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松下有鹤
时间:2021-04-07 09:08:35

  “已想好了。”
  “好。”皇帝似乎定了什么决心,沉沉道,“朕还是之前的话,无论要用他,或做其他,皆随你意。皇权特许,你无需顾忌。”
  荀宴抬眸看了眼皇帝,道:“好,多谢陛下。”
  儿子看起来并无怨气。皇帝又喜又涩,但他依然如此客气。
  静楠迈着小短腿,风一般跑进了轿,也不敢碰荀宴,无措地换了声:“哥哥。”
  “嗯。”荀宴双手无碍,便把人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还未有反应,小孩先吓了一跳,忙不安地动了动,试图放轻自己的重量,“不坐,哥哥疼。”
  “不疼。”荀宴摸摸她脑袋,“乖乖坐着就好。”
  这种时候,抱着小小软软的她也有种格外的安抚力量。
  小孩哦了声,便不再动了。
  看着这一大一小相处的模样,皇帝不忍打搅,悄然放下车帘,令人起轿。
  软轿空间狭小,林琅便未入内,只身走出宫门,再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他没有同软轿一块去大理寺,而是直接回了荀府。
  **
  因设有刑狱,大理寺坐落于上京西北角。比之上京繁华街道,这儿明显冷清不少。
  衙署宽阔肃正,没有丝毫多余点缀。正中的獬豸石雕通体漆黑,双目有神,一支弯角锋利无比。
  大理寺正卿外出办差,留两位少卿镇守。
  宫中提前传了消息,二人便都未离开,闲话寥寥,等待着荀宴。
  这两位大理寺少卿,一人名赵熹,年不惑,一人名周正清,年二十有八,年轻有为。
  周正清与荀宴相识于一场贪污案,当时他还赞道这个少年有能力,邀他今后往大理寺任职。
  没想到,人确实来了大理寺,却是以这种方式。
  周正清道:“荀宴性直,肯定是因此冒犯了圣上,又得罪了陈家。”
  听罢,赵熹反倒生出几分好感,他们大理寺正喜欢这样耿直的人,点头道:“我此前听过他一些事迹,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周正清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多时,软轿抬至大理寺内。
  荀宴拒了旁人搀扶,自己慢慢走了出来。
  大理寺占地过于宽广,青墙道道,铁门森严,连烈日都要避忌几分。
  因此,这里比他地要清凉些,也有人道,是因为这里有不少阴魂之故。
  “荀小兄。”周正清大步朝他走来,严肃的脸上流露些许笑意,“倒是……好久不见。”
  知道这人在调侃自己,荀宴面不改色道:“周兄繁忙,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一见了。”
  周正清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看来原本那个倔强又冷漠尖锐的少年,成长了不少。
  赵熹拢袖立在一旁,见二人叙旧闲话也不打搅。
  谁都看得出来,这处罚只是表面上的,若当真把荀宴当犯人,便是他们蠢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赵熹听了会儿,便开始望天。
  今日浮云少,无甚意趣,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往下落了许多,随后落至一个呆呆站在旁侧的小姑娘身上。
  再看脑袋,嗯,光的。
  小姑娘丝毫不觉自己特殊,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看荀宴,只不知这对话她听不听得懂。
  赵熹盯了片刻,心痒,手也痒。
  再片刻,心无旁骛的静楠忽然感觉脑袋一凉,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便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没。
  她奇怪地眨了眨眼,不管,继续看哥哥。
  忽而,凉意又来,再看,还是什么都无。
  小孩呆了呆,仍旧不管。
  第三次凉意袭来时,静楠回头,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
  这双眼的主人俯身,朝她摊开手道:“喜欢吗?”
  他掌心躺了一只小巧的、色泽鲜妍的鸟儿,鸟儿乖乖立在那儿,歪歪脑袋眨眨眼,灵动极了。
  小孩瞬间被吸引了,点点脑袋,目光渴望,似乎很想伸手摸一摸它。
  “我们到旁边去玩。”赵熹道。
  静楠有些犹豫,但哥哥的魅力怎比得上可爱的小鸟,无需几息,小孩就被赵熹轻松拐走了。
  赵熹年虽不惑,却是个十足的孩子王。他最喜爱静楠这么大的孩子,也很喜欢同他们交流。
  静楠逗鸟儿,他便摸着她的小脑袋,心满意足地想:果然是想象中的手感。
  这只鸟儿是雀类,羽翼长长,同静楠玩熟之后就蹦到了她肩上,羽毛扫过小孩面颊,痒痒的,也很舒服。
  赵熹笑道:“这么喜欢的话,今日它就归你了,等晚上我再带走。”
  “谢谢叔叔。”静楠高兴道。
  赵熹纠正她,“是哥哥。”
  哥哥?小孩迷茫了下,在她的认知中,像赵熹这样的,分明就是叔叔。
  但她很听话,赵熹如此教,她也就如此唤了。
  一声清嫩嫩的“哥哥”传来,令赵熹双肩耸动,连连忍笑。
  这么好骗,荀宴是怎么放心就这样带在身边的?
