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松下有鹤
时间:2021-04-07 09:08:35

  他临时改了主意,未让荀宴立刻回天水郡,人今日当然也会来参宴。
  “喔。”静楠望他一眼,感觉皇帝此刻醉醺醺的,便把手边一杯茶递去,“父皇喝。”
  “嗯。”皇帝含笑领受了,重新直起身体,视线并未离开她。
  不知怎的,看到小姑娘总是这般黏着阿宴的模样,他竟有丝羡慕,许是歆羡于儿子能得到这么一份纯粹热烈的依赖和惦念。
  较于常人,圆圆也许笨了些、稚嫩了些,偶尔会做出令人头疼之事。
  可除了她,也无人敢在任何时候都义无反顾地维护阿宴了。
  当初正是因这点,皇帝才对小姑娘另眼相看。
  久居高位,聪明人常见,这种“莽”和“真”倒是稀有。
  回忆过往,他的身边是否这样待他的人?
  皇帝脑海中闪过许多身影,或下臣、或妃子、或随侍,定格皆未超过一息,都霎时消散。
  他又饮一杯酒。
  “陛下。”德妃温柔得辨识度十足的声音响起,她偏首望来,“陛下今夜饮了三壶又四杯了,再喝,就要醉了。”
  “哦?”皇帝挑眉,“朕喝了这么多?”
  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德妃笑了笑,“陛下今日高兴,但也要顾及龙体。”
  明明诧异于德妃的仔细,皇帝出口的话却是,“蕙昭仪呢?”
  噗嗤——极轻的笑声从德妃右侧传来,不用看,她也知道是淑妃在笑话自己,但德妃并不在意,只回道:“一刻钟前,蕙昭仪对臣妾道有些醉了,出去走走,待会儿便回。”
  皇帝嗯一声,视线在众后妃身上转了圈,又收回。
  如今他已经很少去后宫了,即便去,也仍旧是德淑二妃和蕙昭仪居多,其余人,他甚至记都记不大清。
  可能是彻底习惯了,也可能是身体之故,他如今没什么心思去宠幸新人。
  待感觉到皇帝不再看自己,德妃才将目光轻轻投去,凝在皇帝威严的侧脸,一时出了神。
  陛下不喜欢她们,她一直就知道这点。无论是因她们背后的世家,还是因个人喜好,这个结果并无区别。
  身为世家女,她本该一心惦念家族,可每每看见陛下将权衡之术用于后宫,令她与淑妃频频争斗,心中依旧不免失落,甚至暗暗垂泪,被嬷嬷敲打无数次。
  但渐渐的,她发现陛下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无一特例,心中又慢慢平衡下来。
  如果说陛下心中最重要的是那个位置,是天下,那她实在争不过,也不必争。
  只这样,在后宫守着本分就好。
  但前些日子,陛下去她宫中说了一番话,话里话外暗示,储君将立她儿大皇子。
  惊讶之余,德妃悄然升起一股隐秘的惊喜。虽然干系应该不大,但她依旧认为,这其中……应当有陛下对她的些许认可。
  陛下的眼中,看到了她。
  所以今夜的寿诞中,德妃未能像以往一样安静低调,目光时不时就要往上首转一圈,情难自禁。
  噗嗤——身畔又传来笑声,德妃置若罔闻。
  骄纵又任性,淑妃在她眼中,不过是个蠢笨的可怜人。
  德妃唇畔逸出隐隐的笑,被淑妃完完全全地映入眼中,随意搅汤的手也停住了。
  蔻红的指甲点在脸侧,淑妃再次笑了起来,她是不聪明,可这宫里,不是聪明人才能取胜的。
  德妃这傻子,情之一字也敢沾染。
  她输定了。
  …………
  两位皇子姗姗来迟,为表心意,各自亲捧了一盘鱼从湖畔行来。
  二人做的都是红烧锦鲤,远远望去,葱花、红椒、鱼肉三种颜色交织,摆盘精美,乍看上去都有模有样。
  还未走上水榭台,已经有人在夸了。
  皇帝一笑,“走近些,到朕面前来。”
  二人依言靠近,将鱼呈放在皇帝面前,别说,看上去当真令人食指大动。
  “父皇。”先后唤了声,两位皇子得到一个颔首,随后见皇帝果真把筷子给了身侧的小公主,“圆圆,来,帮朕尝一尝。”
  静楠嫌鱼麻烦,总是不爱吃的,但皇帝开口,她就拿起筷子,先夹了大皇子盘中的鱼腹,放入口中。
  水榭台所有人定神望去,不管看得见看不见,都伸长了脖子。
  静楠小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即便在咀嚼的时候,也无人看得出小姑娘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慢慢吃了这筷,又伸向二皇子盘中,重复方才的动作。
  皇帝给她足够的时间去品尝,半晌才道:“怎么样,哪个好吃?”
