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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灿烂,夜色柔丽。
这夜,皇帝宿在了朝欢宫蕙昭仪处。
皇帝并不贪色,他的后宫比之几位先帝都算寒酸的,是以子嗣的数量也只是平平。
蕙昭仪入宫是心甘情愿,兼家中举力,皇帝便顺水推舟受了。
不得不说,年轻少女的美丽与温柔永远是对付男人的利器,在蕙昭仪这儿,皇帝面上是少见的温和。
任蕙昭仪捏着肩,皇帝闭目,忽而道:“玥儿,朕记得,你与德妃情同姐妹。”
“姐姐待臣妾极好,臣妾自要投桃报李。”蕙昭仪羞涩含笑,“何况都是服侍陛下,后宫诸位都是姐妹。”
皇帝莞尔,不知是笑什么,“总有个感情最好的。”
蕙昭仪佯作苦思,“那不得不说,确实是德妃姐姐。”
少女的小小心思惹人怜爱,皇帝不再就此追问,转而道:“那,若要你来选储君,你定选大皇子了?”
这话明显不该在此处说,蕙昭仪神色微微一变,小心打量皇帝,迟疑道:“姐姐……是姐姐,我们姐妹间的感情,如何能与前朝立储之事相比。臣妾见识浅薄,个人拙见也不足以作为参见。”
“你说,听不听是朕的事。”
无法,蕙昭仪只得尽量圆滑些回答。
“两位殿下各有千秋,才智不相上下。只是皇位只有一个,最适合的人,必定也只有一位。臣妾想,如陛下这般天生具有帝王相的人不多,剩下的,应该都要经过考验和观察后方可得知。考验的方法,也只有陛下和各位大臣们才能知道了。”
皇帝若有所思,蕙昭仪所言,正是他此前所想。
确实该想个法子来考验二人,一局定胜负才好。
只是这个方法实在难定啊。
沉默了会儿,皇帝话锋一转,竟问到了荀宴身上,“朕听说,方家有意同荀家说亲?”
这也能听说?蕙昭仪心道家中还没有真正行动呢,不知陛下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纳闷之余,她道:“上次母亲入宫看望,臣妾好像听她说了那么一嘴,是臣妾的小妹。”
因蕙昭仪在宫中受宠,其娘家方家也有水涨船高的趋势,才敢动与御史大夫结亲的心。
皇帝嗯一声,淡道:“告诉你母亲,不必打听了,此事不成。”
他好像只是随口说,语气却又透着认真。
蕙昭仪心头一凛,不敢细思缘由,乖乖应声,“是,臣妾明日就着人去告诉母亲。”
***
天色昏昏,烛火之光微弱,仅可照亮方寸之间。
荀宴倚在床榻,一半笼在暗处,轮廓模糊。隐约之间可见高挺的鼻梁,和慢慢翻动断案集的修长手指。
一室安谧,再次翻过一页,荀巧面上挂了丝无奈的笑意。
只因被褥中,有个小孩一直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完全没有入睡的迹象。
这倒不奇怪,现今时辰尚早,平日在府中时,静楠都要与阿栾玩耍一会儿再齐齐去睡。
今夜着实无事给她做,二人早早洗漱了,荀宴便让小孩上了榻。
果不其然,小半个时辰了,还清醒得很。想必是小孩旺盛的精力尚未散去,所以一直闹腾。
若一直如此,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思及此,荀宴轻轻敲了敲被褥。
不一会儿,从里钻出一个小脑袋来,红扑扑的脸蛋,双眼亮晶晶,相当有神,“哥哥。”
“睡不着?”
