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摆摆手,阿虎忙脱下袜子将楼彧的嘴堵住:“带走!”
楼彧被突如其来的臭味熏得睁不开眼,阿虎狞笑,坏心的将袜子往楼彧嘴里紧了紧,楼彧呼吸难受,直直翻了个大白眼就晕了过去。
人一带走,强撑着精神的盛言楚脚下一软跪倒在下。
“爷——”阿虎吓了一大跳,忙蹲下身去查看盛言楚的伤势。
左臂被木刀划出一条大大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白色亵衣,盛言楚咬牙将紧贴着伤口的湿淋袖子褪下,待看到皮肉上外翻的伤口,阿虎倒吸一口凉气。
“咋伤得这么重?”阿虎心咯噔一下,忙蹲下身去驮盛言楚。
伤口暴露在外后,盛言楚实在疼得不行了,垂下手臂后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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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浸透衣衫的盛言楚被抬回通判府时,华宓君和程春娘两人看到后,当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意识不太清晰的盛言楚犹记得左臂上有小公寓的印记,从阿虎背上挪至床上后,盛言楚死活不让御医帮着看伤口。
“不要让大夫进来…”昏迷中,盛言楚执着地喃着这句话。
华宓君焦急地不行,只丈夫不愿意让大夫近前,想了想,华宓君便道:“将药和绷带给我,我来给楚郎上药。”
又对御医们赔罪:“还得劳烦太医们隔着屏风教教我才好。”
几位太医对盛言楚这种不准近前就医似乎早已见怪不该,他们几人都在宫里伺候过娘娘,娘娘玉体不得窥见,他们便守在外边言传教给宫婢去操作。
程春娘想说她儿子都伤成这样了,定是在说浑话呢,正准备拉着大夫进内屋就诊时,华宓君按住程春娘摇摇头。
触及床上儿子手臂上的伤口,程春娘紧咬双唇,对对对,那年儿子虽只给她看了一眼,但她现在还记得那枚淡淡的睡莲印记。
婆媳二人一个汲热水帕子将盛言楚伤口上不停冒出的血水按住,换了好几盆水后,皮肉外翻的伤口终于洗清。
“盛夫人,快将药箱右下角小格子里的药粉撒到盛大人的伤口…”
华宓君噙着泪按大夫的吩咐上药,手一抖,药哗啦一下掉多了,昏睡中的盛言楚疼得低吼一声,以防盛言楚挣扎,程春娘忙半跪压到盛言楚的左手手掌上。
疼痛令人头脑清醒,盛言楚恍惚听到大夫让他娘替他缝伤口,特质的针线刺破皮肉咔咔的来回穿梭,浓重的血腥味下,盛言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惨白的脸颊上流淌过两行泪水。
下唇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疼入心扉不能言语之际,盛言楚努力张张嘴,惊疑不定地看着床边两个女人。
“…你们…是不是忘了给我撒麻…沸散…”
说完这句话,盛言楚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呜咽呻.吟几声后便昏痛了过去。
剪端羊肠线的程春娘猝不及防扔了剪刀,华宓君泪眼盈眶,忙飞扑跑去质问御医怎么没让她撒麻沸散,又问麻沸散在哪,御医叹气摇头。
“药早前全部让季大夫拿走了。”
季大夫要给封长生拔鳞,余下的药都还在宋城封家存着。
华宓君踉跄了两下,忙问可有其他的止疼药,御医说有:“苦的很,药效并不太好…”
“先拿来。”华宓君忍着孕吐,伸手找御医要。
一共三颗,盛言楚昏迷不张嘴,华宓君便掰开盛言楚的唇,学着人工呼吸的样子,以唇渡药。
那药是真的苦,华宓君舌尖不过才舔了下就苦得说不出话来。
疼晕的盛言楚是被嘴里的药苦醒的,那药也的确和御医说得差不多,药效很慢很苦,盛言楚咕了好几壶水都没能将口腔里的苦味洗去。
“送送太医。”盛言楚撇开头。
华宓君会意,拉着程春娘走出屏风,送走太医后,程春娘忙去后厨着人炖补品,华宓君则进到内间服侍。
扶着长发尽湿的盛言楚靠坐到床头,华宓君满心愁绪,目光触及盛言楚左手臂上的淡淡睡莲印记,旋即一言不发出了屋子。
适才婆母缝伤口时,特意绕开了那朵莲花印记,可惜那印记还是遭外力划破了一道口子。
罢了罢了,华宓君强笑一下,躲着不让御医看的印记肯定大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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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合上后,盛言楚睁开沉重的眼皮,屋内静得可怕,耳畔传来华宓君在外交代阿虎不要进来打扰他休息,脚步声渐远后,盛言楚长吁了一口气。
进到小公寓,盛言楚来到一楼堆满的白雾玻璃瓶处,单手拧不开瓶盖,他便用脚将玻璃瓶往墙上踢,几道清脆声后,一股股浓白的雾气将盛言楚包围。
也不知是御医的苦麻药起了效果,还是白雾,总之伤口上的痛感渐渐变小,不一会儿就只剩蚂蚁蜇人的酸麻感。
其实伤口并不大,坏就坏在深可见骨,瘫软在沙发上歇息片刻后,正准备回屋时,忽听二楼书房处传来一声巨响。
跑到二楼一看,盛言楚被眼前这一切惊呆了。
小公寓里的灯常年不关的,此刻漆黑的窗外,拔地而生起了一颗粗硕的大树,葱郁的树叶上挂着厚厚一层冰溜。
盛言楚走过去时,刺骨的寒风呼呼地扫着他的脸颊,若非他现在穿着一身单薄的夏衣,他还以为陵州城进到寒冬了呢。
随手抄起一件袍子披上,盛言楚缓步往窗边走。
白雪覆盖的高树宛若套了银装,盛言楚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摸高耸至窗前的树叶。
是真的!不是幻觉!