  小姑娘摇摇头,一点儿也不给面子,清脆道:“难吃。”
  周围人脸色都僵住了,皇帝有些好笑,追问道:“哪道难吃?都不喜欢?”
  “嗯。”静楠诚实地指着左边这盘,道太咸,又说右边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两位皇子眉头微皱,回忆自己做菜时的程序,然后发现……确实是少了、或多了那么点东西。
  但如此直白的评价,总叫人颇为尴尬。
  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有种被直接处刑的窘迫感。
  皇帝呵呵笑一声,亲自举筷,各自尝了尝,回味半晌颔首,“圆圆说得不错,老大这盘食之无味,老二这盘过咸过辣,都不好吃。”
  二人立刻稽首,虚心听教,“谨遵父皇教诲,儿臣必定谨记于心。”
  “是该谨记于心。”皇帝深深看着两个儿子,道,“虽都是新手,味道欠缺,但细节之处仍可见差异。老大,你稍谨慎些,宁愿少放也不肯多放,味道淡了,随时可加盐添醋弥补,反之……老二,你太急切了,新手本就忌莽进,你欲一次做成佳品,殊不知,那些御厨是练了千百次,才能掌握好这火候和调料的用量。”
  明面上来看,大皇子容易冲动,二皇子沉静,这评价本该反着来,但事实证明,真正行事和表相还是不可混为一谈。
  “急功近利不可取啊。”皇帝道了这么一句,看向二皇子,“老二,你皇兄行事,细微之处确实比你思量更多,耐性也更足,你可承认?”
  二皇子微微一笑,“儿臣确实需向皇兄学习。”
  “嗯。”皇帝抬首,“全寿,宣旨。”
  到如今这地步,即便那些不曾提前得知消息的官员,也知道皇帝属意于谁了,无论站在哪一派,这一刻他们都毫无异议。
  全寿一步站前,展开圣旨,高声宣读:“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皇长子霄,天资粹美,日表英奇……”
  皇帝立储的旨意,有概半都在夸自己的功劳,百官听得极为认真,唯有少数几个嘴角抽搐了下。
  陛下这与其说是立储……不如说是表彰自己,夸皇长子寥寥十几字,夸自己却用了十几句。
  但说到底,这皇太子到底是立下了,持续数年的储君之争,终于有了定论。
  大部分人心中,都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大大松了口气。
  再看二皇子,面对此情此景毫不焦躁,甚至面带笑意地祝福皇太子,叫人也不禁刮目相看。
  这等心胸,二皇子也是难得的豁达之人。
  大皇子一派,即朱家一干人等喜气洋洋,见皇太子接过圣旨,当即再度跪地告贺,水榭台中的喜意氛围盛极。
  皇帝这时候方慢悠悠道:“太子、二皇子,你们是否还记得当初考校之时,还有一人,与你们一同外放上任?”
