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默了默,别开脸,“口误,是你。”
陆徜微微一笑,因见赵景然进门,便不再与她窃语。
赵景然听说陆徜与明舒各自遇袭,急急而来,又听已抓到行凶之人,便要亲自提审。朝廷机密要事,就算与明舒有关,明舒也没办法跟去,事情过去了一夜,她到现在都没机会问陆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料来与陆徜不肯明说之事有关。
“你先回去陪陪阿娘,不要出府。”陆徜简单交代了一声,便随赵景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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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三皇子驾临的关系,陆文瀚也无法强留,负气离开魏府,叫来属下自去调查陆家三人遇袭之事。那厢陆徜也跟着赵景然与魏卓进了魏府审讯地牢。
地牢阴森,不见天日,只有墙上火把发出的光芒照出厚实的青石壁。一条路通到底,就是审讯室,室内堆放着刑审器具,有两个人正被铁链牢牢缚在柱上,嘴里各自塞了根硬木块。
“把堵嘴的玩意儿拿下来,我们有话要问。”魏卓吩咐道。
“回殿帅,这些人后槽牙藏有毒囊,恐是死士,毒囊已被取出,只怕他们咬舌自残。”穿着一身黑甲的禁卫军肃立回道。
“无妨,先拔掉他们几颗牙,就咬不了舌,我们再慢慢问。”魏卓口吻平静,没有多余废话,却叫人心惊胆颤。
立时便有人取来尖钳撬铁等物,被缚在墙上的二人闻言面色已白,魏卓泰然自若道:“殿下,请移步外屋稍坐,待下官松了他们的嘴再请您进来审问,以免污了您的眼。”
赵景然点头应允,陆徜却没动:“我留下陪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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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景然离开后,陆徜走到那二人面前,头也不回问道:“魏叔,知道是哪个人向明舒动的手吗?”
“左边那个。”魏卓道。
陆徜又踱两步,走到左侧那人旁边,那人被他看得心头阵阵发寒。陆徜未置一语,只朝旁边的禁卫军使个眼色,对方会意,猛地抽走那人嘴里木块,陆徜未曾受伤的右手飞快掐住那人下颌,用力一按,那人声音都没发出就被陆徜捏得下巴脱臼,再也合不拢嘴,只能惊恐地看着陆徜。
“这个人,我亲自来审。”陆徜声如冰棱,眉梢挂霜。
啊——
凄厉叫声响起,如同鬼哭狼嚎,久久不歇。
第92章 不要脸
折磨人耳根子的惨叫终于消停, 最后松口的却是还未开始上刑的,被缚在右边的男人,他被同伴的惨状吓到。
“去请三殿下过来吧。”魏卓吩咐道, 又从怀中掏出条折成方块的素帕递给陆徜,“擦擦吧。”
陆徜道谢接过, 慢条斯理擦拭起手上沾染的血。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手段颇为老辣。”魏卓看着左边那个已然晕过去的, 满脸满脸带血的男人,感慨道。
原以为陆徜一介书生,又是堂堂状元郎, 必是位清风朗月般的公子, 大抵也与其父一样, 是个清高自傲的读书人,不屑这等刑讯逼供的行径, 哪曾想他下手竟无半分犹豫, 这杀伐果决之气, 倒不像陆文瀚了。
“魏叔过奖。”陆徜很平静, 适才刑审时张牙舞爪的戾气一下子收尽, 只轻描淡写道, “谁叫他动了不能动的人。”
“你和你父亲不太一样。”魏卓又道。陆文瀚那人年轻时虽然飞扬跋扈,看着像个纨绔,实则心思深沉, 是个瞻前顾后的人, 为官十余载又添精明油滑, 是他最不喜欢打交道的那类人, 在这一点上, 陆徜和陆文瀚南辕北辙。
如果曾氏和明舒真出了事, 陆文瀚要报仇可能还要掂量对方的身份,但陆徜却会豁出所有……他眼里,偶尔有些亡命之徒似的目光。
三皇子赵景然很快就被请来,魏卓与他并排坐到椅上,索性将审问之事都交给陆徜,毕竟没人比陆徜更清楚事情的起因。虽然昨夜宋清沼略提了一些,但魏卓也只知道个大概。
遇刺这么严重的事,陆家三口险些都遭了殃,魏卓又恰好在场,宋清沼想瞒也瞒不住,便将简家之事和盘托出。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又是谁派你来的?此行目的是何?”
陆徜仍在擦手,微斜的目光带着些许阴鸷,叫那人心惊胆颤。
“我……我们是江宁……江宁府通判高仕才的人。高大人命我等潜入汴京,伺机刺杀新科状元陆徜的妹妹,陆明舒。”
“高仕才为何要杀我妹妹?”陆徜动作一顿,眼中阴鸷加深。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等原是逃到江宁的流民,被他秘招入府,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攥着,不过替他卖命的奴才而已,他行事哪会告诉我们缘由。”
“只有杀我妹妹这一件事?”
