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华宓君恼羞成怒拿着枕头将脑袋捂住不理他,盛言楚微微一笑,起身下了喜床。
“这就要去吃喜酒了么?”老皇帝话中饱含没看够的意味。
卫敬摸摸鼻子,暗道洞房闹成今日这般已然算是大口味了,难不成皇上还想看小两口床上恩恩爱爱?
盛言楚快速理好仪容,伸手请老皇帝移驾,老皇帝笑着抬手拍拍盛言楚宽阔的肩膀,房中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转移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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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主院前,盛言楚将盛允南找来,交代盛允南让程菊女儿棠姐儿过去陪陪华宓君。
盛家女人并不多,大舅程有福带来的两个儿子自是不能进喜房,他娘和舅娘乌氏还有菊表姐需要替盛家去招待上门道喜的女眷,如此,就只剩下七岁的棠姐儿能去陪华宓君。
棠姐儿不怕生,得了表舅的命令,棠姐儿乖乖巧巧的进到新房和嫁进来的表舅婶说话。
静绥县有传统习俗,闹过洞房后,新嫁娘得换洗一番去盛家女眷席桌上敬酒,丫鬟山栀不熟悉盛家,连厨房在哪就不清楚,棠姐儿机灵的说她去找人帮着抬水进来。
不一会儿,雅姑和花嫂子提着大桶小桶进到主院。
洗漱一新后,山栀给华宓君挽了个妇人髻,在棠姐儿的带领下,换了一套窄袖喜服的华宓君漫步往前厅走去。
其实华宓君是不必过去的,静绥县的习俗多是针对农家新人,农家成亲没那么多忌讳,好多新嫁娘屁股在喜床上还没坐稳就要换下喜服出去帮婆母操持做饭。
华宓君当然不会去洗手作羹汤,但还是想着依照静绥的习俗出来陪客敬酒一番才好。
所以当华宓君洗去脸上的胭脂水粉干干净净的来到女眷屋子,吃席的程春娘登时又惊又喜。
程春娘知道京城人不喜家里女人抛头露面,她便没强求华宓君出来,没想到华宓君主动出了喜房。
“娘。”华宓君福礼喊人。
程春娘笑容满脸的应声,起身将华宓君拉到身边坐下,又指着乌氏和程菊让华宓人一一跟着她喊。
华宓君来得正好,今日因老皇帝突然降临的缘故,盛家女眷桌上一时间多了好多生面孔,程春娘几乎都不认得。
这些人是前面男客家的女眷,全是非富即贵的人儿,华宓君没来之前,程春娘焦急的手哆嗦,生怕吃饭时说错话得罪了这些妇人。
不止程春娘忐忑,桌上的妇人们其实也有些拘谨不安,她们和程春娘并不熟,都是临时被家里男人拉到盛家来的。
在这些贵妇眼里,盛家就算出了个状元也称不上言情书网,依旧是低贱的商户,故而妇人们均有些瞧不上程春娘,但皇帝老儿亲自来主婚,她们当然不敢明面上对程春娘摆脸色。
问题就出在这,夫人们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社交本领和程春娘谈笑,可惜程春娘不爱搭理她们。
程春娘若听到这些心声,真想大呼一声冤枉,她哪里是清高不愿意搭理人呐,实在是这些夫人说得话她插不上嘴。
赏灯猜谜,围炉对弈,采雪烹茶…这些话程春娘都说不上来,唯独一个‘文阁刺绣’还能唠叨两句,但总不能一直说吧?
