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老大忽然想起一事,对荀宴道:“听说,去岁采莲时你出现在此,收了十余朵莲花?”
荀宴:……
不用说,定是钟九在四处传播。
“不愧是荀三郎。”钟家老大调侃了句,见他不欲多谈这事,也识趣地打住。
几番话语,静楠完全不知何意,懵懵懂懂地听着,目光倒很诚实地被远处的莲花吸引。
她坐在林琅膝上,伸长了脖子张望,双手还记得紧扒住林琅,不让自己摔倒。
林琅好笑,低头问她,“想去摘吗?”
“想。”
小孩其实不明白摘什么,只下意识认为好玩罢了。
征得荀宴同意,林琅牵着她往下走。待画舫稍近些,他们一伸手,就能摘得菱角和莲花。
满目澄澈,湖水与夔州江水相比,多了一分幽静之美。
美景之下,林琅连日来急于学成的心,在这刻稍稍安宁下来。
大约是受了荀宴话语刺激,进学院后,他学得格外用功,不管哪门科目,都要力争头名。
同窗戏称他拼命林郎,先生亦劝他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回府后,他数次挑灯夜读时都被荀宴撞见。
林琅知道,这是公子特意让他放松片刻。
但林琅更清楚,上京乃天子脚下,权势滔滔,世家高门聚于此处。在他们眼中,钱财等外物已算不了什么,人命亦是微薄。
唯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在此立足。
既要报效公子,他就不可能永远靠其庇佑。
不然公子失望,他也瞧不起自己。
何况……林琅低眸看了眼专注玩水的小孩,圆圆身世同他相近,性情单纯,又如此呆,他已经决定要护她一生了。
“哥哥。”静楠突然叫他,手中拿了朵小小的、刚采上的莲花献宝,“花。”
林琅颔首,“嗯,是莲花。”
小孩将花献给了他,林琅几分高兴尚且来不及展现,就听她道:“哥哥戴。”
原来,府中仆婢喜欢在鬓边戴花,被静楠瞧见了,只觉得好看,就要献给哥哥。
林琅神色僵了僵,面对小孩期待的目光,到底没有拒绝,低下头,任她把莲花插|入发间。
再小的莲花,个头也摆在那儿。它本就不适合用于簪花,如此一来,更显滑稽。
亏得林琅面无表情撑住了,还抬手托了托,稳住。
扑嗤嗤——
如此明目张胆的嘲笑声,林琅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钟九。
钟九办事能力一流,与之相对的是嘴碎程度。这会儿,他对身边兄弟道:“哎,别说,林琅小兄弟这唇红齿白的,戴上花儿还真好看,只差一套衣裳了。”
“你再说,人家要冲上来和你决斗了。”
钟九可不惧,甚至想哼一首小曲儿。
画舫中笑语连连,那厢,瞥见荀宴身影的人已经按捺不住。
这些并非他人,而是淑妃族中的几个郎君,皆已及冠,领了官职,都在为二皇子效力。
荀宴此前出京办差是秘密,起初无人知晓,等他当场办了米县的贪官后,消息传回上京,才慌了一批人。
后来毛九田被捕,虽然二皇子道不许动手,但途中他们亦想了其他办法,传信数封,威逼利诱的方法都已试过,荀宴都不理不睬。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近日二皇子在圣上那儿连连受斥,连带他们也吃了不少挂落,升迁受挫。
新仇旧恨,在此时齐齐涌上众人心头。
偏偏无法找他算账。
一人心气不平,瞥见对面精美却脆弱的画舫,顿时笑了声。
湖面平静,荀宴与钟老大一同品茗,其余人赏景,林琅仍带着圆圆在船边玩耍。
忽然,一艘船似失控般,急速朝画舫驶来,在周围人的惊呼下,嘭——的一声,猛得相撞。
画舫剧烈摇晃,几有瞬间散架的趋势,连座上的荀宴都没能稳住。
“扑通——”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传来。
与之同时,还有林琅的惊呼,“圆圆!”