明亮的雪光下,盛言楚依稀能看清窗下的景象。
苍天大树下应该是一片空旷的草地,手探出后不一会儿就冻得发僵发紫,可见窗外气温十分的低。
盛言楚身上还有伤,不然放在平时,他定会顺着树干爬到下边查探一番。
寒风太过凛冽,只着大氅的盛言楚站在窗边根本就抵挡不住鼓鼓风刀的侵蚀,才关好窗户,盛言楚就听到外边有人惊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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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宓君亲自端来一碗撇去厚重油水的鸡汤,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床,华宓君放下碗摸了摸,床榻上的被单还是温的,人应该才走,可她一路过来时都没见到丈夫。
且门关得好好的。
华宓君在屋子来回张望了两圈,见几处窗格外和橱柜里都没躲人,华宓君眉目间笼罩上一层惊慌。
不会是楼彧的人进来将人劫走了吧?
才扭身去喊阿虎,下一息就见盛言楚从屏风后钻出来单手朝华宓君来了一个山贼抱。
腾空飞起后,华宓君下意识的出拳打人,双眸一低,正好和盛言楚扬起的笑脸相对。
“楚郎?”
抱着她的男人左手臂上圈了厚厚一层白绷带,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脑后,半边身子裸露在外,此人不是盛言楚又是谁?
“你…”华宓君吞吞口水,摸着咚咚打鼓不停的胸口,张口结舌道:“你、你刚去哪了?”
盛言楚抱着华宓君往厢房内走,屋外阿虎听到华宓君之前的呼叫声推门进来,隔着朦胧的蚕纱屏风,恰好看到小两口纠缠在一块的身影,阿虎嘿笑,蹑手蹑脚将门又合了上来。
屋内,盛言楚将华宓君轻轻放置到床边,对于自己刚才消失去了哪里并没有明说。
华宓君也没有追问,挽着盛言楚脖颈的手臂松开后,华宓君多看了一眼掌心。
是一小片化得差不多的雪花。
再过几天才到八月,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要下雪也要到九、十月…那这雪花是从何而来的?
盛言楚出来时头发丝上还挂着星星白雪,是探头看小公寓窗外景况时不小心蹭到了,一出小公寓,陵州城的热浪便瞬间将这些雪花吞噬,华宓君能摸到实属意外,毕竟雪花在盛言楚头顶存留的时间太短了。
灌下一碗鸡汤,华宓君找来棉签给盛言楚自己咬伤的嘴唇上药。
上好药,夫妻两圈抱在榻上说闲话,盛言楚伤得是左臂,华宓君便和盛言楚调换了睡觉的位置,女外男内。
聊起对万子珍的处置,盛言楚说得很简短。
“万子珍留不得,我已写了折子欲递送京城,此女身上背着的人命不是一条两条,这般草菅人命的狠毒之人 ,官家定不会轻饶了她!”
通判官当然有权断案,但万子珍不是那等普通罪犯,无冤无仇就将良民掳进万家做赘婿,继而加害,这样胆大包天的行径曝光后,楼彧竟还敢劫狱,更甚者,想杀了他这个通判官一了百了,此等肆无忌惮的作为若不遏制,陵州城岂不是要改名为楼州城?
华宓君手轻轻覆在盛言楚左臂绷带上打圈,心疼不已,忽想起一事,仰着脑袋道:“楼彧这人,我前些年陪老祖宗回宋城时听到一些传闻,此人的坏胚子比之万子珍不遑多让。”
盛言楚感觉左臂隐有痒意,想抓,可又怕伤口崩裂,只好抬起胳膊在床板上蹭蹭。
“?”华宓君双手握住他的手,“可是我碰疼了?”
“不是。”盛言楚摇头,如实道:“有点痒。”
“痒?”华宓君楞了下,旋即捂嘴笑:“楚郎莫不是疼糊涂了?要痒也得过两日,等伤口上的肉长好了才会发痒。”
盛言楚扯了扯嘴角笑笑,片刻方道:“你还没说楼彧怎么了呢?”