话聊死后,桌上的人就只能尴尬的低着头吃饭,好在华宓君来了,不然气氛死气沉沉的好难看。
程春娘不认得这些夫人的身份,华宓君清楚,见来人中还有慈文公主,华宓君忙小碎步挪过去行礼,一听儿媳妇喊公主,正闷头吃火锅的程春娘筷子啪叽一下掉到碗外。
吓人。
咋还混了个公主进来…
扯了扯嘴角,程春娘回忆着前些年杜氏教她说得话,起身向慈文公主见礼。
来盛家之前慈文公主打听到程春娘嫁到盛家怀上盛言楚后丈夫就抛妻弃子远走他乡,忍辱七年后才和离便算了,竟一直守寡到现在。
刨除嫁给盛元德那一年时间,程春娘守了小十五年的寡。
慈文公主着实佩服程春娘,因为人口稀少的缘故,嘉和朝并不兴女人守寡,所以刑部便出台了一系列和离妇和离六至八年内要再嫁夫婿。
睨了眼谨慎有加的程春娘,慈文公主美眸笑开,夸了华宓君后,又语带羡慕的说程春娘福气好,养了盛言楚这么个好儿子。
“程老夫人——”桌上有人突然喊。
在家经常听阿虎他们这么唤自己,程春娘这会子倒也没惊吓住,放下筷子寻声望过去。
喊程春娘的是一个长有一张尖尖瓜子脸的妇人,发髻上盘着一圈珠光宝气的金钗银饰,瞅着是华丽,但借用乌氏的话来说——打扮的像打鸣的公鸡似的。
周围的人都喊其吴夫人,华宓君听到吴夫人喊她婆婆,脸上的笑容顿时减了三分,赶在程春娘应声之前,华宓君坐那扬声喊了句姑姑。
“姑姑?”准备敬酒的程春娘瞬间坐了回去。
看向吴夫人的眼神含上幽怨。
吴夫人正是华正平的妹妹,承袭华家的美貌嫁到吏部左侍郎吴家做了大太太,因面色生得过于妖娆,十分不得吴家老夫人的欢喜,可惜吴大人喜欢的紧,上天也垂爱,吴家几个男孩都出自吴夫人的肚子,有了不止一个儿子傍身后,吴老夫人便闭上嘴不再刁难吴夫人。
总之这位嫁出去的华家女在吴家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称心如意。
前些年李念和嫁进华家迟迟没怀上儿子时,说闲话说得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位小姑子,因眼馋李念和的嫁妆,吴夫人三番五次和小妾唐氏勾搭谋害李念和,李念和顾及吴夫人小姑子的身份才没有和吴夫人算账。
唐氏和吴夫人是一路的妖娆货色,所以两人关系格外的亲热,对外,吴夫人口中的嫂子只会是唐氏。
今日来盛家的妇人都是家中正妻,谁打扮的像吴氏这般花枝招展?就连慈文公主都卸了几支钗环换上淡色的衣袍,唯恐太过喧宾夺主。
吴氏倒好,深红金丝云纹锦缎裹胸长裙,半露不露的敞着胸襟,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有一对双手抓不住的胸.脯。
“嘁,”席间有妇人不悦的冷哼,“果真是一路货色,那唐氏不就是靠着那对兔儿缠着华家主君魂不守舍的么?”
有些妇人见吴氏坐那扭腰搔首弄姿,跟腔不屑道:“吴夫人凳子下边莫不是长了痒虫?盛夫人喊你,你没听见?”
吴夫人闻言翻了个白眼,手不停地摆弄发髻上垂下来的珠钗,阴阳怪气道:“喊我?您可别逗,这新出炉的盛夫人是我侄女吗?她可不是,若是,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怎不见盛家宴请华家人去坐首席?别说坐首席了,我哥哥人影都看不到。”
华宓君握紧拳头,涉及盛家事,程春娘不再闭嘴不言,将站着的华宓君拉下坐好,这才道:“夫人千万别气,我这儿媳方才在喜房被大伙闹洞房闹得还没回过神呢,瞧瞧,一时眼拙认错了人。”
吴夫人狭长的眉眼往上一挑,傻愣愣道:“什么认错了人,我就是——”
程春娘可不愿和吴夫人扯皮,直接举杯拉着华宓君和乌氏敬酒,佯装训斥:“你又没吃酒怎么就醉了,这满桌的人也就这位是你亲戚,你还没陪亲舅娘喝一个就胡乱认人,这可得该打!”
