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伸出披肩下绑着严实的左臂,凉凉道:“不是下官不愿领大人的情,下官这手伤得不轻,御医说了,得忌油荤。”
马大人又开始搓手,哎呦哎呦的夸张喊:“盛大人这是怎么了,昨儿从本官府里出去时还好好的啊?”
盛言楚垂下眉眼,丧丧开口:“才出了大门的府门,下官就被楼彧请到了净水楼,马大人您猜怎么着,楼彧当场赏银千两说要取下官这条命…”
马大人尴尬:“……”
他该怎么接话?这时候再要求盛言楚放了楼彧不合适吧?可上边的人…
盛言楚斜眼去瞄脑中开始天人大战的马大人,长叹一口气,平淡道:“大人您都这般低声下气的为楼彧求情了,下官岂能驳您的面子?这样吧,下官这就让人将楼彧放了——”
马大人咽了口唾沫,窥伺着盛言楚下嘴唇咬出来还未结痂的伤口,再看看盛言楚架在桌边的手臂,马大人心中一团乱。
楼彧不能得罪,难道盛言楚就能?盛言楚是官家特意派来陵州的通判官,才来陵州几天啊?就经历了万子珍和楼彧这对兄妹的残迫…
想到这,马大人生生惊出一身汗,他帮着上边的人护着楼彧,那吃亏的就只剩下盛言楚,庇佑盛言楚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那他今日过来逼着盛言楚放过楼彧,岂不是跟宝乾帝作对?
越想汗水淌得越快,前边传来一道异常平静的声音:“马大人,下官适才已经着人去牢里将楼彧放了。”
马大人擦擦汗,口气艰涩:“其实也未必一定要放…”
盛言楚全当没听到马大人这话,讥诮开口:“不过有件事得央求马大人。”
“您说您说。”马大人额头冷汗直淋,此刻两人倒像是掉了位置,马大人是低一阶的官员,而盛言楚则成了主子。
“楼彧对万子珍情深义重,不惜背着杀害朝廷命官的代价也要劫走万子珍…”
盛言楚每说一个字,马大人那颗沧桑的心就往坠一分,不等盛言楚说完,马大人反射性的接茬:“盛大人只管放心,那楼彧本官亲自去点拨,他若再敢对您不敬,本官就是豁出老命也要将他绑了任您处置。”
盛言楚迎上马大人的目光,浅笑道:“楼彧不足为惧。”
商贾罢了,来日他真想报这一臂之仇,他大可给楼彧安一个盐商勾结朝官欺上瞒下的罪,届时上书宝乾帝,楼彧死不死他不管,卸下盐商的身份,楼彧就什么都不是,到时候商场上的仇敌寻上门,楼彧能有好果子吃?
楼彧头顶的大人物护着楼彧,多半是想在盐商身上拿点好处,楼彧不再是盐商,大人物自是不会再护着楼彧。
马大人厚厚的嘴唇微动:“盛大人是想说万子珍?”
“万子珍,本官绝不妥协!”
盛言楚眼神坚毅,决然道:“楼彧胆敢再来劫狱,下官就不等官家的指示,直接就地处死万子珍,这话下官说到做到,也请马大人回头替下官转达楼彧。”
说完笨拙地合拢双手朝马大人鞠一躬。
“盛大人,你且小心你的伤。”马大人赶忙扶起盛言楚,胖胖的小手虚虚的抬着盛言楚的手臂,谨慎的模样逗得盛言楚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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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里,楼彧听了马大人的转述后,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马大人苦口婆心劝了一堆,什么万子珍咎由自取,盛言楚是打定主意要为那些男子伸冤,楼老板你若是还不松口,到时候别说沾一身的腥臊,些许还会丢了盐商的职位。
楼彧迟疑一瞬,珍妹不能死,但盐商一位也不能丢,那是他多年打拼下来的身家性命,丢了不仅救不了珍妹,怕是他这条命也会没了。
想到这,楼彧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到底是民不能与官斗,若他和盛言楚一样商人肩膀上还落有一层官威,此刻放出珍妹绝对是小菜一碟。
不对,就没人敢对珍妹下手!
“走吧,楼老板?”马大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楼彧的神色,鼓足勇气叹道:“姨妹这事……做得属实丧尽天良了些——”
才这一句,瞬间招来楼彧冰冷的眼刀。
马大人娶了万子珍庶姐为填房,按辈分排,马大人该喊楼彧一声大舅哥,但很可惜,这两人身份不对等,马大人才不愿自降身份和商人门户的楼彧同流合污。
清高归清高,但现实教马大人做人,若要盛言楚看到这一幕,定要暗中骂马大人没骨气。
楼彧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商人而已,不成想一个眼神就威慑住了马大人。
楼彧自个也瞧不上马大人,理了理鲜血染得脏污的衣裳,楼彧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通判府监牢。
临出大牢门前,楼彧仍不死心地揪住官差逼问万子珍的下落,可惜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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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郎,听说白日楼彧将大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万子珍?”
