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松下有鹤
时间:2021-04-07 09:08:35

  看着小孩兴致勃勃的模样,荀宴几度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不大想看到那双明亮的眼染上失落。
  钟氏笑着摇摇头,往日还说林琅太顺着圆圆,换了他自己,又如何呢?
  “确实也不必告诉她。”钟氏亦不点出他那宠溺小孩的心思,温声道,“等过了几日,她自然而然就放弃了,何必这时候叫她哭一场。”
  小孩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会有新事物转移她的注意力。
  何况,孩子可比他们想象得要聪明,自己总会意识到什么的。
  “这几日,你就要委屈些了。”
  钟氏如何看不出荀宴面上无奈,实则对于小孩的存在一点也不会烦,心底喜爱得很。
  荀宴矜淡颔首,“只能如此了。”
  再叙话一阵,钟氏本就要离开了,这时外间却突然响起不小的动静。
  听着,竟有刀剑相击之声。
  荀宴今日得了允许可以出屋,闻声几人对视一眼,对静楠交待一声后相继出院查看。
  肃静有序的大理寺涌入一群府兵,齐刷刷立在大门之后,正中几人身影被遮挡,隐约瞥见衣角。
  远远望去,只可见权势逼人。
  大理寺正卿未归,仍只有两位少卿做主,但寻常人也万万不敢冒犯。
  是以,被人如此遣府兵包围,周正清和赵熹神色都很难看。
  赵熹年长,素日事务以他为先,他道:“大公主殿下,不知我大理寺犯了何事,竟劳烦您出动这些府兵。”
  原是大公主。
  钟氏神色微动,思及听到的风声,本想避让,但荀宴的身份又与大公主很有关系……她敛了眸,终究没有制止。
  大公主未言,女官先道:“少卿误会,殿下此举是为确保安危,且防止贼人逃脱所为。”
  她指着大公主臂上伤口,一步上前,“今日殿下遇刺,大理寺是否该受理?”
  赵熹与周正清对视一眼,内心俱是冷嗤。
  他们又不是傻子,大公主神色冷淡,完全不像遇到刺杀的模样。一同来的还有满眼忿忿的驸马,两方明显对立,如何不知这是家事。
  纵然论身份,驸马不及公主尊贵,可这等事大理寺是不好沾手的。
  赵熹打了个官腔,“哦?京中竟有刺客,那殿下应报予京畿司。大理寺掌刑狱审案,却不擅缉拿刺客。”
  “便是让你们断案。”女官道,“驸马胆敢刺杀殿下,此罪该如何判?”
  “我何曾刺杀过公主?”驸马阴恻恻地打断她,“早说过,我要杀的,乃是那个胆敢冒犯公主的小人。”
  他厉厉眼风,直指大公主身畔青年。
  青年面容极是俊美,风姿特秀,身姿亦是英挺,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①。
  单论容貌气质,谁也不会忽略他,宛若一块上好美玉,即便无言静默,亦能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驸马乃建平侯次子,容貌气势同样出众,可比起青年,到底不及。
  “我早说过,这是友人,亦是上宾。”大公主终于开口,却看也不看一眼驸马,声音冷冷,“你明知此事,却仍举剑相往,可见就是冲着我来的。”
  “友人,上宾?”驸马气极,竟口不择言,“让殿下在榻上散发相待的友人吗?”
  咳……在场之人,无不被一口凭空而出的气给呛住了。
  赵熹与周正清默默移开目光,心道还好大理寺在场之人不多,以他们二人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灭口。
  女官大声呵斥,“驸马慎言!何人允你如此败坏公主声誉!”
  自知失言,驸马瞬间闭口,但充红的双眼证明他仍心绪激荡。
  何人不知建平侯手握军权?身为建平侯次子,即便尚了公主,驸马也不曾在其面前放下过傲气,何况被戴了如此明晃晃的一顶帽子。
  “事情就是如此。”大公主转向赵熹,“驸马无故闯入公主府,持剑伤我,该如何判,你们自行定夺。”
  若是能表现出来,想必赵熹脸色不会比驸马好多少。
  公主和驸马闹了纷争,再不济也是到御前,由圣上裁决,他们哪来的权力?
  公主给他们丢的不是烫手山芋,而是滚烫的烙铁。
  赵熹飞快思索要如何回话,大门外又是一阵骚乱。
  身披甲胄腰间佩剑的男子大步走来,神色凶悍,扫视了众人一圈,在看见人群后方的荀宴时顿了顿。
  是得知消息后,刚从校场赶回的大皇子。
  “怎么回事?”大皇子很不耐烦,看了妹妹一眼,又看驸马,竟是对驸马道,“你来说吧。”
  大公主双目泛红,一点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和大皇子虽非同胞兄妹,但自幼一起长大,为何他一来,向着的却是驸马?