乌氏眼珠一转,大嗓子一个劲地喊外甥媳妇,声音大的连屏风后边的男席都听见了。
吴夫人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张着嘴想说话,可愣是比不过乌氏的嗓门,呸了声‘乡野村妇’后,吴夫人悻悻地掏出帕子扮西施捧心装可怜,可惜在场的都是女人,谁会搭理狐狸精?
男席上的老皇帝听到乌氏惊雷般的叫唤,疑惑的看向盛言楚,盛言楚忙解释说话的人是自己的亲舅娘,嗓门大,又问可惊到了皇上。
老皇帝无所谓的摆手,今日闹洞房已经让老皇帝见识了不少民间习俗,这会子听乌氏在桌上亲亲热热的喊华宓君,难不成新嫁娘出来了?
不是说新娘子没洞房前不能轻易出来见客吗?
盛言楚笑说各地风俗不同,在静绥乡下,新嫁娘当天是可以出来见客的。
不过华宓君出来敬酒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老皇帝新奇挑眉,像个顽童一样追着问了不少民间习俗。
迎亲时李兰恪拿京城罕见的习俗刁难盛言楚,这回终于轮到盛言楚掰胜一回。
静绥县地处南边 ,好多习俗和京城都不太一样,乍然听到坊间那些稀奇古怪的做法,老皇帝一下倒吸气,一会又啧啧啧个不停。
今日盛家来的人多,但能坐在首席上陪老皇帝的除了盛言楚和程有福以及李家人外,就只剩六部尚书之类的大官。
六部尚书来了两个,吏部和兵部,盛言楚知道吏部尚书和戚寻芳一样是忠皇党,头一个知晓老皇帝要悄悄来盛家的就是吏部尚书。
作为跟屁虫,吏部尚书跟着过来是应当的,但兵部呢?
兵部尚书是个干瘦小老头,姓王。
据说此人年轻时走得是武举,后来不幸生了场大病,身子骨一下垮了,老皇帝念其喜欢兵法,便将其放在兵部打磨,这一磨就接近三十年,统领兵部后,王尚书兢兢业业,一跃从六部中脱颖而出。
盛言楚抿了口酒,想起他娘的忠告,他忙抬袖掩口将杯中酒水倒进小公寓。
使眼色让阿虎倒了杯白开水,盛言楚借着喝水的空隙观察对面的王尚书。
五皇子曾和他说过老皇帝御书房里有一扇门,名为洛书门,进出此门的朝臣均是老皇帝的耳目,五皇子还特意强调这些人分布在六部之中。
仰头饮尽杯中水,盛言楚不由挑眉,暗道这位王尚书不会就是洛书门里的人吧?
自从和义父探知到老皇帝十年前对西北蛮族做出那等断子绝孙的龌龊事后,盛言楚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看待老皇帝。
一国之君使用卑劣计谋夺取领地,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尤其当西北各部缴械投降时,老皇帝依旧不依不饶,非要西北各部跪下来磕头称臣。
折辱西北各部不说,还将柳持安所在的赫连氏赶尽杀绝…桩桩件件都不是一个明君所为。
掷下酒水之际,盛言楚目光往李兰恪身上定了定,也不知李家老祖宗日后知晓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背后耍这种卑鄙手段会是何等心情。
盛言楚之所以在桌上观察兵部尚书,主要是联想到当年西北各部递上投诚书后,老皇帝不知从哪调来一只军队将西北包抄,从而逼迫西北各部不仅投了降,还自称为臣子。
这些天有关南域战事的折子像冬季京城上空飘落不停的雪花唰唰唰的往京城送,南域这场战打得果真如詹全所料,没吃亏但也占不到便宜。
作战南域的詹全是新人将领,老皇帝断无可能将退位之前的勋荣都压在詹全一人肩上,何况詹全到目前为止对南域起不来震慑。
南域久而攻之不下,老皇帝不担忧就算了,竟还有心思跑到他家做主婚人,想来应该还有后手。
这后手会不会就是兵部尚书?