静楠诚实地点头。
“去院子里玩会儿。”荀宴给她取来衣裳,帮她穿上。
小孩的四肢同脸蛋一样,都是肉肉的、短短的,冷不丁缩在被中,像个小团子。荀宴帮她捉出手臂时,忍俊不禁,这可比初识时胖了好些了。
不过,荀宴的心态如同世间所有长辈一样,深觉小孩尚年幼,多长些肉也无妨,因此便什么都没说。
静楠还当他要和自己一起玩儿,高兴地牵着荀宴的手,见他动也不动,才奇怪唤了声。
“我不出去。”
荀宴刚受杖罚,只能勉强正常走动而已。再者,他允诺了会守规矩,不踏出屋门半步。
小孩不解,仍拉他,“哥哥玩。”
“……”荀宴沉吟,想到了办法。
他起身,将唯一的凳子搬至门前,就地取材制了个圆形小木球。
为免静楠不懂怎么玩儿,他先示范了一遍,将小球往院子里丢去,道:“去捡回来。”
小孩乖乖去捡了,荀宴又道:“往我这边丢。”
小孩卯足了劲儿,才丢在屋内的桌脚下。
荀宴腿长,两步走去捡了球,再往外丢去。
说白了,这就是个互相丢球捡球的游戏,为的不是其他,单纯消耗静楠精力罢了。
小院外的守夜人闻了动静,往里一瞧。
看了会儿,他眼角一抽,心道不说其他,荀宴心态确实极好,身在大理寺,还有心思和孩子玩儿丢球游戏呢。
反正荀宴本人没有出屋,守夜人思忖并未违规,便没有打搅。
丢球游戏持续了小半刻,起初,静楠还兴致冲冲,荀宴丢得远了些,她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去,再欢快地跑回。
只差身后没长条快乐的小尾巴。
但单纯的丢球到底乏味,荀宴又总是接得轻飘飘,几个来回之后,静楠就失去了兴趣。
在球再一次被丢往小院时,她没有去找,而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心神。
院子冷清,无花无树,只有些凄凄杂草和块块冷硬的石板,可夏日多虫,她很快就找到了追逐流萤的乐趣。
荀宴微微一怔,继而失笑。
这样的静楠,倒和当初那个数了一夜糖、呆呆捡纸的小孩有些不同了。
成长了些。
意识到这个事实,荀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他隐隐懂了,为何世间父母看到孩子长大,总会欣慰又失落。
不过这话对静楠而言,毕竟尚早,她年岁实在太小了。
微妙感转瞬即逝,荀宴很快收敛了心绪。
本就是要让静楠玩会儿的,他索性将烛火移至门侧,重拾断案集。
看书时,偶尔抬眸看一眼静楠,确认她无事,又低头认真阅读。
大理寺放的断案集皆为真实事例,却一个比一个离奇,其中亦不乏精妙的计谋和残忍的刑讯手段。
若当真是有罪被关押在此处之人,必定越看越惊恐,惶惶度日。
荀宴却从其中得到了乐趣,受益颇多。
一灯如豆,咫尺方寸间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整本书籍,荀宴指间微动,依着看书速度慢慢翻阅。
他眉眼间一片平和,不因外物喜悲。周围再简陋,也总能很快融入环境。
皇帝愈发喜欢这个儿子,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荀宴身上,他看到了惊人的坚韧,可刚可柔,不屈不挠。
这是一种不以年纪所论、天然自成的品质。
…………
事实证明,孩子总能找到自己的乐趣。无需荀宴绞尽脑汁去想,静楠在这方小院中折腾良久,玩儿得不亦乐乎。
正巧,荀宴也看得不亦乐乎。
无言的默契下,夜间过去大半。
等荀宴终于从书海中清醒,隔了段时间看静楠时,微微上扬的唇角僵住了。
这个浑身是泥、脸蛋和双手都是黑乎乎的小孩,是谁?
静楠不知他的震惊,兴冲冲跑来,并张开双手,清脆喊了声,“哥哥。”
她示意他看手中漂亮的小虫子。
原来,静楠被流萤吸引,跟着它们到处跑,不知不觉就钻进了杂草中。
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碰到草、泥土和小虫子,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因静楠从未有过玩得浑身脏兮兮被呵斥的经历,自然也不知道,不可以洗漱后在泥里打滚。
她玩儿得忘性了,几次都因为捉虫子扑到了地上,如今整个人都变得黑乎乎,雪白的寝衣惨不忍睹。
小脸蛋上,仅剩笑出的一排牙是白的。
荀宴不是钟氏,还不曾经历过熊孩子在外面玩得一身泥归家的可怕景象,所以他足足愣了有好几息。
待看见静楠要朝他扑来时,他甚至下意识站起了身,后退两步。
小孩停住了,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满是好奇。
“……”
荀宴轻轻舒出一口气,没说其他,只让小孩乖乖待着,随即出声托守夜人再给他打来一桶水。
有了吩咐,静楠倒是很听话,这点丝毫不会令人头疼。
只是……看着她换下的由纯白变灰黑的寝衣,荀宴预感到——
这十日,恐怕不会像他想的那般省心。
第29章 事端
日往月来, 荀宴在大理寺已待了五日。
拘|禁期间,他不迈室门一步,不提额外要求, 相当安分。
据守门人言,他作息规律, 在房中一般只做三件事,看书、就寝和打拳。
除却无聊些, 其实和休养也无异。
因此,当钟氏携林琅前去看望他时,本以为荀宴状态会一如往昔,甚至更好。但见到他的那一刻,二人都目露讶异。
不是说休养得极好, 怎么眼下竟有青黑?
