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看什么?”楼彧冷笑。
见楼彧依旧是这种没良心的态度,盛言楚站定身子,冷漠的俯视着楼彧。
二十来张的户籍很轻,但每一张都承载着一个男人的生命。
“这张。”
盛言楚高举着,哑着嗓子道:“此子是万子珍戕害的第一个人,名为高容璋,为嘉和帝永宁年间陵州城乡试解元,家中有二子…本该开开心心的回家和妻儿庆贺高中,谁料入了万子珍魔掌。”
盛言楚目光愤愤不平,拿着纸拍打楼彧的脸:“万子珍当年才多大!不足十岁的孩子,她竟也敢掳人?高容璋是解元,这么大一个活人消失了,衙门没找上门?”
楼彧大惊。
高容璋他认得,珍妹和他说,此人对她心怀鬼胎,她为了护住自己不被欺侮,便失手将高容璋捂死了,就像盛言楚所说的,高容璋身上有功名,陡然间死了得给衙门一个交代,为了珍妹,他豁出去和那位做了交易,这才将此事瞒了下来。
盛言楚翻过衙门的旧案,当然知道高容璋对外的死因,高容璋当年有没有对万子珍有歹心他不清楚,但万子珍杀害高容璋是事实。
“这张。”
盛言楚继续给楼彧展示万子珍犯下的罪孽,“这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卖货郎罢了,容貌并不出色,万子珍将这人逮来后用小锯子生生磨掉了此人的十指。”
“这张。”盛言楚冷笑连连,“此子生得俊俏,在他被万子珍折磨的当天就是他的新婚吉日,他在密室中苦苦煎熬,外头的新娘迟迟没人上门迎娶而遭人耻笑…”
“还有这张…”
“这张…”
“够了!”
楼彧想扑过来夺盛言楚手中的户籍,却因双腿被绑而栽了个狗啃泥,只听楼彧阴森森地道:“这些不过是你胡编乱造的罢了,珍妹失手杀了高容璋不假,但后面的你甭想将脏水往她头上泼!”
“脏水?”盛言楚喃了声,扭头摁开密室中的暗阁,从里边搬出一摞书稿重重的往楼彧身上砸去。
“楼老板且睁大眼好好看看!”盛言楚气得亲手将楼彧的脑袋往书稿上摁,“这些都是万子珍的手札,你不信本官的话,那你的珍妹呢?”
楼彧被盛言楚逼着去正视散落一地的手稿,越往下看楼彧面色就越白一分,高大的身子跪在那宛若囚徒。
盛言楚俯身找出一张,上边的字迹稚嫩,泛黄,盛言楚将这张放到楼彧跟前,楼彧心跳剧烈,好看的狐狸眼淡了光芒,木木地睁着。
“…高容璋眼睛和彧哥哥好像哇,可为什么高容璋总是不看我呢?不好,他必须看我,不看我我就戳瞎他的眼睛!”
看到这,楼彧‘啊’的一声惊恐尖叫,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砖墙,一抬头,昏黄的烛火将墙壁打得幽幽暗暗,上边斑驳的血迹无不在告诉楼彧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还要看吗?”盛言楚面无表情地问。
楼彧身子抖如糠筛,忽而悲从中来,三十好几的男人了,竟哇哇大哭。
嘴里重复泣诉着诸如‘怎么会这样’的迷糊话。
盛言楚半点不为所动,对楼彧道:“我家娘子说你二十岁左右时曾要娶妻?”