“楚哥儿!”李兰恪见盛言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以为盛言楚要敬他,忙举杯走过来。
老皇帝才听了静绥县成亲的习俗,知晓新郎今夜要一桌一桌的敬酒。
“你去吧,留你义父陪朕唠唠嗑就成。”
盛言楚长身而立,恭敬地对着老皇帝和卫敬各鞠一躬后,提着酒壶往外走。
其余宴席都摆在院中,一出屋子,李兰恪顿卸下紧张,捶了捶盛言楚的左肩,轻笑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总以为你就是个只会读圣贤书的小商户,今日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盛言楚停住脚:“这话怎么说?”
李兰恪咧着嘴角,悄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在家偷偷看了那种书?”
“什么书?”盛言楚佯装不知,继续往外走。
李兰恪并肩走着:“还能是什么书,你别装傻,就你刚才在洞房亲宓姐儿那一出,你若说你没看过我可不信。”
盛言楚莞尔一笑,不回答李兰恪,转移话题道:“待会你帮我挡着些,我今夜可不能醉。”
“怎就不能醉了?”‘高龄’处男李兰恪傻乎乎地问,“大喜的日子多喝点怎么了?”
盛言楚兴味看过来,压低声音说:“兰哥也知道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我若喝得烂醉如泥,岂不是要让宓儿独坐?”
李兰恪扁了扁嘴,终于领悟了来盛家之前爷爷为何要叮嘱他仔细看着盛言楚,别叫盛言楚喝醉的缘故了。
见盛言楚心情愉悦的踏进院中宴席和众人说笑,李兰恪鼓了鼓腮帮子,认命的跟过来帮着挡酒。
盛言楚手中拿得这壶是掺了水的白酒,酒席上的男人鼻子精的很,嗅了嗅便知壶中酒水不纯,笑着夺过来换了一壶。
“盛大人是能喝酒的人,大家别拘着,咱们都敬盛大人——”
一人起头,其余坐上的男人纷纷将盛言楚往自己这边桌上拉,一桌八人,来回敬一圈就要干掉半壶酒。
打了个酒嗝后,再有人喊他瓶酒,盛言楚就装傻顾左右而言他,李兰恪叹了口气,乖乖的顶上。
场上的男人都不是真心想灌醉盛言楚,毕竟晚上还有美娇娘要陪呢。
不能灌醉新郎官,那就灌新娘子的娘家舅舅,喜宴上最好玩的就是劝酒,劝酒劝酒,总得要一个被劝的人在,李兰恪很不幸成了这些宾客眼中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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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了男席,女席也不能拉下,女席上的酒全是甜腻腻的果酒,盛言楚便喊阿虎将喝得不分南北的李兰恪背进屋休息,他则换了身喜服独自去女席。
女席上坐着的都是成过亲的妇人,盛言楚不用担心自己过去会冲撞其他未嫁姑娘。
盛言楚才换的喜服和华宓君是同一款,珠帘撩起,以慈文公主为首的女眷目光顷刻间扫过来。
拜堂穿得那件喜袍宽大,众人只略略端详出盛言楚个头高容貌俊俏,如今换了一身窄袖束腰的敬酒服,大家这才注意到盛言楚背直肩宽,身上无半点文人的羸弱。
盛言楚原不认识慈文公主,不巧刚在院中敬酒时碰上了荀凤臻,荀凤臻缠着他喝了小半壶,言语间他才得知慈文公主也来了盛家。
微微低头进到女席所在的内间,迎着众人的目光,盛言楚大步走过来牵起华宓君的手,两人并肩躬身朝慈文公主敬酒。
端坐在上的慈文公主玉面上漾出笑意,优雅笑着让两人起身。
华宓君没想到盛言楚会过来,见众夫人都直勾勾地拿惊愕的眼神看着两人相握的双手,华宓君顿了一下呼吸,忙将手指从盛言楚掌心抽出来。
盛言楚神色如常,和慈文公主聊了两句后,脚步微移,一只手攀附上华宓君清瘦的肩膀,揽着一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