  …………
  荀宴确实发现小孩不见了,他刚做出要寻人的模样,周正清便道:“不用担心,我大概知道她在何处。”
  随即,领荀宴找到了赵熹。
  赵熹抚着长须,正和静楠玩得开心。小孩逗逗鸟儿,抓抓他的胡须,很是快乐。
  “家长”找来,赵熹不慌不忙,起身,意味深长道:“荀家三郎,你这小姑娘……有点好骗啊。”
  荀宴:……
  他自然是知道的。
  孩童大都好骗,因他们不知世事,初生懵懂。
  但静楠好骗……更多是因为她根本就不会设防。
  在她心中,对她不凶的,大抵都是好人。
  旁人都担忧这点,可于荀宴而言,这未必就是坏事。
  他没有打搅静楠,先对赵熹道谢,“多谢赵少卿。”
  “不用谢,我也是喜爱她。”赵熹摆手,“如何,聚完了,该去看看你的‘狱房’了?”
  荀宴颔首。
  大理寺此前曾关押过荀宴类似的“犯人”,不入诏狱,只□□。
  所谓□□,便是拘禁在一房之中,不得外出,不得与任何人接触,所有事情皆在这方寸之地完成。
  但这个□□的目的,是用于击溃此人内心,身心并罚,方有奇效。
  在周正清看来,荀宴却不必如此,对他道,除了出大理寺,哪里都能去。
  荀宴谢过他,道不用,对待他就同以前的□□一致即可。
  他故意领罚,如果过于轻松就失去了意义,何况如果被陈家知晓,也容易滋生事端。
  十日足不出户而已,他忍受得。
  周正清道:“这里面什么都无,只有一桌一椅一榻,和一些断案集,你当真可以?”
  “有书就可。”荀宴微微颔首。
  周正清挑眉,“如此,那我便派两人去看守,你可当真不能出了。”
  “好。”
  荀宴一口应下得极快,面对四壁荒凉,丝毫不后悔。
  唯独在看着小孩时,犹豫了一瞬。
  今日静楠落水受惊,他本不该带她东奔西跑,可小孩黏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他。
  如今将在大理寺住下,却不好再任由她跟着了。
  赵熹看出他的心思,不紧不慢道:“你是受□□之人,不可走动,但可没有规定他人不能进出此屋。”
  “不必。”荀宴顿了顿,“还要麻烦二位,归家时,顺便将她送回荀府。”
  他拍拍专心同鸟儿玩耍的静楠,“她很乖,路途不会生事,你们放心。”
  周正清、赵熹对视一眼,齐齐应声,“好。”
  但刚落下小孩乖巧之言的荀宴,瞬间就被打了脸。
  在刚上马车时,静楠的确很听话,还在马车上招呼哥哥上去。
  荀宴纹丝不动,她才意识到不对,原来哥哥不是一起。
  静楠起身就要下车,被赵熹拦住,笑眯眯地解释,可小孩一个字都听不懂。
  眼见马车已经驶动,小孩一急,再也管不了什么,小小的个子往赵熹臂下一钻,就跳下了马车。
  荀宴眼疾手快,迅速扑了过来,险险接住小孩,本就受了二十大板的身体倒在地,擦伤了一大块手臂,露出皮肉。
  其余人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自己害得荀宴再次受伤,也没瞧见伤口,小孩在荀宴臂中坐着,努力揪住他衣衫,道:“不走。”
  荀宴眉目间泛着无奈,又有丝好笑。
  他道:“好,不走。”
  ***
  荀宴受罚的消息,在宫内转了一圈,旋即便生了翅膀,飞向宫门之外。
  等该知道的人都清楚了七八,荀巧才当了这最后一人。
  “听说小九他们几个一道受的罚。”钟氏道,“待会儿我让二郎去钟家问问,是个什么情况。”
  “天色已晚,不急在这一时。”荀巧狐狸般狭长的眯眯眼更弯,抚了抚须,“若真有事,这小子自己定按捺不住,早跑来同我们说了。如今还没来,便说明无大碍。”
  何况,他了解圣上对荀宴的补偿之心,轻易不会如此,此事定有内情。
  略一思忖,荀巧问,“林琅那孩子已回府了,难道他什么都没说?”
