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松下有鹤
时间:2021-04-07 09:08:35

  皇室与世家之间,显然是后者占上风。
  尚是太子的皇帝,隐隐有了与父皇类似的感受。他感觉,自己不过是世家之间博弈的工具罢了,他个人如何,他们并不关心,也不需要关心。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怪不得民间有这等俗语。
  大约是世家屹立太久,好些世家子弟甚至隐隐有瞧不起皇室的架势,他还在潜邸时,就不知受过多少窝囊气。
  那时候,皇帝就深深厌恶起了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势力。
  继任后他蛰伏了几年,待稍稍掌权后,第一个下手的就是外祖父家,毫不留情,罚的罚,贬的贬,甚至有流放千里不得回京者。
  当时,朝野震动,无数人被他的狠厉所震慑,同时意识到,这位是当真要开始打压世家。
  从那时起,皇帝与世家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争斗,到如今也未曾停歇。
  “朕立太子,你也觉得是因为朱氏吗?”皇帝突然问。
  如果是三年前,荀宴也许有这个想法,但如今……
  他道:“臣不这么认为,陛下是……另有思量。”
  皇帝展颜,盛满醉意的眸中绽出笑来,“朕就知道,阿宴懂。”
  许是真的醉了,皇帝直接握住荀宴的手,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其一怔,并未挣开。
  “朕做梦……做梦都在想,何日能真正摆脱他们。”皇帝轻声咕哝,“这个梦,有生之年朕定要看到它实现。”
  他忽而又抬首,“阿宴,今日是朕的生辰,你可否……”
  叫朕一声父皇?
  后半句话,皇帝没好意思说出口,但荀宴已然懂了。
  沉默几息,荀宴轻声道:“愿父皇万寿无疆,圣体安康。”
  “……好,好!”皇帝手劲变大,紧紧握住荀宴,视线不离。
  这个儿子外貌与他虽不算相似,但性情上,皇帝自认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当初没有得到的,让他的儿子取得,也不错。
  ***
  储君新立,大皇子此前住处需要更改,朝堂中他参政的地位也已截然不同。
  凡事皆在循序改变。
  与此同时,静楠终于得到出宫的机会,与荀宴一同回荀府。
  出宫前,皇帝笑眯眯道:“这段时日朕忙碌起来,陪不了小公主,就出宫玩儿去吧,别忘了回宫的路就行。”
  静楠当面应得很乖,转头刚出宫,就已经满心都是许久未见的姨姨、嫂嫂和阿栾。
  马车摇晃,荀宴坐在其中阅览天水郡寄来的书信,静楠则扒在窗边盯着叫卖的摊贩久久出神。
  天水郡的一应事务,已不再需要荀宴事事关心,钟九等人各司其职,已能够轻松将其治理得当。
  在荀宴回京的十多日后,他离任赴京的消息就不再隐瞒,天水郡百姓自然也都知晓,不过至今也没有乱起来,依旧井然有序。
  这点让荀宴放心不少,天水郡离了他不会故态复萌,这便是他想看到的。
  一一阅毕,荀宴撩起眼皮,发现静楠小脑袋都快探了出去,便伸手一拨,把人拨了回来。
  他将其中一封书信递去,“林琅给你的。”
  “二哥哥?”静楠大眼扑闪了下,认真看起来。
  林琅对静楠的态度一直如一,从未变过,他以兄长身份自居,无条件地宠溺静楠。
  其他人写信,还会问些是否读了书、有没有偷懒之类的话,但林琅只关心静楠吃饱了没、有没有受欺负、开不开心。
  小姑娘边看边点头,嗯嗯有声,令荀宴莞尔,提醒她“要回信。”
  回信自是要回的,但静楠不会像林琅那般连写几张纸,她的字已初具模样,但就是不愿写。
  想了想,静楠拿起纸笔,在正中慢慢写出一个硕大的“好”字。
  收尾时因下笔太重,留下一滴浓郁乌黑的墨渍。
  荀宴问她:“只这些吗?”
  “嗯。”小姑娘若有其事地点头,脆生生道,“二哥哥太忙了,不打搅。”
  竟还是贴心地为林琅着想,帮他节省时间了。
  荀宴没再说什么,将这张简洁的纸一同放入信封,至于林琅收到时会是什么心情,就不得而知了。
  笃笃马蹄声又持续一炷香时辰,荀府大门已到。
  由于未提前着人通传,此时门前无人守候,也没人知道他将带着静楠回府。
  门房迎出来时只当自己花了眼,现在谁不知道当初在他们府中待的小姑娘成了深得圣心的九公主殿下?
