哦豁,”进到内院,乌氏的嘴就没合上过,眼睛都看花了,“楚哥儿,你舅说你在京城买了栋大宅子,我原想着能有多大,左不过比静绥的盛家院子大个两倍就是了,没想到单是春娘一个人住的院子就不止两倍!”
“春娘,”乌氏艳羡道,“我早就说楚哥儿有出息,如今你日子终于过舒坦了,瞧瞧,宅子有了,儿媳妇也马上就要娶回来。”
程有福仰着脖子环顾一圈自家妹子住的小院,暗暗点头之余插了句嘴:“春娘,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没见过外甥媳妇呢,要不你待会引我去见见?”
“对对对。”乌氏接茬,笑眯眯的将怀中藏着的金锁拿出来,“外甥娶媳,做舅舅的得打个金锁给外甥孙,你哥盼这一天盼了好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得领我们去看看外甥媳妇,好亲手将这锁送出去。”
舅舅送礼送长命锁是临朔郡的婚嫁习俗,按规定原该在过小定的时候就送,这不是没机会嘛。
先前在京城的月惊鸿倒有心想送,可惜没成亲的舅舅不适宜送长命锁。
关系到孙儿,程春娘比谁都积极,待程有福和乌氏参观完盛家院子,程春娘便笑吟吟地带着两人往李家奔去。
盛言楚也想去李家,被程有福呵斥住:“再过两天就要迎亲,你一个新郎官怎好这时候上门去见新娘子?”
乌氏打趣:“小年轻想见面情有可原…”
然而下一息话锋一转,乌氏麻利的将盛言楚往家里推:“但今个你得听你舅舅的话不能去,婚前见一面,婚后此生不相见,这是老古话,你可别为了一时欢快遭了不吉利!”
盛言楚讪讪顿住脚,目送三人欢声笑语地走向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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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宓君听闻程家大舅舅要来,当即紧张的双手冒汗。
听闻未来夫婿盛言楚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小舅舅月惊鸿都赶捉弄,却独独怕大舅程有福。
除了对未曾蒙面的程有福有畏惧之心外,华宓君更多的是感激。
盛言楚和程春娘早些年在老盛家过得并不如意,若非程有福暗中接济,这对母子的日子可想而知。
“姑娘,老祖宗来催了,说程家舅舅已经进了家门,您得过去敬茶。”
“马上就过去——”丫鬟琥珀应声,旋即对屋内道:“小姐,您好了没?”
站在铜镜前的华宓君换了一套又一套衣裳,红的太艳,白的太素,绿的太俗…
贴身丫鬟山栀掩口笑:“我的好小姐,您得抓紧些了,再不换衣,程家舅老爷就得打道回府了。”
华宓君挑得头疼,遂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山栀。
“就杏色吧。”山栀没有选择困难症。
“小姐身段好,无谓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其实都好看。”
杏色腰带将华宓君纤细的腰肢锁得尤为曼妙,挂好香囊络子,走动时婀娜多姿。
外甥看中的女人姿色自是不会差,何况程有福过来并不是为了看华宓君的容貌,主要是想瞧瞧品行。
都说勋贵人家生养出来的小姐娇惯,程有福旁的不担心,就怕华宓君低嫁到盛家后将外甥盛言楚踩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这种担忧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跨进李家大门的第一步起,程有福就觉得李家不是一般人家,瞥一眼妹子,妹子逢人说话声音都放轻了三分,再看婆娘,婆娘怂得走路颠着脚,生怕惊扰了李家人。
因来人是盛言楚的娘家大舅舅,李家人极为重视,各房的人都聚拢了过来,见到程有福,一行人忙上前问安。
李家人的热情和诚意令程有福十分满意,其实这时候都不需要再去探视华宓君的品行,这般书香世家断然不会教出刁蛮任性的孩子。
所以当华宓君噙着笑容从外边进来敛衽行礼时,程有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进肚子。
举止娴雅,恭敬温和,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赞不绝口的回到盛家,程有福又将盛言楚夸了一顿:“好小子,有种!原以为你一心读书顾不上男女之事,没想到娶进门的姑娘——”
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华宓君,程有福咧嘴笑着比了个大拇指哥。
盛言楚以为程有福这是在夸华宓君会武,而程有福是想说华宓君的好颜色,甥舅俩人愣生生会错了意。
夜里,一家人多年后终于聚在一块吃了顿团圆饭。
饭桌上还有梁杭云一家,梁母见程菊眼上蒙着布,便将自己吃青萝蛇胆治眼的事说了出来。
程菊早已对眼睛复明不抱希望,倒是柳安惠上了心。
“世上真有这般好的良药?我家这位在静绥也吃了不少蛇胆,却不见半点效果。”
梁杭云这几个月一直在京城和虞城青萝坞两地跑,就为了和青萝坞的大夫商榷梁母身上未除尽的蛇毒,目前为止收获颇丰。
见柳安惠问起这个,梁杭云便将青萝蛇的好处说了出来。
一番商讨后,柳安惠决定等盛言楚成亲后就带着程菊去青萝坞治眼。
程菊偷偷看了一眼梁母,梁母说她先前眼睛睁久了会酸胀刺痛难忍,吃下青萝蛇胆半年后,这会子竟能抓针做绣活了。
程菊越听越激动,手不自觉的攀附上右眼,可才高兴一会,程菊又丧丧地叹了口气。
“菊表姐这是咋了?”盛言楚边问边舀了一勺月惊鸿从南域托行商带过来的干贝肉给七岁的柳佳棠吃。
柳佳棠是程菊和柳安惠的女儿,这趟上京说是要放在程春娘身边学学刺绣,待明年盛言楚翰林院散馆再一道回静绥。
小姑娘生得像程春娘,小口小口的吃着饭,抿掉嘴上的油花,棠姐儿拉拉盛言楚的衣裳,低声道:“我娘生不出小弟弟…”
盛言楚心下一凛。
程菊苦涩一笑:“也不知什么缘故,自打生了棠姐儿后,我这肚子就再也没动静。”
乌氏替女儿着急,唉声叹气地说柳家二郎后成亲都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而女儿嫁到柳家七八年只得了一个女儿…
柳安惠笑说女儿棠姐儿乖巧懂事甚好,却遭到乌氏翻白眼:“棠姐儿和春娘一样柔柔弱弱的,若没个兄弟在身侧帮扶,她日后着夫家欺负了咋办?”