  纵然驸马家中手握兵权,皇兄此时急于招揽势力,也不必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拿她这个妹妹来向建平侯求好罢!
  世间男子都是如此,重利永远大过重情吗?
  忆起她和驸马此次纷争的缘由,大公主更觉心灰意冷。
  她和驸马的矛盾,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乃是子嗣一事。
  因幼时亲眼目睹母妃难产而亡,大公主对女子生育之事留有阴影,根本不敢触碰。
  与驸马大婚之前,她便私下同他说了此事。当时二人亦算情浓,驸马满不在乎,道她何时放下了,二人再何时孕育便是。
  驸马乃家中次子,繁衍留嗣的担子根本不在他这处,不然不会令他尚主。
  大公主便放心了。
  但时日一长,建平侯夫人起了疑心,便向驸马询问。驸马不曾掩饰,将原因道出,惹来建平侯夫人大怒。
  哪有女子敢提这样的要求,便是公主也不该如此。
  驸马带着建平侯夫人话回公主府,道若是公主一年内未有孕,她便要做主为驸马纳妾。
  大公主可非软弱之辈,脾气起了,亦道除非和离,否则绝不允驸马纳妾!
  起初,驸马两不相帮,没过多久,就从他母亲那儿带回了两位美婢。
  那意思,大公主明白。如果她再不同意,两位美婢就是他的妾。
  世道如此,女子为夫君繁衍子嗣就是本分,大公主深知说出去自己确实理亏,也不好闹到圣人面前。
  于是从那日起,她就不再见驸马,可也不准他明着纳妾。
  知道驸马真正要了两位美婢之后,大公主心道:大不了今后便如此过,他们不想和离,那就永远别想让驸马的子嗣光明正大。
  她的举动,驸马一点也不理解,说到底当初那句话不过是随口答应罢了,他哪儿想到公主会这么久都放不下心结呢?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哪个女人生产不是过鬼门关?她是公主,便要特殊些?
  气急之下,驸马某夜闯入公主府,不顾公主的不情愿,强求了她。
  从那夜之后,公主才真正心死。
  所以她放任自己,救下这位青年后,见他俊美多才,便留人在府中陪伴自己。
  驸马可以寻欢作乐,她身为公主,又有何惧。
  此事她想过,很多人都会指责她,但至少父皇、母妃和大皇兄,他们应该都会帮她。
  没想到给她当头一击的,就是大皇兄。
  大公主流着泪,唇边竟泛起冷笑。
  女官最是了解她,见她如此心疼不已,默默牵住她的手,轻声道:“殿下,大不了去求陛下。陛下最疼爱您,定不会向着别人的。”
  “嗯。”大公主慢慢点头,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早该如此的。
  建平侯夫人为何不同意和离,不就是看中她的圣宠。
  她是父皇长女,天子的掌上明珠,早不该这样委屈自己。
  那厢,大皇子听罢驸马的解释,立刻回头斥道:“驸马说的可是事实?”
  大公主颔首,“确实如此。”
  不待大皇子发怒,大公主嫣然一笑,宛若冰面绽花,看向了青年,“但他非好友,亦非佞宠,非小人。”
  说罢,牵起他的手,踮足轻轻一吻。
  “是我的新驸马。”
 
 
第30章 和璧
  大理寺死一般寂静, 落叶可闻。
  公主府的府兵倒好,大感震惊之余不曾多想,其他人面上就精彩得多。
  尤其是驸马, 脸色青青白白,来回转换, 好容易从口中咬出了一句话,“公主, 话可不能乱说!”
  “我从不胡言。”大公主冷睨他,“我要与你和离。”
  说是和离,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和“休了你”差不多。
  从来只有男休女,哪有女人敢这样说的!即使是公主也从没有这等特权。
  死死蹬着大公主和青年交握的手, 驸马恨不得把这个以色侍人的男宠给一刀斩杀。
  他与公主情意深重,只这段时日闹了些矛盾罢了, 若非如此, 哪有这等人横插一脚的机会。
  大皇子反应过来, 勃然大怒,抬脚气势汹汹往公主走去,目中充满焰火, 大掌一扬——
  大公主已经闭上了眼, 昂着首, 做好了准备迎接兄长的这一掌。
  但预料中的痛楚没有降临,大皇子更加暴怒的声音响起,“荀宴, 你做什么!”