夜里睡觉前,华宓君忍不住问道:“你将万子珍藏哪了啊?”
今夜繁星布满夜空,盛言楚仰着头望着亮瓦投下来的星光,闻言下巴挨着华宓君的脑袋,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则流氓的往被子里延伸,顿在华宓君扁平的小腹处。
“说啊。”华宓君红着脸追问。
盛言楚舔了舔下唇咬出的那排深深的齿痕,淡道:“就在万家。”
华宓君怔了下,旋即笑开。
“是了,楼彧这么些年来陵州,从不去万家。”
为何不去,当然有缘由,但这缘由恐怕只有楼彧和万子珍两个当事人知道。
华宓君怀了孩子后,越发的嗜睡,才说了一会话就开始打瞌睡,等华宓君熟睡后,盛言楚蹑手蹑脚的起身进到小公寓。
手臂上的骚痒驱使他忍不住拆了绷带,绷带下的伤口狰狞可怖,但白日缝好的羊肠线早已和新长出来的粉肉融为一体。
“怎么长这么快?”
搁上辈子医疗最迟也要五至七日才能拆线,他手臂拉出那么深一条口子,怎么着也要休养半个月吧,咋现在看着像快好了?
猜不透的事,盛言楚就将其全部归功于小公寓里的白雾 。
伤口渐渐愈合,也就不用再缠着绷带,绷带一拆,手臂上残留的血污十分碍眼,就着温水冲洗干净后,盛言楚赫然发现手臂睡莲印记由一朵延伸出了两朵,只新出的那一朵还是花骨朵。
揉了揉眼,确定手臂上多出了一朵花后,盛言楚拧紧的眉头倏而松弛下来。
伤口好的那么快,难道和这睡莲有关?
十二年前,他发现小公寓这个金手指皆因他不小心划破了手指,现在手臂多出一朵睡莲,也是因为他手臂受了伤。
他猜测窗外显现出的那棵树些许也是因为这颗睡莲的缘故。
若真如此,那他这次算是因祸得福?
想到这,盛言楚遂换了身厚衣裳来到二楼书房处,他得再去看看那棵树。
白炽灯亮堂,窗外结着冰溜子的树在其映射下十分显眼,盛言楚裹紧围巾,深吸一口气后,举手去开窗。
一下,窗把没揪动。
两下,还是没动。
“冻住了?”盛言楚自言自语。
举灯对着窗户,他能清晰的看到一个长发男子映照在玻璃上,他动,玻璃上的人也跟这着动。
盛言楚恍惚之间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古代的样子,摸了摸玻璃上的影子,指腹处冰凉一片。
寒雾这么深,看来外边真的冻住了。
脸贴着窗,盛言楚能清晰地看到窗外寒风呼啸,视线所及之地,晶亮的雪花无声地往下坠落。
“不会永远都开不了窗吧?”盛言楚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么一句。
为了开窗,他将几间屋里的空调都打了开来,室内温度急速攀升,温度一高,他手臂伤口就开始发痒,抓又不能抓,他只好去浴室放冷水止痒。
出浴室不久,小公寓室内的温度热得他连上衣都脱了,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他想这样总能掰开窗户了吧?
一试,还是不行。
空调不能再开了,再开他要热炸。
几个室内的空调一关,余温燥得盛言楚难耐无比,不得已,他便接了一桶冷水进浴桶。
沉入浴桶,身上的热气终于消散了许多。
静下心躺在浴桶小憩片刻,就在这时,盛言楚耳畔隐约传来呼啸的风声。
浴桶抵在门口,这风声不可能来自客厅另一头窗户,那就只剩下门后。
小公寓的门能开吗?