  “是说了几句……”钟氏凝眉,“那孩子只道,阿宴让我们无需担忧,不用管此事,就没了。”
  “那就不管。”荀巧心态相当得好,“阿宴什么身份,你思虑过多了。”
  此话,得来了钟氏幽幽一瞥。
  与他所想不同,钟氏从来不觉得荀宴的身份会是尚方宝剑。相反,很可能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此时圣上对荀宴有愧疚,会多有忍让,可这份耐心能持续多久?
  待到来日,这份特殊亦很可能成为荀宴的催命符。
  “你该多劝劝阿宴。”钟氏不无担忧,“他脾气太直了,对着圣上也是如此,即便他的身份……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啊。”
  即便素来敬重发妻如荀巧,也不由为她的妇人之见笑了笑,摇摇头,“你说错了,阿宴的脾气,就是要直些才好。”
 
 
第28章 陪伴
  荀巧话里有话, 钟氏看了夫君良久,知道其中有些是不好道出的,便再次叹了口气, 道:“我不知你们到底是什么打算,但你要记得, 不管阿宴身份如何,他也是我们荀家的孩子。”
  钟氏轻声道:“权势其次, 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望达,这是你一直告诉我的,不是吗?”
  夫妇二人对视,钟氏眸中的温柔和慈母之心让荀巧微微动容。
  女子之中, 他的夫人是少见的豁达且聪慧,他正是一直被她这点吸引, 经年不变。
  轻握住她的手, 荀巧颔首, “你放心,从未变过。”
  “老爷,夫人。”叩门声响起, “大理寺少卿拜访。”
  荀巧一怔, 立刻和钟氏出门迎去。
  此来拜访的不是他人, 正是回家路上不经意拐了个弯的周正清。
  与在荀宴面前温和的形象不同,事实上,周正清素有酷吏的称号, 大理寺中数他名声最为刻薄。
  他这严酷针对的不是百姓, 而是百官, 所以寻常官员对他是敬而远之。
  荀巧行得正坐得直, 倒没这个顾虑。
  周正清先带来一个消息,道静楠将同荀宴一起在大理寺住十日,让他们收拾好衣物送去。
  钟氏有些意外,但并不多问,含笑道:“这孩子黏哥哥呢,真是没办法,如此,我便先去着人收拾衣物。”
  等厅中只剩下荀巧,周正清慢慢喝了口茶,常年绷直的唇角露出微小的弧度,“啪嗒”将杯盖合拢。
  “您应该猜到了,令公子有话让我托付给您。”
  ***
  荀宴入大理寺监|禁,宫中最舒心的莫过于淑妃。
  不同于德妃思虑周到,淑妃自年少时起便是喜怒形于色,有了好心情,就不曾掩饰一刻。
  大晚上,淑妃仍高兴地在镜前梳妆,笑意不止。
  说来,宫中这对势均力敌的母子俩堪称有趣。
  德妃温和谨慎,偏偏大皇子性情暴烈;淑妃骄纵任性,而二皇子却思虑深重。
  假使不是这样的组合,任何一对对换,如今也不是这样的局面了。
  皇帝这些年犹豫之下迟迟不定储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这两对母子迥异的性情。
  德妃使皇帝满意了,大皇子便会叫他生怒。二皇子令皇帝开心了,淑妃又来拉胯。
  类似之事,不胜枚举。
  “娘娘。”贴身婢女环儿道,“大人还说了一事。”
  她凑近耳畔,与淑妃细语。
  听罢,淑妃挑了挑眉,“父亲多想了,那小姑娘能有什么特殊?”
  悠悠绕着一缕发丝,淑妃想到什么,改口道:“别说,还真有可能,待我去打听打听。”
  别的她不擅长,对德妃的举动是最敏锐的。
  德妃私下吩咐人去搜罗的东西,她可是知道一二的,那些不正是适合小姑娘的么?
  几句话下去,立刻便有人去沿着德妃这条线索调查。
  宫廷暗处,依然处于波谲云诡之中。
  只要储君一日未定,这样的情况就会一直持续。
  皇帝本来早已习惯这样的局面,有时甚至想,就如此也挺好,两家相互牵制,谁也不能真正坐大。
  如果真的定了太子,说不定很快连他这个天子都不被放在眼底。
  以前,皇帝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如今被荀宴提醒,他终于意识到什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