  “三公子,公、公主殿下……”门房结结巴巴道。
  荀宴以目示意他莫要喧哗,目光扫视过四周,牵着静楠慢慢走进府门。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带着静楠踏入这道门,当时她还是个呆呆的小光头,而如今……
  垂眸看了眼,荀宴眸中含了笑意,如今是呆呆的小姑娘。
 
 
第66章 怒火
  荀府是自家, 毋需人带路,荀宴拒了仆从,牵着静楠穿过前厅。
  迈入后院时, 熟悉的古树跃入眼底,枝头摇曳, 带来清风阵阵。
  府内布置静楠忘得七八,但唯有这棵树记得清清楚楚, 她曾经和阿栾一起在上面做标记,看谁长得快。
  见静楠小跑过去, 荀宴原地站立, 含笑看着她左瞧右看,找到了自己的标记,却没寻到阿栾的。
  他提醒道:“再往上看看。”
  静楠依言抬首,然后睁圆了眼, 不敢相信那是小伙伴如今的高度。
  踮脚比了比, 静楠发现依旧不够, 便回头道:“阿栾乱画, 不可以的。”
  刚走出来的文泽:“……”
  他也认真地回:“我才没有乱画。”
  他每年都在老老实实按照身高去刻,三年来,每一年都会高一些。
  这一出声, 两小孩视线对上,不过一个往上, 一个向下, 身高高低立现。
  两个八岁的孩子, 脸蛋都很稚嫩, 但文泽一身书卷气, 显得相对老成, 再加上常年绷着的神情,任谁一看,都要惊呼声——好个小学究。
  小学究不懂姑娘家心思,瞧见小小的静楠就很直白道:“圆圆好矮。”
  他好奇问:“你没有吃饭吗?”
  静楠:“……”
  本来这个年纪来说,女孩儿比男孩儿会长得快,但在他们这儿显然不是如此。
  原本高度持平的小伙伴,已经高自己半个头了,静楠大受打击,回头看看树,再看阿栾,抿着唇不说话。
  文泽倒没有嘲笑她的意思,但自己一抬手就能轻松摸到圆圆的脑袋了,颇为新鲜。
  他抬手摸去,觉得那头发细软柔顺,便又摸了几次,老神在在道:“肯定是你太挑食了,早就说过,不能光吃肉不吃菜的。”
  这动作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荀宴低眸看去,小姑娘已经完全沉默了。
  看上去不大高兴,也有点疑惑,似乎是在纳闷为什么自己没有阿栾长得快。
  荀宴俯身,一手将人抱了起来,另一手给她理理方才被柔软的乌发。
  天生内敛的性格让他很少将安抚的话直接道出口,便放轻了力道。
  视角陡然升高,沉默半晌的静楠俯瞰阿栾,忽然道:“哥哥。”
  “嗯?”
  “静楠只是长得慢一点,很快就会超过阿栾的,对不对?”她眨眨眼,浓密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嵌在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上。
  荀宴忍俊不禁,嗯一声,“会的。”
  虽言简意赅,但静楠已经被安抚到,当下不再低落,重新恢复自信。
  荀宴看向小侄儿,“阿栾,祖母她们呢?”
  “祖母和母亲去还愿了。”
  “还愿?”荀宴微怔,听他继续道,“祖母说,我要有妹妹了。”
  原是大嫂有孕了。荀宴亦为之高兴,的确是喜事一桩。
  他临时回府,无人在也是正常,等到了午时自能遇见。
  迈步走入后院,荀宴抱着静楠,同文泽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
  他是文泽最为崇拜的小叔父,见他有空,文泽跃跃欲试,“小叔父,我写了一篇文章,可以帮我看看吗?”
  现今的确没有很紧要的事,荀宴点头,“去取吧,我在西舍院中等你。”
  文泽高兴地跑走,得来静楠疑惑的目光两三点,大概是不懂为何会有人这么喜欢读书。
  先生也和她说,世上虽从未要求女孩儿读书考取功名,但她们自己却不可只知绣花调香。
  静楠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绣花,所以听了这些话,她依旧什么感觉都没,不过哥哥和先生布置的功课,倒是会老实完成。
  下地后,她熟络地找出了一堆玩具。
  “公子。”外间立了仆从,恭声道,“有一位孙姓郎君求见,自称名云宗。”
  孙云宗?荀宴皱眉,下意识瞄了眼静楠,她坐在石凳上专心致志地玩七巧板,对这个名字并无反应。
  略一思忖,荀宴将她留在了后院,“我去见客,你和阿栾一起玩儿。”
  “嗯。”静楠乖乖点头,在他起身离开时头也没抬。
  九连环、七巧板、华容道、鲁班锁等是当朝孩童常用的玩具,简便不失巧思,益智有趣。在这些玩具上,静楠倒是很乐于钻研。
  取来文章的文泽得知小叔父在见客也不失望,和静楠一起玩儿起来,二人于此道都很有几分聪明,不一会儿就玩了个遍。
  对视片刻,都感到有些无聊。
  “我养了只乌龟。”文泽忽然道,“要不要去看看?”