华宓君垂着眸子,一双手就着绷带上垂下来的两缕细丝编起络子,闻言肃声道:“楼彧二十啷当岁时,曾和宋城一个叫妙娘的女子有过姻亲,那女子和我说过几回话,我那年家中才遭变故…”
撇了下嘴角,华宓君续道:“老祖宗和我回到宋城不久,好些宋城官员便带着家里的姑娘陪我说话散心,其中就有妙娘。”
“妙娘当年还未及笄,其父虽疼爱她,可惜早年丧母…继母对她算不上坏,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妙娘和我说她爹忙于在官场上奔波,便将她的亲事交给继母打理,那继母为了秘密帮家中弟弟还账,就将妙娘半送半卖给了楼彧。”
盛言楚挠了挠手臂,听到这不由露出后怕,暗暗庆幸华宓君得亏有李老大人庇护,不然下场和妙娘怕是……
“后来呢?”盛言楚追问,“妙娘有没有嫁给楼彧?”
华宓君摇摇头,眼角酸涩:“妙娘连及笄的日子都没熬过就去了。”
盛言楚大惊:“谁害得,楼彧么?”
华宓君又摇头,紧接着又点头,哽咽道:“当年这事在宋城还闹了好大一阵风波呢,外边谣传妙娘在出嫁前和家中小厮苟且被楼彧的人逮住了,因受不住耻笑,妙娘便草草用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
“这…”盛言楚唏嘘不已。
抹开泪,华宓君铿声道:“我断断不信妙娘和小厮鬼混,她来我家开导我时,曾给我看过她缝得喜帕,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擅女红,如今会点缝补的手艺,全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我瞧她欢欢喜喜的缝制喜服,想来是心甘情愿要嫁给楼彧,既是这样,又怎会和小厮厮混?定是她那继母见不得她好!”
盛言楚打断华宓君,插嘴道:“可这跟楼彧有何关系?”
“怎么没有?”
华宓君恶心涌上心头,狠狠道:“此事一传开,但凡是个男人,不该抓着那小厮质问一番吗?楼彧倒好,直接派人退了这门亲,这岂不是坐实了妙娘和那小厮有染?妙娘自裁,多半是被楼彧伤了情!”
盛言楚噎了下,就那狐狸眼楼彧还有这般大的魅力?
楼彧岁数应该在三十岁上下,往后倒退十年,二十来岁,那时候万子珍应该有十岁,正是妙龄阶段,楼彧难道就没对他口中的珍妹起旖旎心思?
话本上不常说长得好看的人报恩都是以身相许吗?就万子珍集邮一般往家里拽男人的骚操作,难道就没对楼彧这样好看的男人上过心?
再有,楼彧对万子珍的情谊显然很深,且先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就这两货畸形兄妹关系存续期间,华宓君口中的妙娘能掺和进来?
所以,对于妙娘的死,他更倾向于是万子珍在其中作祟,至于为何不怀疑楼彧……
男人的直觉罢了。
楼彧既然接了妙娘的亲事,可见是同意娶妙娘的,至于退亲,也许楼彧觉得未婚妻丢了他的脸?不管怎样,楼彧当初肯定有想过娶妙娘。
“万子珍该千刀万剐才能消民愤!”
华宓君气哼了声,坐到盛言楚身上,手握拳有一下没一下的给盛言楚捏肩。
“楚郎,你若杀了万子珍,我想楼彧怕是会对你纠缠不休,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大盐商楼彧对他那个义妹疼爱如珍宝…”
盛言楚翻白眼:“便是东海龙王的掌上明珠,杀了人都得以命相抵,楼彧护着又何如,我朝律法难道是吃素的?官家自会将其破皮抽筋!”
华宓君坐姿不动,忧心道:“古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楼彧今个能被你逮住,主要是楼彧多半人手都去了通判府牢劫狱,二来他轻看了你才落此下场。”
“楚郎你自个也是行商之人,该知道盐商手中的路子深得很,你且瞧着吧,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救他。”
盛言楚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本不想跟楼彧闹开的,可谁叫楼彧对他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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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宓君的话在第二天就见效了,上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知州马大人,就马大人那话都说不利索的劲,可见就是个传话筒。
“盛大人呐。”
马大人一双白嫩肥嘟嘟的手来回搓了不下二十来下,瞳孔激张,苦笑道:“本官知道你替那些枉死在万家的男儿们鸣不平,但楼彧这人着实不能得罪。”
盛言楚打算关楼彧两天,挫挫楼彧的锐气后再将人放了,没想到贪生怕死的马大人竟跑来当说客。
“哦?”
盛言楚别有深意地笑笑,“马大人您可别吓下官,下官只知楼彧是个盐商,他劫狱便算了,还意图将下官扣在净水楼杀害,桩桩件件摆在这,下官将他锁在牢中可没有冤枉他半分。”
“他怎敢对盛大人下手?”
马大人惊得不能自抑,想到上边的警告,马大人抽了抽嘴角干笑:“楼彧扰了盛大人的安宁,此事本官先替他赔个不是,再过不久就是仲秋佳节,本官到时候好好地摆上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