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的西南角,却格外寂静。
小院布局清雅,似是后院女子居所,但极为简朴,唯有一座小小的金身佛像称得上点缀。
青衣的年轻妇人跪在佛像前闭目念着什么,忽然感觉胸口一疼,像是心被什么挖去了一块,抽疼,又空落落的。
“囡囡……”她喃喃出声,忽然间,眼泪便流了下来。
一位老妇急急奔来,“夫人怎么了,好端端流起泪来?”
“柳姨。”她轻声道,“我感觉到囡囡了,这里,好疼。”
她捂着胸口,泪水愈发汹涌,“都道母女连心,囡囡她定是出事了,我才这般难受……”
她揪住胸襟,悔恨交加,“怪我,都怪我把她送去了庵里。早知如此,当初我就是拼了命和离,带她回爹娘那儿也好啊!”
柳姨见她这模样,亦是心中绞痛。姑娘秉性柔弱,自小主子被送走后,更是整日以泪淌面,郁郁成疾。
“小主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人还在找呢,千万不能乱想。”
年轻妇人闻言,仍是泪流不止。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当初她嫁给乔敏的时候,爹爹仍是米县的县官,那时候乔敏待她多好啊,温柔体贴,唯她是从,借着爹爹的势力,一步步把生意做大。
可惜爹爹生性耿直,不懂变通,得罪上峰后受了整治,直接被摘掉官帽,处处受制。她的兄长四处奔波,一年前也没了消息,至今杳无音信。
从那以后乔敏就变了,整日流连妾侍房中,对她不屑一顾,甚至连他们的女儿,都差点被他亲手摔死!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可她知道乔敏太多的隐秘之事,又因他曾受父亲大恩,担心和离后会坏了名声,便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还用已经被送到庵中的女儿威胁她。
无法,她只能顺从于他,心底唯一的慰藉,也就是依然在庵中好好活着的女儿了。
米县被预见将有地龙翻身,一家人搬到临原城后,她本来还有些高兴,以为今后可以经常去偷看女儿,没想到一派人去找,就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妙光师太圆寂了,她的女儿也不见了!
她震惊不已,发了疯似的要去寻人,却被乔敏以得了疯症的名义关在了后院,不许她出门半步。
柳姨怎么都劝不住她,便直接大叫一声,“夫人!”
妇人被喊得怔住,愣愣看向她,柳姨方道:“大公子失踪多年,老大人他们如今年事已高,难以找到谋生的活计,仅剩的依靠和寄托,也只有夫人您了。只有夫人您好好的,才能照顾好老大人,才会有人还记着去找小主子,您若是真疯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句句言语振聋发聩,成功把妇人震醒。
她的眼神茫茫然了一阵,再慢慢由混沌转为清明。
许久,她抬首,艰涩道:“你说的不错,我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毫不留恋呢哈哈哈,放心很快就回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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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被卖
收养静楠的夫妇二人,男子人称马大,妻子是同村人,亦姓马。
夫妇俩性格好,是村子里有名的和善人,也是勤快人。
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即便一直没有子嗣,马大也未想过休妻之事。村子里的人本还为他们没有儿女养老惋惜,如今见夫妇俩收养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整日笑呵呵,便也替他们开心。
唯一不大高兴的,约莫只有马大的亲弟弟马二一家。
不同于哥哥的子嗣艰难,马二媳妇生孩子就像下饺子,轻轻松松,如今已经有了四子两女。
孩子多,夫妇俩又比不得马大勤劳,日子过得自然不如人。虽说马大经常也会接济弟弟,但光景到底不同,马二早就惦记上了哥哥的家产。
前些日子,马二本来都已说服了哥哥,让他过继自己五岁的小儿子养老送终,只等开族谱。
马二想的好,他小儿子都已经记事了,认得亲生爹娘是谁,就算被抱了过去,也知道真正该亲近的是谁。以马大的能力,供养孩子读书科举不在话下,等孩子功成名就了,享福的不就是他了?
万没想到,被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光头给横插了一脚!