乌氏还想说程春娘母子当年得亏有程有福这个大哥撑腰,不然这对母子早就被老盛家蹉跎的没了人影,更别提有现在这般了不得的家业。
乌氏的话给柳安提了个醒,可…
柳安惠挠挠头,臊红着脸扭捏道:“我时时刻刻出力哇,只她娘肚子没动静,我也没办法…”
话刚落地就挨了程有福一顿板栗敲打。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作甚?”
陡然被岳丈打,柳安惠没吓着,也没喊疼,倒是坐在外间的阿虎吓得筷子都掉了。
来了来了,传说中连爷都被追着打过的大舅老爷发火了!
然而程有福就骂了这一句,还是笑着骂得,这可把看戏的阿虎失望的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春娘,”乌氏突然喊,“楚哥儿说他认得那位官夫人义母今年怀上了?”
程春娘含笑应声:“确有其事。”
乌氏拖着板凳靠近,半开玩笑:“那位夫人年岁不小了吧?当年收楚哥儿做义子时不是说伤了身子吗?咋好了?”
程春娘半掩嘴:“许是真人保佑,反正就是怀上了。”
“可是寻了良医?”
程春娘点头:“这些年杜家姐姐其实一直在调理身子…但一直没传出喜讯,年初卫大人有心,将京城有名的杏林圣手孙大夫请了过去,好生调养一段时间后,果真就有了。”
乌氏压着惊诧,揶揄道:“小日子都快绝了的人竟有了身子,你说这事闹得稀不稀奇?也就是官家太太们有福,若搁在我们庄户人家,老蚌怀珠可是要笑掉大牙的。”
程春娘不这么认为:“孩子来得晚罢了,宫里的皇上年近七十还在生呢。”
前不久,最得宠的昭泉宫娘娘产下一女,老皇帝大为欢喜,当场册昭泉宫娘娘为贤妃,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加封为和御公主。
乌氏闻言捂着肚子扑哧笑开,连连说男人和女人在这上边没得比。
“那孙大夫可给你看了?”
程春娘嘴角笑容滞住:“看了。”
乌氏忧心忡忡:“真就不能生养了?”
“嗯。”程春娘斜乜着和大哥攀谈的儿子,豁达道:“有楚儿这么个儿子我早已心满意足,一个就一个吧,精细着养挺好。”
乌氏却摇头:“孩子至少得要两个,等我们老了他们才不至于孤零零的。”
想了想,乌氏指指女儿程菊:“回头还得麻烦你帮我菊姐儿签个线,她没儿子傍身我这心里急得慌。”
盛言楚略懂一点医术,在他看来,表姐程菊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很康健,当年生棠姐儿时也没遭什么罪,按说怀二胎不难才对。
程菊无碍,那问题就只能出在柳安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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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盛言楚成亲前,孙大夫给程菊把了次脉,结果和盛言楚猜测的一模一样,程菊身子很健康。
“那为啥怀不上?”乌氏忙问。
盛言楚和孙大夫齐齐将目光落在柳安惠身上,世上男人大多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故而孙大人看得隐晦,盛言楚则没顾忌,大大方方地盯看柳安惠。
柳安惠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咬牙道:“您给我也把个脉。”
盛言楚眼睛一亮,不由暗赞一句柳安惠。
孙大夫给出的结果的确是柳安惠有问题,可柳安惠和程菊生了女儿啊,若柳安惠不能生,那棠姐儿…
程菊脸色霎时惨白,迭声说自己没做过对不起柳安惠的事。
孙大夫见怪不怪,慢条斯理的将能导致柳安惠不能生养的病况数了出来。
筛选之后,最后竟然是熬夜+酗酒。
“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孙大夫淡定的交代,“再想要孩子,你男人切记禁酒,还要早睡,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柳安惠长松一口气,送走孙大夫后,柳安惠默念几声早睡早起后就回了房,屋里的蜡烛只亮了一小会便熄了。
盛言楚明日要去接亲,自是要早些去睡下,刚转身,袖子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他娘。
“娘还有事?”
程春娘欲言又止,踌躇了会,将盛言楚拉到屋檐角落。
“刚孙大夫咋说你表姐夫的?”
盛言楚浅浅打了个哈欠:“喝酒伤身,熬夜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