荀宴脸色一变,立刻起身,从二层一跃而下。
林琅神色铁青,正要跳下水,船身却又摇晃起来,令人无法站立。
咕噜噜——两人都看见了静楠落水处冒出的气泡,小孩连冒头都未来得及,直接被倾斜的船身压进了湖中。
“我下去。”丢下这三字,荀宴迅速解了外裳直接下水。
他水性极好,年幼时就练过,睁眼后迅速朝静楠游去,单手把小孩抱住。
但小孩本就在水中挣扎,十分害怕,被他抱住后也在不停蹬脚。这力道让荀宴的动作稍稍凝滞,不过尚在可掌控范围内。
这亦是他不让林琅救人的原因,落水之人在水中被救时,动作会毫无顾忌,稍有不慎连救援人也难以招架。
林琅也只是个不大的少年,他救落水的静楠,难免有危险。
荀宴下水的动作算得上快,静楠只喝了几口水,上船后咳嗽不停,双眼红通通的,脸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泪水,不停往下滴。
二人不停给她抚背,帮小孩吐出湖水后,总算停了咳嗽。
“圆圆?”林琅焦急地唤她。
等了会儿,静楠才应声,又软软叫了句“哥哥”,声音明显哑了点,整个人蔫哒哒地伏在荀宴肩头。
小孩少有这样的状态,这次当真是受了惊吓。
荀宴轻轻拍她,慢慢站起身,小孩还当他要把自己放下,忙揪住了荀宴衣衫。
荀宴低眸,对上小孩湿漉漉的眼,神色稍缓,“不下去。”
静楠放心了,重新趴下。
此时,两艘船已经彻底撞在了一块儿,画舫报废大半。
湖面撞出的波浪波及周围,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钟家老大黑着脸走来,低声道:“是陈家人。”
偌大的明心湖,都是游玩,无论如何船也不至于撞成这样。在刚受到撞击时,几人就同时想到了,是有人故意为之。
钟九立刻明了,淑妃的那个陈家。
“先上岸。”冷着脸,荀宴吐出几字。
他们一行人上岸,其后随了陈家一行。
岸边甫一碰面,陈家几兄弟便上前抱拳,“实在抱歉,那船夫掌舵不稳,竟冲撞了几位,好在人都无事。该赔偿多少银子,你们说了办,我们绝无二话。”
前半句说得很有些诚恳,后半句明显变了味儿,再者,此人道歉时面上的笑意格外刺眼。
林琅完全不认识这几人,可也看得出,他们不怀好意,十有八|九是冲着荀宴而来。
这时,陈家一人注意到静楠,小孩白嫩嫩的脸蛋上镶了双红红的兔子眼,一看便是遭委屈了,不由笑道:“哎哟,小姑娘落水了呀,真可怜。”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林琅再憋不住火气,在荀宴暗示他可以毫无顾忌后,对准此人鼻头就直接一拳锤去——
砰——皮肉撞击,仔细听,其中还有咔吱的骨裂之声。
被打之人呆若木鸡,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张口,两行鼻血唰唰流下。
“你是什么人?!”陈家人又惊又怒,看向荀宴,“荀宴,这是你的人吧?还不快……”
砰——又一声,这次是荀宴亲自出手。
无需他开口,钟九等人已经领会了意思,趁陈家人反应不及,全都打了上去。
被揍的一瞬间,陈家人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他疯了吗!就不怕他们告到圣上那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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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林琅和圆圆的关系问题,他的角色定位就是哥哥,不会变,一切互动出自亲情,不要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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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偏袒
酷暑难耐, 皇帝难得给自己休假,歇在了朝欢宫。
殿中置了冰,凉风习习, 舒畅无比。
蕙昭仪松松挽着衣袖,正亲手煮茶, 袅袅水雾升腾,雾气中隐约可见她的秀丽眉眼和温柔神情。
这番惬意下, 乍然得知荀宴同陈家人打了起来,双双受伤的消息,皇帝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大掌一颤,直接将茶水溅到了膝上。
点点灼烫感也无暇顾及,皇帝倾身问道:“发生了何事?你说清楚些。”
在皇帝想来, 这个儿子沉稳持重,定不可能是他主动惹事。
全寿小心道:“陛下, 听说是荀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先对陈家几位大打出手, 众目睽睽, 都是大家亲眼瞧见的。”
皇帝:……
第一反应不是气,竟是好奇。
儿子是难以接近了些,可性情冷似寒冰, 真难以想象是因何动怒, 居然会主动出手。
“陛下。”全寿接道, “如今,中书令已经领着几位公子和荀公子一同,在御书房那边等候了。”
中书令陈灵, 正是淑妃亲父。这次被打的几人都是族中偏支子弟, 本不该是陈灵出面, 显然他也是想借此机会找荀宴算账。
“陈和风。”皇帝冷哼了声, 自然清楚这老东西的打算。
虽然头疼,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儿子吃亏,皇帝当即摆驾。
蕙昭仪不好跟随,但把方才的事听了个七八,心念一转,回头就去找了德妃。
***
御书房前,一群人分为两队,呈泾渭分明之势。
陈灵自持身份,喜怒不形于色,对上荀宴亦有礼地颔首,客气十足。
他身旁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则个个怒目而视,钟九林琅起初还与他们互相瞪视,后来在荀宴示意下,便专心望天看地,不言不语。
“你们完了。”一人口齿不清地吓唬他们,“竟敢当众殴打朝廷命官,陛下定要赐你们死罪!”