“妙娘?”楼彧脱口而出,满面痛楚。
盛言楚低眉在户籍册中挑出三张,正是之前让楼彧激动的那三个姓薛的。
“这三人是妙娘继母的弟弟。”
其实都不用盛言楚多说,楼彧对这三人记忆深刻的很。
“楼老板。”盛言楚喊了一声楼彧,啧啧叹道:“万子珍可不值得你为她鞍前马后十余载,等你回了楼家,好生翻翻万子珍的手稿。”
多余的话盛言楚懒得说,交代阿虎给楼彧解绑后,盛言楚便趁着夜色回了通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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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通判府来了人,是封定海一家三口,他们得了六名御医的信,特意来此给小长生喂毒水的解药。
小长生身子骨太弱,几位太医和盛言楚商量一番后,决定将药丸切成多块,分批次吃。
解药里掺杂了很多烈性的药材,吃多了容易发烧,严重些,脑子会烧坏。
这也是为什么柳持安所在的西北各部近些年要在玉山上大肆搜罗寒性的药材,全是用来压制解药中的火毒的。
南域水多,能稀释解药中的热毒,倒不用像西北各部那样麻烦,只小长生要生吞解药,风险肯定和西北各部差不多。
盛言楚不想再看到小长生遭罪,夜里偷偷将小长生抱进了小公寓,虽不清楚白雾的成分,但这玩意嗅多了对人体总之是好处大于坏处。
接下来服用解药的几天,盛言楚都会抱着小长生去小公寓待一会,期间小长生发了一次烧,不过后面几晚病情稳定了很多。
御医对此惊讶不已,至于惊讶什么,无非是当年西北各部的人吃下解药后,有好些人发烧至癫魔。
服下解药后,封定海立马带着小长生转到江南府,他们得赶在季大人回京前将儿子额头上的鳞片拔掉。
送走封定海一家,盛言楚带着六名御医继续投身于毒水研究中。
南域各大岛屿早已秘密投放了足量的解药,但这远远不够,朝中有人向宝乾帝提议往海里加倍投放解药,只这样一来,很容易走西北各部的老路,渔民嗜鱼,到那时中火毒的人会越来越多。
每片海域的毒深浅都不同,盛言楚等人得想办法找出毒素较多的海域。
御医负责配制解药,盛言楚和通判府的官差则跟着附近的打渔好手去抓海底的鱼回来解剖对比毒素的强弱。
几天起早贪黑下来,御医给出的答案令盛言楚瞠目不已。
南域各大岛,竟是围绕陵州城的几片岛屿毒素最厉害。
饭桌上听到这个消息,华宓君再也忍不住了,哗啦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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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来到陵州城数日的程春娘首次敲开了夫妻两人的房门,来商量的话题和盛言楚想得一致。
——转移华宓君。
要和盛言楚分居两地,华宓君内心自是不想的,但为了肚里的孩子,华宓君必须做出取舍。
“我回宋城陪老祖宗。”华宓君没闹,抚着肚子微笑,“有小家伙和老祖宗陪着,想来我不会孤单,只娘和楚郎要辛苦些了,陵州的毒……”
程春娘笑说她会小心,又嘱咐华宓君去了宋城后,务必少吃宋城的海鱼。
程春娘走后,盛言楚坐下来仔细交代华宓君去了宋城后的注意事项。
“宋城情况比陵州要好很多,但鱼还是别吃了。”
华宓君认真点头,盛言楚往包袱里塞了四五个玻璃瓶,华夫君觉得新奇,拿出来观摩了一番。
“这是?”
盛言楚静静地教华宓君拔瓶盖,打开后瓶口对着华宓君,闻到熟悉的白雾气味,华宓君眼睛一亮,旋即将包袱里的玻璃瓶往外拿。
“宓儿——”
华宓君开启孕后碎碎念:“这东西定珍稀的很,给了我,那你怎么办?左右宋城不碍事,我便用不上这东西,倒是楚郎你,陵州城的淡水价钱快和肉价持平,你每日又要在海边行走,更得带着这水…”
盛言楚心中感动不已,从背后抱住华宓君,亲昵的低笑。
华宓君脖子发痒,转过身问盛言楚笑什么。
盛言楚没解释,而是另开他口:“每隔三日,我就让阿虎过去看你和老祖宗一趟,最迟半个月,我也会抽空带着娘回宋城照看你和孩子。”
程春娘也是有儿子的人,陵州这么乱,程春娘自是要先紧着盛言楚这边。
半个月算两轮休沐,到时候他可以攒攒假期去宋城跑个来回,顺便在宋城放一些白雾水给华宓君饮用。
一听盛言楚坚持要将白雾水让她带着,华宓君不由耍起小脾气,躺进被窝不理人。
盛言楚失笑,对着华宓君好说歹说才哄好。
“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还有很多。”
“很多?哪里来的?”华宓君声线陡然拔高,意识到这是秘密,华宓君吐吐舌头脑袋往被窝里钻。
盛言楚将憋气的小姑娘拉出来,亲了亲华宓君的额头,平心静气道:“等我将陵州的事安置好,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华宓君楞了下,藏在被窝里的手将盛言楚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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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华宓君后,盛言楚彻底忙了起来,可不论他往陵州附近的水里投多少解药都不管用,盛言楚不由烦躁起来。
“盛大人,老朽瞧着这事态不对劲啊——”
熬了两个通宵的盛言楚才趴在书桌上睡了会,耳边就传来几个御医急迫的说话声。
“咱们一车一车的往各岛水源处放药都淡化不了毒素,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故意投毒。”盛言楚打了个哈欠,掀开眼皮,啧道:“徐医官,有人要整咱们。”
准备来说,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他一调查南域的毒水,那人就将他的视线桎梏在陵州城,他现在身兼陵州城的通判官,陵州出了幺蛾子,他的精力自然而然要落在陵州这边。
只这背后之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单单冲他来的么?若是这个,大可直接将毒下在通判府,这样他死得不更快吗?