脑中有了这个想法后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带着疑惑和好奇,盛言楚从桶里站起来,用力将浴桶移开,湿气重重的手径直伸向十多年没开过的门把。
第163章 【三更合一】 陵州将会……
小公寓的门十几年都没开过, 盛言楚早已习惯了凭空出现在小公寓客厅里,便是盛小黑进进出出,怕是也习惯了从窗户里跳出, 这会子突生打开房门的念头, 说实话,盛言楚有些胆怯。
手肘一转, 锁芯并没有转开, 铆足了劲去扭,手掌心现出青紫后,门轴突然咔嚓一声响,下一秒,能将人骨髓冰冻住的冷风霹雳的往盛言楚脸上砸去。
才从浴桶出来浑身上下还挂着水珠的盛言楚几乎在一瞬间被冻成傻逼, 好在理智尚存, 僵硬的手指啪叽一下将门重重合上。
摸了摸脸颊上的冰渣,盛言楚下意识的去开空调, 手抖着不成样, 好不容易抓到空调按键,拇指愣是使不出劲,努力了三四次后, 他才成功将空调的开关键打开。
小公寓面积小, 空调制热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客厅的温度便快速升高, 盛言楚被冻懵的灵魂似乎这才回归。
四肢活络后,盛言楚赶紧去楼上找棉袄,又翻出他娘做得鹿皮靴,戴好雪帽和手套,裹紧围巾, 只留一双眼睛在外。
做好这一切,他鼓足勇气再次来到门口。
刚才开门的寒气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他没来得及看清外边的情况就合上了房门,若他猜得没错,小公寓应该置身在一处严寒地带。
深吸一口气,盛言楚将手放到门把手处,暗暗喊了一二三后,双手用力转动门把。
门开得那一瞬间,刺骨的寒风猛地往他身上席卷,呼啸而过的风声像一道道凄厉的婴儿啼哭,盛言楚听得胆战心惊。
他没敢往外踏出一步,只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张望。
他得确定外边的世界是哪个朝代,是他现在所处的朝代呢,还是其他时空。
眯着眼迎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天地看了一通后,他赶忙缩回了脑袋。
外边和他所在的朝代都处在黑夜,雪光之下的能见度并不高,视线所到之处全部是白雪,除此之外,依稀能瞧见几颗参天大树,小公寓外看不到路,地面全是雪。
他不敢往外走的原因也在这,在摸不清外边情况的时候,他不能冒冒失失的往外走,假使往外踏一脚就是万丈悬崖呢?又或是深不见底的湖海怎么办?
为了探清门外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盛言楚拆了件毛衣,线头绑紧玻璃片,然后他再继续打开门,将玻璃片抛出去后,盛言楚哈了口白气,赶忙将门掩住,只留一个小缝往外松毛线。
恰如盛言楚所料,小公寓门外雪地几步远外应该就是深谷或是悬崖,毛线上抹了蜂蜡,一时半伙不容易被冻上,但被冻住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他得加快手速探一探下边有多深。
毛线往下放了至少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见底,估算好蜂蜡毛线被冻住的时间,盛言楚赶紧往上提线,提着提着,突然卡住了。
再次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就在他想要放弃时,另外一头的劲陡然松弛,盛言楚拽着断了一大截的毛线往客厅里趔趄摔倒。
摸摸摔疼的屁股,盛言楚赶紧去查看拎上来的那一段毛线。
好家伙,放出去的蜂蜡毛线周身都卷了厚厚一层冰溜,晶亮的线体看上去像是封存多年的琥珀,盛言楚上手去碰了碰,上边裹紧的冰块坚硬无比,在空调房中暖了半个时辰才化成一滩水。
有了这次试探,盛言楚更加坚定不能轻易出小公寓的念头,外面太冷,真要出去一探究竟,也该做好十足的准备,至少他现在这样不行,就毛线结冰的速度,光穿一件棉袄行不通,他得多备一些衣裳。
就在盛言楚计划着下次和盛小黑一起来一次室外探险时,远在玉山深处高峰雪路上的柳持安手被割破了。
“爷!”
雪地上溅起的刺眼红梅激得丘林逸慌张跑上前,只雪路险阻崎岖,跑过来时十分艰难。
“你手怎么划破了?快快,快止血,待会冻住了可就废掉了!”丘林逸大叫,喘着粗气埋怨,“这荒山野岭的,你没事脱手套干什么!”
柳持安吮吸掉伤口上的血水,边吸边眨眼示意丘林逸往冰雕上方看。
丘林逸骂骂咧咧的帮柳持安绑好伤口:“上边能有个卵子?!这鬼地方连根草都见不到,能有你要的草药?”
“阿逸。”柳持安摘下护口的狐毛裘,伸出另外一只完好的手,厚重的狐毛手套上赫然躺着盛言楚扔下来的玻璃片,上边还沾着几滴已经结成冰珠的血渍。
穿戴着像头笨拙野熊的丘林逸双手拿起玻璃片抬高放到雪光下左瞧右瞧:“这什么玩意?你哪捡得?”
柳持安将围巾往上拉了拉,虽瞧不出神态,但露在外边的一对笑眼无不在彰显柳持安此刻的好心情。
指了指一望无边际的峭崖,柳持安噙着笑容:“我适才看到有东西在动,便拽了下来,戴着手套不方便,就摘了。”
丘林逸撇嘴:“就为了这个伤了手?你脑子被冻坏啦?”
说着就要扔掉。
柳持安眼疾手快接住,宝贝似的踹进兜里,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丘林逸,柳持安跺跺僵硬的双脚。
“这东西是从上边吊下来的,我抓它的时候,它还跟我掰扯了几下……”
丘林逸搓了搓手,身子往柳持安这边靠,眼睛贼溜溜的往四周看,颤着声音哆嗦:“你可别往下说了,这种寸草不生的地儿能有活人?咱们不会是碰上了野鬼吧?”
说着就要拉柳持安往下走。
“我是不敢再往上爬了,爷,你也甭大着胆子上去。”
拍了拍干瘪的粮袋,丘林逸惶恐不安的嘁了声:“咱们再不下山,就只剩两条路,要么冻死,要么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