说罢,他感觉腮畔疼得愈发厉害,牙齿松动,竟有要掉落的迹象,连忙住口。
论身份,荀宴充其量只是御史大夫之子,他的的确确还是个白身。
白身即为平民,无论在哪朝哪代,平民殴打朝廷命官都是大罪。陈家人正是逮住这点生事。
因是自己故意惹事,荀宴没打算让荀巧善后,所以未派人去通知。
这会儿面对陈灵,除了钟家几个兄弟,无人可以帮他。
乍一看人数相差无几,可只陈灵一人的身份,就已经压过他们所有人。
陈家人如此想,林琅亦是这么想的。
他敏锐地意识到处境的糟糕,紧张之余,又清清楚楚记得,那一拳确实是出自荀宴授意。
当时公子的眼神,分明是让他直接动手。
眼下的情况……
宫闱森严,不好过多交流,林琅便牵紧了静楠,心中相信公子定有成算。
静楠如今缓了许多,衣裳在阳光下晒干了,只是整个人依旧蔫蔫的,无精打采。
她一手牵着林琅,一手揪住荀宴衣袍,完全不想离开两个哥哥的模样。
烈阳下,内侍清道声传来,众人连忙挺身敛色,不敢流露情绪。
皇帝匆匆而来,在御书房前扫视众人一眼,陈家人俱是脸上挂彩,没几块好肉。
这群人倒真会打,全朝脸上招呼,生怕旁人不知他们做了何事。
不过儿子面上看起来无碍,这让皇帝心情稍霁。
他笑一声,语气不明道:“都随朕进来。”
陈灵先一步迈进了门。
众人齐齐向皇帝问安,皇帝从鼻间哼出一声,“朕不安,也安不了。难得休息一日,还得理会你们这点小儿打架的芝麻绿豆事。说说吧,陈和风,没有个明确由头,朕第一个罚你。”
陈家人心头一凛,没想到圣上竟是先朝中书令发难。
看来荀宴颇得圣心的话,并非是简单传言。
陈灵先为叨扰圣上告罪,而后道:“非臣小题大做,实则冲突起于大庭广众之下,百姓亲眼目睹。几人毕竟身份特殊,传出去难免影响我朝官员名声,是以臣才想寻陛下裁决。”
“少年人么,意气行事,容易冲动,哪至于你说的那么严重。”皇帝淡道,“你这人,就是喜欢以简化繁。”
他语中含着一丝不满,“这等小事若都要朕来裁决,当朕是什么?”
“陛下——”眼见陛下生怒,被打松牙齿的那人主动出列,含糊道,“臣等个人颜面无事,但这可是当众殴打朝廷命官,让人瞧了,还当以后都可以不敬朝廷。”
话虽简单,理却很直。
不论原因,平民胆敢对官员动手,这本身就是大罪。
经他这一提醒,皇帝才恍然发觉,原来儿子还没有官职。
这倒是……他想的是让荀宴积累些功绩,再一举提拔,竟忘了这关键的问题。
只是白身便罢了,偏还是御史大夫之子。
若不罚荀宴,百官的参奏就足够让荀巧喝一壶。
皇帝略一沉思,看了眼让陈家人先开口的荀宴,不急着下定论,先问,“纷争到底因何而起?朕还没弄明白。”
依然是那人解释,“微臣和荀公子同在明心湖泛舟,不料生了意外,两船相撞,以致荀公子带的小姑娘落了水。臣等愧疚万分,当即向荀公子道歉,商量赔偿事宜,不料荀公子二话不说,直接就动起了手。”
他顿了顿,忿忿道:“非微臣不大度,但荀公子此举,着实有辱斯文!”
一番捏拿唱作,他自觉将情绪表达得十分到位。
钟九当即站了出来,“不是吧陈老二,连谁打你都能记错?那一拳分明是我先打的,荀公子为人义气,不愿见我受欺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