马二和他媳妇气得整日整夜睡不着,胸口闷疼,想着用什么办法解决了这小光头才行。
这日,晨风和煦。
马大媳妇正拿着三字经在院子里教静楠识字,她是私塾先生的女儿,跟着学过一段时日,给孩童开蒙不成问题。
静楠以前学过识字,读起来依旧不大顺畅,但她声音软糯,光是听这犹带奶气的童声一本正经地读书,任谁都会有无限耐心。
微风轻抚,院子里的老树簌簌落下了绿叶,和着绵绵悦耳的童音,叫马大媳妇的神色,愈发温柔了。
几句后,听到错处,马大媳妇噙着笑意正要纠正她,大侄儿马光耀走入院落,“大伯娘,我娘在那儿包饺子呢,说是让你一块儿去,晚上咱一起吃饺子。”
马大媳妇笑应了声,“那我带囡囡去。”
“不用了大伯娘,小孩儿在那捣乱可不行,我就在这儿陪她玩吧。”
马大媳妇有些犹豫,但马光耀在他们面前向来憨厚老实,一再催促下,她也就起身了,“宝宝,娘去包饺饺给你吃,乖乖在家里不要走哦。”
“嗯。”
她说了不走,静楠就不会走。马大媳妇深知她听话,叮嘱了马光耀照顾她后,就往马二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近,马光耀盯着她的背影,直到人走得远远的,才回头看向这小不点。
静楠蹲在了地上,捧着脸蛋看一只小虫子在草叶蠕动。
她正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好奇的时候,就连清晨的露水都能盯许久。
马光耀嗤笑一声,听说这小孩儿呆呆傻傻,看来还真不假。
他随手抓了把静楠的零嘴,边吃边打量道:“倒是长得不错,卖也能卖些银子。”
说着,他走过来一把扯起小孩胳膊,把静楠扯得生疼,但因是认识的人,就任他扯着走了。
直到院子的栅栏前,静楠才停住脚步,“不走。”
“什么?”马光耀低头看她,很凶的神情。
静楠认真道:“不走。”
马光耀才不管这小孩答应了什么,又在坚持什么,她不配合,就直接粗鲁地把人提了起来夹在腰间,任凭她怎么挣扎也纹丝不动。
他带着静楠进了城,赶集的时辰已过,街道不再喧闹。
马光耀熟练地左拐右穿,最后来到一条特殊的街道。街道两旁的楼层都挂着红色的大灯笼,只是因天色尚早都没有亮起来。
来到其中一间后门,马光耀猛敲道:“红香姐开门,给你送了个好货色。”
他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打着呵欠拉开门栓,“怎么回事?”
“快让红香姐来,我有好货给她呢!”
马光耀是老熟人,因此听了这话,里面的人虽有些狐疑,但还是让他进门,找来了红香姐。
忙碌一夜,被吵醒的红香睡意正浓,打了个呵欠,冷道:“你小子要敢诓老娘,今儿不扒了你一层皮!”
马光耀嘿嘿地笑,把身后被他打昏的小孩拎出来,“可不敢诓您,瞧瞧,应该值些银子吧。”
“唷——”红香一声惊叫,稀奇地绕着人走了圈,“怎么是个小光头,你从庙里去拐来的?”
“那哪儿能呢。”马光耀凑去,将小孩儿来头简略说了遍,悄声道,“只要您把人藏好了,不叫人发现,少给些银钱也无所谓。”
红香暂时未应,眸光流转,仔细扫了遍静楠。
片刻,她抬手掐起小孩儿下巴仔细看了看,肌肤雪白细嫩,五官精致,骨架也小巧,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光头倒不碍事,反正年岁还小长得出来。
她流露出满意之色,“行,我要了,不过——”
她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道:“银钱不会少你,人也会藏好。但你那儿若是出了差错,有人来寻云香楼的麻烦,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马光耀连连点头,吹着口哨捧着钱袋子,扬长而去。
云香楼内,重归寂静。
红香令人将小孩抱去自己屋内,盯着看了许久,一时倒没想到如何对待这么小的孩子。
思索之下,干脆等人醒了,看过性情再做决定。
她看了看,觉着天色尚早,干脆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连静楠醒来了,红香也毫无所觉。
红罗帐层层叠叠,浮香幽幽,将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第一眼看得脑袋晕晕。
她站起身,绕着床榻走了一圈,硬是没能钻出床幔,期间撞上墙壁被弹回,啪叽坐了回去。
静楠摸摸撞疼的脑袋,坐在那儿,干脆不动了。
及至午时,楼内渐渐有了声响。
叮叮咚咚的琴音传至红香房中时,她眼皮微动,片刻后,懒懒伸直了腰。
她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小孩儿,这不,一踢脚,就发现碰到了什么。
红香探过头去,刚巧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
“……”
“你好。”静楠率先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她已经被马大夫妇俩教过了,见人不会再叫施主。
红香顿了顿,这种正常的招呼对她来说实在别扭,带着说不清的奇怪,“……你好?”