林琅第一反应是大理寺对他用刑了,钟氏微微思索, 问道:“又通宵达旦看书了?”
荀宴沉默了会儿, 看着林琅手中的包裹, 不答反问:“母亲是来带圆圆回去的?”
“自然不是。”钟氏奇怪道,“她不是要跟着你么?这些是你大嫂这几日着人给圆圆做的新衣裳。”
她笑了笑,“小孩儿长得快, 每过段时日就得重新做。”
荀宴继续沉默。
新衣服当然用得上, 此处不方便洗衣, 以小孩四处闹腾的本事,那些衣裳已经不够换了。
诡异的安静下,钟氏意识到什么, 迟疑问道:“圆圆呢?”
“……里面。”
荀宴侧身, 给二人让出空间进门。
他眼下虽有青黑, 看着睡得不大好, 但气质如初,萧疏轩举,仍是清俊模样。
经荀巧开导,林琅已不会再凡事反应过激,就像此次,他明白了受罚是荀宴自己求来,另有目的,反应便很自然。
林琅给荀宴带了他常用的弓箭,“公子无事,可以练练。”
“多谢。”连日来只能靠打拳练武,荀宴确实有些技痒。
不止如此,林琅在递去箭筒时,顺带拿出了自己在学院的考卷和先生评语,双手奉上。
荀宴不过年长他六岁而已,于他而言,却已经是如同长辈一般需要敬重的人。
“好。”认真一行行看过,荀宴微微颔首,“业精于勤荒于嬉,尽力即可。”
林琅俯首倾听,如今他最听的也就是荀宴的话。
“如果我已学有所成,是不是就能为公子效力了?”开口的林琅目光灼灼,直视荀宴。
自从入京以来,林琅感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公子的照顾,而自己除了能带着圆圆以外,一无是处。
他现在确实还不够资格参与权力斗争,所以他要尽力用最快的时间,成为公子的得用之人。
林琅想做的,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想在荀宴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
圆圆可以一直被公子照顾,他不可以。
闻言,荀宴目光从卷中移来,平淡从容,其中并不含压力,但那份敏锐和清明,几乎要将林琅看透。
从林琅的身上,他看到自己曾经的重影,也看到了新的东西。
“嗯。”须臾,荀宴点头肯定,“我一直在等着。”
林琅克制着高兴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同样轻轻嗯了声。
轻轻碰拳,这是二人的诺言。
“阿宴。”室内传来钟氏话语,不无疑惑,“圆圆怎么了?”
荀宴脚步一顿,往里走去。
床榻上,静楠正窝在里面不肯挪动,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与人说话,将被褥鼓起了一个包。
见到钟氏她很高兴,奶声奶气的叫得极为亲热,但若让她出来,便怎么也不肯。
钟氏纳闷,用尽方法哄人,也不得成效。
若说是病了,这也不大像。
“圆圆她……”荀宴思索用词,“正在孵蛋。”
什么……?话出,钟氏和林琅齐齐呆住,难得露出迷茫模样。
已开了口,剩下的便不难解释,荀宴道:“前日她与人出去玩儿,带了个鸭蛋回来,便一直在被褥中抱着,除用饭洗漱外,都不肯离开。”
他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可见这几日被小孩折腾得不轻。
实在是有静楠便够了,偏大理寺中还有个赵熹。
无事时,赵熹便带着小姑娘到处玩儿,时常不知跑去什么地方,回来时,总会带了一堆小玩意。
前日更是直接多了一只蛋。
赵熹还颇为愧疚对他道:“圆圆问了我好些事,我只当她好奇,没想到她是想自己孵。路上我便劝了,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
赵熹目中与其说是同情,荀宴更愿意将其解读为幸灾乐祸,“恐怕她要孵上几日才肯放弃了。”
听了缘由,钟氏沉默好一阵,而后背过身去。
荀宴轻声道:“母亲,想笑就笑吧,不用忍着。”
钟氏忍笑,背部耸动,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发出声音。
笑的不是静楠,而是荀宴这难得的模样。
他素来淡然,几时有过这无奈又头疼的经历?
偏偏人是自己带回来得,也是他无声无息纵容的,想做什么也无法。
好半晌,钟氏恢复镇静,轻声道:“你和圆圆说过,孵不出的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