那人频频点头:“就这一个命令。”
陆徜将帕子攥入左掌,忽然出手,狠狠掐住那人咽喉,待那人憋红了脸,险些晕过去前才松开。
“不想受苦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别等我问!接下去只要我问一个问题,你就受一次刑,我看看你嘴里这口牙,够我问几个问题。”
那人惊恐地看着他,而后道:“大人,我真就接了这一个命令啊。”在陆徜目光逼视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据我所知,高大人一共派出两队人马,一队追杀陆明舒,一队追杀周秀清。”
周秀清便是简家姨娘的全名。
陆徜又蹙了眉,刚想发问,那人立刻补充:“我真不知道原因,只听从上峰指示。这回潜入汴京的指挥上峰叫伍四,我们都听他之命行事。他吩咐动手,我们才动的手。”紧接不等陆徜开口,他又把如何与这伍四联系,平时藏身何处,暗号是什么等全部说得干干净净。
“大人,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你就别再问了,我真的不知道了……”
陆徜暂时放过此人,只再堵上他的嘴,又用水泼醒另一人,再审问一遍。那人满嘴的血,话也说不清楚,倒费了陆徜一番功夫,不过说的内容与前面那人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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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问结束,三人离开地牢回到魏卓的议事厅内,魏卓当即叫来副手,依着适才陆徜审出的内容,让副手安排带人捉拿剩余要犯。
“三殿下,陆徜,你们不必担心。昨日事发之后,我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他们不出城尚好,若然想逃出城去,只会自投罗网。”魏卓下完命令,回过头来向赵景然和陆徜道。
禁卫军负责戍守京城,魏卓一声令下,四方城门守备加强,歹人想要出城可不容易。
“多谢殿帅。”赵景然道。
“三殿下客气,魏卓身负京畿安全要务,责无旁贷。”魏卓忙抱拳回道。
“子翱,你在想什么?”赵景然见陆徜不语,又转头问他。
“回殿下,子翱在想周秀清的下落。按适才审讯可知,这高仕才与简家大案必有关联,所以才下诛杀命令,有极大可能就是幕后主始。”陆徜思忖道。
“江宁府辖下出了简家这样的案子,江宁官员必受裁撤,其中就有江宁知府,而这高仕才原为江宁通判,因着知府下马之故,如今暂代知府一职,是最有希望替补知府空缺的人。若真是此人主谋,那恐怕不是只图金银,还谋高位。”赵景然亦回道。
“所以当他知道周秀清这个重要证人被秘密押回汴京时,狗急跳墙想要杀人灭口并不奇怪,但是……周秀清是被掳走而非被灭口的。我问过当时押送周秀清的几个兄弟,当时伏击他们的黑衣人并无伤害周秀清之意,那起人要的是活口,与高仕才的目的并不相同。还有,高仕才既然派出两队人马一为明舒,一为周秀清,那伏击我的人又是为何?”
陆徜抽丝剥茧慢慢道。
“再者,派去江宁的人秘密行事,就算打草惊蛇,让高仕才知道有人在查简家的案子,但这其中并未牵涉明舒,他又怎会这么快知道明舒躲在京城,且如今就是我的妹妹。”
陆徜想不通,明舒的身份怎会曝露得如此彻底?
除非,有人提前知道了明舒的身份,然后告诉高仕才。
而这个人,应该就是劫走高秀清的人。
在他们的身后,还藏着一个阵营不清、动机未明的神秘人。
“这支箭与这柄刀,也有问题。”魏卓听完一切,只将昨日从陆徜身上取下的箭头并他带回来的箭杆,以及那柄短刀等兵器,都摆在了书案之上。
陆徜与赵景然各取一件细看,兵器很锋锐,一看便是军中之物,不是凡品。
“坊间兵器严格管控,弓箭刀剑之类,我朝更是明文规定不允私藏私带,这样的兵器已属军备,哪怕是普通乡军都不能有,他一个通判家里,怎会有这么多兵器?”魏卓边说边指着那杆箭,“不过正常军用兵器,器身之上必有军器厂所刻徽记,这几件兵器上却都没有,应该属于私铸之物。”
私铸兵器,那可是涉国大事。
魏卓说话之间,眼神已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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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完犯人,又与魏卓、赵景然一番深谈,陆徜不止错过了午饭时间,连药都一起错过了。
明舒看着温在炉上的药,一阵着急。
要不是他三人关起门来密谈,谁都不能前往打扰,明舒早就把药给他送过去了。
这人是真把自己当成铁打的肉身么?昨儿个伤成那样回来,今天也不知道多休息?!