  不知何时, 荀宴竟到了旁侧, 眼疾手快拦下了大皇子手掌。
  他用力反握住其手腕, 从大皇子额际冒出的青筋看,力量显然不小。
  大皇子年长荀宴七八,常年练武,圣上曾称其悍勇过人。如今被轻易挡住,叫场中人无不侧目。
  “公主身份尊贵,大皇子即便想教导,也不该在此地。众目睽睽,难免有损皇家颜面。”
  荀宴微微垂首答话,以示对大皇子的尊敬。
  从大公主的角度,只能瞥见他半面轮廓,眼神淡而锋锐,好似有熠熠的光承载其中。
  他有着上京中少见的少年气。
  这一瞬间,大公主对荀宴好感骤增,此前她只听说过这人,知道父皇很喜爱他。本以为只是个有些本事的人,如今想来父皇真正喜爱的,应当是他这性情。
  同时不免苦笑,遇事后先对她发难的是亲生兄长,维护她的却是一位外人。
  在皇兄心中,当真是权势大于一切。
  被提醒后,大皇子脸色硬邦邦的,“虽言之有理,但也非你对本殿下出手的理由。”
  荀宴恍然,“小民之过,任殿下责罚。”
  可即便这么说了,谁不知他被皇帝罚拘|禁在大理寺,大皇子再想教训他,也不好在此时插手。
  他只能冷冷一瞥,道:“来日再找你算账。”
  大皇子今日这般急躁,是有缘由的。
  从荀宴和陈家闹了矛盾的那日起,皇帝似受了影响,情绪也不好起来。
  皇帝先以毛九田之事为由,朝二皇子发难,连贬了陈家好些官。大皇子尚且来不及高兴,又被翻出一桩陈年旧事,他的小舅舅犯过一桩命案,涉及性命几十口。
  当初大皇子知晓此事时亦是心惊肉跳,可外祖母极是疼爱小舅舅,他们必须帮其遮掩。
  没想到竟被父皇知道了。
  这等紧要关头,此事比毛九田的贪污还要严重许多,大皇子自然心情不佳。
  当初让大公主与建平侯次子结亲,其中亦少不了拉拢建平侯的意思。
  今日这事在大皇子看来,无论如何都是皇妹理亏,才想先做个样子,不可真让二人和离。
  大皇子做事向来如此,身体比脑子快,但谋略是有的,当即及时止损。
  神色一转,大皇子道:“那我们先回公主……”
  “不。”大公主打断他,“我要去见父皇。”
  说罢转向荀宴,郑重道:“你也去,可以吗?”
  往大理寺闹一趟,大公主本意并非是告御状,但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如此了。
  她请荀宴随同,有两层用意:一是担心大皇子将今日之事在父皇面前添油加醋,迁怒于他,欲和父皇直接解释清楚;二来,根据听闻的种种事迹,她隐约觉得在荀宴面前,父皇也许是不一样的。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青年,自然也要随同。
  青年名孙云宗,这是他失忆后唯一记得的姓名。
  大公主与他其实没有私情,只是因这段时日烦闷,此人又才貌俱佳,无处可去,才将他一直留在府中作伴。
  将人牵扯进来了,大公主心中有丝愧疚。
  她方才一时脑热,思及驸马美婢在侧无人指责,自己不过是同云宗多说了几句,就被众人唾弃,好似她做了多么不知廉耻的事。
  怒从心起,才直接说这是她的新驸马。
  冲动之下说出的话果然不可取,也非本意。不过,要和驸马和离的决定她是不后悔的。
  大公主道:“云宗,抱歉,方才一时冲动将你牵扯进来了。我知你并无此意,我也一样,待会儿圣上问起来,我会解释清楚的,你不必担忧。”
  “好。”云宗颔首,他眉形极好,天然自成,不浓不淡,其下镶嵌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正是这双眼,同驸马很有几分相似,令大公主当初救下了他。
  在驸马那儿含着风流的双目,在云宗这儿,却别有一分冷淡。
  他很少言语,时常沉默地遥望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有时候旁人唤他,他也要好一阵才能发觉,大夫道这是他在努力回忆曾经,造成偶尔的思绪空白。
  大公主凝望他片刻,移开目光。
  ***
  公主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大理寺,未得结果,便留下府兵,齐齐入宫。
  荀宴应大公主所求,和她一同进宫。
  钟氏与林琅不好跟随,他本意想让他们暂时照看静楠,但小孩听说他要离开,竟主动离开床榻,说什么也要跟着他。
  “阿宴的小尾巴。”钟氏含笑道,点了点静楠的脑袋,“只要哥哥,就不要姨姨了?”
  “伯伯坏。”小孩严肃着脸蛋,“会打哥哥。”
  所以她要跟着哥哥,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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