  乌龟……静楠突然想起被丢在天水郡的小鸭子啾啾,心中竟难得生出类似思念的感觉。
  她想:不知道啾啾还好不好,有没有被星星吃掉。
  星星和啾啾总是不能成为好朋友,而且还想吃掉啾啾。
  静楠问:“乌龟可以吃吗?”
  “……可以吧。”文泽迟疑,“但是祖母说龟是吉兽,可以活很久,需敬畏,不能得罪。”
  “喔”静楠点头,她的啾啾也时常被人成为神鸭,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只龟可能同样得厉害。
  两小孩相伴离开后院。
  路走过青石小径时,点点细碎的声音传入耳畔,不知怎的,静楠脚一转,就往待客厅走去。
  她停在了窗外,定定站在那儿。
  “圆圆?”文泽三两步跟上,纳闷于小伙伴的举动,提醒她,“偷听非君子所为,小叔在待客,不要打搅。”
  他的提醒,只得来了一个简单的点头,接下来却什么反应都无。
  我得看着圆圆。这样想着,文泽也一同待在窗外。
  本就站在低凹处,窗开得高,静楠更够不上,她便搬来一块小石头,站在上面踮脚看去。
  视线刚巧与窗齐平,露出一双眼睛的静楠终于看到,里面坐的人,是上次见过的那位漂亮叔叔。
  静楠记人脸的能力不大行,但孙云宗长得实在好看,上次二人又同眨了很久的眼,她就没能忘记。
  她摸了摸眼睛,又摸摸胸口,想起了那天突如其来的感受。
  厅内,正交谈的二人侧身而坐,都未注意到窗外的一双眼。
  艳阳微斜,光影交织,将二人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不知谈到何事,荀宴神色冷了下来,“不可能,我绝不同意。”
  他放下茶盏,不轻不重的脆声一响,仿佛凝固了厅中氛围,令人呼吸都变得压抑。
  连文泽似乎也感受到其中的情绪,心想:小叔好像生气了。
  小叔虽然不爱笑,但他知道,其实小叔脾气很好,很少有事能让他发怒。
  那位客人到底说了什么?
  孙云宗敛笑,“荀大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即便是圣上在此,也断无使人骨肉分离不得相见的道理。”
  话语间,他指节无意识在腿背轻叩,似在思索。
  “你并未恢复记忆,仅凭旁人的几句话,便信了此事?”荀宴撩起眼皮,“还是说,你想用身份来威胁我?”
  “……我当然不会这么蠢。”孙云宗知道,如果那个小姑娘身世有异,那么最明白的应该就是圣上,不然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哄骗天子去认下一个并非自己骨肉的女儿。
  声音低了下去,孙云宗道:“我并无恶意,只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原来,那日乔敏去长胜坊查孙云宗,正好查到本尊头上,便被孙云宗顺藤摸瓜,反查了个一清二楚。
  孙云宗这才知,自己与乔敏竟是老乡,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威逼利诱之下,他买通了乔敏的身边人,震惊得知:自己竟是乔敏失踪多年的大舅子。
  他深居后院多年的夫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说实话,最初得到消息时,孙云宗怀疑这是乔敏连通其心腹给自己做的局,但他按捺不动,硬是等到深夜去偷偷看了乔敏夫人一眼——那个被乔敏灌药又后悔,却无法医治、从此长睡不醒的孙氏。
  见到孙氏的刹那,电光石火间,孙云宗脑海中似乎闪过了极多的画面,令他脑中刺痛。
  记忆尚未真正回归,但他已确定了,孙氏定是他的妹妹。
  从乔敏心腹那儿得知,乔家似乎还查到,他多年前丢失的女儿,疑似为当今圣上三年前认下的九公主。
  可相较于孙氏的身份,那位九公主的身份反倒不是那么令孙云宗惊讶,仿佛在几次见面中早有预感。
  他将孙氏暗暗带了出来,从柳姨口中得知,她多年来一直牵挂女儿,以致成了执念。
  孙云宗此来,一为试探荀宴,欲从中探寻他的态度;二来,也想试试,小姑娘是否能刺激孙氏醒来。
  不得不说,仅凭这么点消息就敢求见荀宴提要求,他极为大胆。
  孙云宗此人,有时谨小慎微,有时却又随性得过分,仿佛从不把自身性命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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