徐医官在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若有什么深仇大怨,摆上台面上说不成吗?这样糟蹋咱们的心血,咱们几个苦一点都没事,只这样一来,陵州城百姓跟着遭殃。”
“百姓?”一行中年岁最大的周医官气得捶桌,花白胡子往前一翘:“放眼望望,如今城中还有多少百姓?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依老朽看呐,再过几个月,陵州城就实打实成了一座空城。”
说着,周医官扭头看向座上的盛言楚。
“盛大人,不是老朽说话难听,陵州城日后若落得一个空城的名号,您不好跟官家交代吧?”
盛言楚拧了拧眉头,周医官说得对,陵州城的人若跑光了,他这个新上任的通判官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脚长在老百姓身上,他们要走,难道他还能砍断老百姓的脚不成?
御医们各说纷纭,最终汇成一句话:“盛大人,您得想个法子啊,咱们可不能再继续投解药了,物极必反,海水淡化不了解药,到时候火毒涌上来,陵州城就将会是下一个西北!”
盛言楚头疼的厉害,马大鱼那个知州他是靠不上,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时,阿虎敲了敲门。
“爷,有人点名要见您。”
盛言楚:“谁?”
第164章 【二更合一】 追着盛小……
上门的是楼彧。
小半月不见, 楼彧早已不复之前高高在上的姿态,下巴蓄着薄薄一层青色胡渣,一对好看的狐狸眼泛着血丝, 面色惨白, 狼狈极了。
一见到盛言楚,楼彧开口的话语里略带了点哀求。
“让我去见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有关万子珍的判决盛言楚已经拿到手, 宝乾帝登基后, 曾大赦天下,加之老皇帝死了还没半年,各地拿不定主意而递送京城的折子,宝乾帝都会酌情减刑。
在这种宽宏的政策下,万子珍却成了宝乾帝上位后下令绞杀的头一个人, 此诏令一下发, 盛言楚便一直等着楼彧上门。
楼彧手中的盐务涉及面广,手中的银钱也多, 万子珍死不足惜, 但盛言楚得在处死万子珍之前,从楼彧手中坑出一笔钱抚恤那些被万子珍残害的家庭。
这笔钱,应该由楼彧正正经经的赔给受害者, 而不是像楼彧之前说得, 一个死人换算成千两或是万两,陪了银子后他还得放了万子珍, 总之这笔买卖他做不起来。
“带他去。”盛言楚心中一动,续道:“楼老板可看完了万子珍的手稿?”
折身跟着阿虎往外走的楼彧身形晃了晃,冷不丁被盛言楚戳中心事,楼彧一脸悲痛的侧过身子。
“盛大人何须在这时候往楼某伤口上撒盐?你开口要多少,说就是, 楼某三日之内必当奉上。”
有钱了不起啊,盛言楚心中鄙夷,面上却带着笑:“楼老板真敞亮。”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本官倒是不知万子珍当年是怎么救了楼老板,楼老板和万子珍年岁上相差了得有十来岁吧,当年楼老板流落到陵州时,万子珍才几岁?”
他说这些话,自是有根据。
楼彧看了万子珍的手稿,想来已经知道当年妙娘一事是万子珍在其中动了手脚。
妙娘的死和华宓君听到的传闻大有出入,妙娘并非因和家中小厮偷情被发现,受不住嘲讽才上吊自尽,而是被继母家中三个弟弟骗去小巷糟蹋了。
这三个男人正是薛家三子,真正指使三人祸害妙娘的则是万子珍,万子珍知道楼彧会细查,故而在妙娘死后的第一时间将薛家三子藏匿在万家密室。
华宓君说楼彧当年没有找和妙娘私奔的小厮对证,这传闻半真半假,楼彧找了,但等楼彧找到那小厮时,小厮已经投河,加之万子珍添油加醋的说妙娘在家中闹着要上吊殉情,楼彧当即心死,一气之下退了这门亲。
没过多久,一些小道消息陆续往楼彧耳朵里传,有人说和妙娘有私情的并非小厮,而是薛家子,楼彧不甘心自己被蒙在鼓里,便去和薛家子对峙,谁知薛家三子已经失踪多日。
楼彧找了薛家三子多年,苦于无果,渐渐的,楼彧也信了坊间传闻——妙娘从未和旁人有染,而是遭薛家三子下了毒手,又因未婚夫退婚,几重打击下才选择了轻生。
斯人已逝,楼彧懊恼不已,以至于三十好几都没成亲。
盛言楚这时候将楼彧和万子珍两人想差的年岁提出来,实则是因为他心中有解不开的疑惑。
那就是为什么楼彧这么些年来陵州城从不回万家,万子珍既然是楼彧的救命恩人,楼彧不应该时常去万家探望吗?再有,万家爹娘去了哪?
见楼彧转过身有话要说,盛言楚喊阿虎将几位御医请到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