静楠对她点点头,认真道:“我要下去。”
清嫩的奶音着实可爱,红香嗯一声,下意识撩开床幔,指着地面道:“诺。”
静楠对她道谢,下榻趿鞋,就要往外面走,被红香急忙叫住,“你走哪儿去?”
“回家。”静楠老老实实地回答她,“阿娘在等。”
对上如此澄澈的眼眸,饶是红香做惯了逼良为娼的事,此刻也破天荒脸红了瞬。
同时她意识到,这小女娃怕是心智有问题,这点马光耀竟没和她说过。
气得牙痒痒,她挤出了一丝自认最亲和的笑容,“阿娘把你放我这儿了,让你在这等呢。”
本就是随口糊弄的话,都没指望能哄住人,没想到小孩儿真停了下来,似想了想,“什么时候接?”
红香闭着眼睛瞎糊弄,“很快,很快了啊,先过来。”
大概是她还未展露过恶意,静楠不觉得危险,竟就这样简单地被骗住,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圆圆不会有事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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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来客
倏忽之间,静楠在云香楼已待了五日。
对于如何调|教她,红香至今未有章程。
先不说楼里姑娘最小的也有八岁,就静楠这又呆又乖巧的性子,也是前所未有。
如果她会反抗,红香拿得出狠心去教训她,可偏偏说什么她做什么……
恶名在外的红香姐,头次犯了难。
最后想想,索性小孩年纪还小,还未到听得懂的时候,便干脆把人留在了身边,暂时让她做些小活。
五日间,静楠成功在云香楼所有人面前刷了个脸熟。无他,那锃光瓦亮的小光头着实显眼,每日来往的人见到她,都要忍不住多瞧两眼,试图摸一摸那光溜溜的小脑袋。
这情形在红香意料之外,却也无妨碍。
小孩乖巧,只每日都要问她三遍“阿娘何时来接”,用一句“快了,快了啊”就能敷衍过去。
有些客人见静楠可爱,还会额外给银子,令红香看这小孩,是越看越喜爱。
初夏之夜,华灯初上,将夜空映得璀璨无比。
当朝未有宵禁,夔州地处要塞,中有运河,来往流通的商人、旅客极多,由此滋生诸多夜间行业,喧闹无比。
于云香楼而言,入夜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今夜无甚贵客,红香无需招待,便对着偌大的雕花铜镜不紧不慢梳妆,懒懒道:“梳子。”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将梨木梳递了过来,红香接过后顺带瞟了眼小孩,蔻红指甲点了点那白嫩的小脸蛋,“想点胭脂吗?”
胭脂是什么?静楠的眼中,写着这个疑问,令红香轻笑起来,“是可以令人变美的。”
“吃?”
“嗯……倒也可以吃。”
说罢,她指尖挖了些胭脂,伸到小孩面前,本意让她抹着玩儿,却没想凑过来个小脑袋,一口舔了下去。
眼下这盒胭脂,却并非可食的,入口极涩,令小孩顿时皱了脸蛋,“不好吃。”
红香微怔后笑得更开心,“小傻子。”
她也未让静楠出去,只叫她待在外间玩儿,吃些零嘴。
难得悠闲,红香本想休憩一夜,不想两刻钟后,一辆青色马车停在了云香楼前。
小丫头眼尖,连忙凑在红香耳畔说了几字,令红香大惊,匆匆下楼迎人。
马车载了两人,其中之一,正是掌握了整个夔州城命脉的夔州知州——毛九田。
少有人知晓,毛九田为云香楼背后靠山,楼中每年进账,都有五成要进毛九田囊中。
别看他此时一身青袍,温和含笑,似儒雅书生,实则行伍出身,见惯了生死,手段极为狠辣。
夔州城中,无人敢掠其锋芒。
红香几步赶至门前,见毛九田身边,立了一位着赭色深衣的男子,外罩同系禅衣,手持玉扇,眉目间一派风流。
正是荀宴。
二人言笑晏晏,似交情不浅。
红香却不识荀宴,便不敢多言,只将二人往上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