如此想着,明舒又有些迁怒魏卓和三皇子,怨他们不顾陆徜的伤势……正郁闷着,门外传来陆徜的声音。
“劳驾替我备汤,我要沐浴。”
沐浴?!
明舒一下子跳起来,两步走到门前。
回应陆徜的下人都还未退下,就听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内打开,明舒气冲冲站在门口。
“沐什么浴?你肩膀上的伤,昨天晚上大夫才交代过不能沾水!”
平时也没见他这么爱干净,怎么受了伤反而矫情作妖了,明舒不能理解。
“你……别靠过来。”陆徜一滞,往后退了小半步,挥手赶紧让下人去备水。
明舒满心问号。
“身上脏。”陆徜有些无奈,“刚才审了犯人。”
他摊开手,明舒这才瞧见他衣裳上染到的血迹。
都是审问时犯人伤口溅出亦或是口中喷出的污物,陆徜躲不过。
“那也犯不着沐浴,让人给你擦擦身,换套干净的衣裳。”明舒侧身让他进屋。
“你不懂。”陆徜不便明言。
明舒正给他倒药,闻言回头:“你倒是说说我不懂什么?以前也没见你有这等洁癖。”
陆徜便不答了。
他是没有洁癖,有洁癖的人是明舒。
衣裳是可以换,但审讯过程中那些飞溅进头发丝里的血污唾沫等物……不洗洗他觉得那股味儿散不去,明舒肯定是要嫌弃的。
“喝药!”明舒将药塞进他手里。
陆徜两口喝尽,明舒又给他清水漱口,他漱完口又问起曾氏,明舒边让人备饭,边回答她:“阿娘听说咱两把尚书令给赶跑后,很是欣慰……你放心,她很好,脚上的伤今早又换了次药,看起来消了些肿。”
“那就好。”陆徜道,“我已经同三殿下和魏叔商定,这段时间暂留殿帅府内以策安全,待危险过去再回状元府。”
“危险过去?要多久?又是一个月吗?”明舒便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问他。
陆徜挑了挑眉——明舒到现在,都没问过一句关于她遇袭的原因。
聪明如她,怎会想不通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与什么有关?但因着那一个月的约定,她竟生生压下那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
陆徜攥了攥拳,刚想说什么,屋外却有下人敲门。
沐浴用的热汤与干净巾帕等物都已送到。明舒开了门,亲自指挥下人把东西送入旁边的净房——巾帕等物都放在浴桶旁边触手可及之地,干净的衣裳展开挂到桁架上以便陆徜穿衣,倒入浴桶的水试好温度冷热适宜……
陆徜便坐在屋里静静看她忙碌。从没哪一刻,像今日这般让他觉得自己这箭伤,受得很值。
待一切准备妥当,明舒才让陆徜进去。
陆徜不喜身边有人贴身服侍,沐浴必是自己来的。
明舒仍旧担心,隔着门在外头高声叮嘱:“你小心地滑,慢点走。”
“沐浴时别睡着,别弄湿伤口……”
“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她的话没完,净室的门忽然被陆徜打开。
明舒吓了一跳。
陆徜刚刚抽簪解髻,现下满头长发披覆,倚着门看她:“你要是如此担心,不如进来帮我。”
明舒憋了半天,只扔给他三个字:“不要脸。”
陆徜便低声笑了。
第93章 亲兄长
夏日的午后, 蝉鸣阵阵,魏府几无草木,石板砖被白花花的日头照着, 叫人凭添几许热意。屋子的门窗都敞着,竹帘半垂,与外头相比倒显得阴凉。明舒坐在窗下摇着蒲葵扇等陆徜出来,蝉鸣绕耳催人眠,她昨夜又几乎没阖眼, 故等得昏昏欲睡。
陆徜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明舒的头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手里的蒲葵扇无意识地摇摇停停。
饭食已经摆好, 没有大鱼大肉的重口菜,只是粥糜小菜这类清淡之物。时辰早过饭点,陆徜自己盛了粥,拈了糕点随意吃起, 并不吵明舒。
明舒小睡片刻, 头忽然重重一点,险些磕在窗棂上,把自己给闹醒,她揉着眼抬头时,陆徜已经吃完了饭, 正不声不响收拾碗筷。
“我来我来。”明舒忙过来帮忙。
他一个伤患,哪能让他动手?
陆徜仍是没住手,不过也没拦着明舒, 两人一道把碗盘收进食盒内。其实这是陆徜的习惯, 幼时家贫, 他与曾氏相依为命, 为了减轻曾氏负担,他很小便学着自理家事,吃完饭是一定会马上收拾碗筷洗刷,无需曾氏再操劳。如今哪怕他自家有了下人,哪怕魏府也有可供差遣的下人,他这习惯也仍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