  太子道:“儿臣记得,荀大夫的三公子,亦是位极其杰出的才俊,听闻他在任上屡建奇功,百姓拥戴,儿臣心中敬服。”
  皇帝颔首,“所以,方才朕也顺便叫他做了一道菜,如今也快好了,你们一同来品品。”
 
 
第65章 慨叹
  莲香幽幽, 镜湖雾气渐起,浸润了整座水榭台,恍如仙境。
  湖畔九十九盏明灯升起, 好似星子成群, 将镜湖的夜色之美映照得一清二楚。
  众臣盘坐其中,一边轻声交谈着欣赏美景, 一边注意上首动静。
  在场中人,或多或少都听闻过荀家三郎,褒贬不一。最负盛名的并非他成功改造天水郡,而是陛下对他异常的爱重。
  功绩不算什么, 但凡能入朝为官,哪个没有两把刷子,其中比荀宴更出色者也不是没有, 偏偏是他——一位刚刚及冠的年轻人。
  从刚入京出现在世人眼中,到如今,陛下对他的重视始终不变。
  无怪乎, 有个暗地里不被承认的谣言,说荀宴乃荀夫人与陛下私通之子,所以才这般受宠。
  只可怜那御史大夫荀巧,身居要职, 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受这等窝囊气。
  忽然,所有的絮絮私语声停住, 他们随皇帝一同坐直了身体, 朝湖畔望去。
  华灯中,步入一位着青色官服的年轻郎君——相较于他的地位而言, 他确实年轻得过分。
  高大挺拔, 修竹般站立, 对周遭打量的目光从容无比,一概视而不见。
  单凭外貌而论也是位清隽郎君,何况其人骨相绝佳,眸似寒星,非池中之物。
  许是因在圣前,气势微敛,但已然不容小觑。
  一些女子的脸悄悄红了,早在三年前就有人曾因“宴公子”的名号心动,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
  荀宴步步走来,皇帝恍恍然间,将他的身影与数十年前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重合,竟轻喃了句,“深肖朕躬。”
  全寿脸色微变,视线急忙扫视周围,好在没多少人听到这话,不然定要掀起轩然大波。
  “阿宴,近前来。”皇帝倾身,迫不及待的姿态让众人咋舌。
  再看太子和二皇子,一个皱眉,另一个笑意转淡。显然,他们对荀宴观感并不像说的那么好。
  静楠跟着唤了声“哥哥”,得来荀宴短暂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感觉到今夜哥哥的眼神不同。
  “清蒸鱼。”皇帝含笑看着他手中食盘,“是朕最喜欢的做法,不错。”
  纵然回忆早已淡去,但在这浅浅香气的勾动下,皇帝的脑海,不知不觉浮现出了有关这道清蒸鱼的记忆。
  他吃过相差无几的这道菜,在二十多年前。
  其实这道菜,也是他特意让荀宴做的,因某次他听荀巧说漏了嘴,道阿宴有身传承自生母的好厨艺,尤其是清蒸鱼,堪称一绝。
  持筷慢慢夹了一口,皇帝眉头舒展,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软嫩,鲜、香、美。”
  再舀一口汤,夸道:“汤清味醇。”
  真有如此美味?旁人勾着脖子去瞧,怎么看,这也不过是盘平平无奇的清蒸鱼,但陛下的态度也太不同了。
  太子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瞬间就收到了母亲德妃的目光。
  德妃对他轻轻摇头。
  太子心中的火顿时消了一半,胜负已分,他的对手是老二,不该再在意其他。
  至于这荀宴……不过是父皇为他培养的臂膀,需大度。
  令宫人将鱼分成小盘,皇帝赐给两个儿子,笑问道:“如何?比你们做的是不是好多了?”
  被皇帝这般大力推荐,即便是来自天上的佳肴,两位皇子食之也觉得苦涩,口中却不得不道:“儿臣逊色远矣。”
  皇帝竟也颔首,“不错,有进取之心方能向前,你们二人要多向阿宴学习,他虽年轻于你们,但为人处世皆不逊于你们。”
  “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听着皇帝真诚无比的夸赞,众人一时竟不知,圣上对荀三是真心欣赏,还是借其来敲打儿子。
  剩下的鱼,皇帝都给了静楠,他想的本是,小姑娘这么喜欢黏着阿宴,对他做的菜定也十分捧场。
  但显然静楠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吃了两口后就道:“不吃了。”
  “……为何啊?”皇帝诧异。
  “静楠不喜欢吃鱼。”小姑娘奇怪地看他,指着另一盘红烧肉,“吃这个。”
  她最爱的,还是红肉。
  沉默一阵,皇帝哂笑,是他糊涂了,又把大人间的那一套安在了小姑娘身上。
  命人单独给静楠再呈几盘肉食,皇帝对众臣道:“朕有些醉了,出去走走,你们继续。”
  说罢,眼神示意过荀宴,提步朝湖畔走去。
  今夜无风,湖畔水雾不曾拂散,步入其中很快就能感到凉意,皇帝便转道往小径走去。
  灯光渐暗,他凝神看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孑然身影,又抬首望天,一轮明月孤零零悬挂于上,两三星子黯淡地隐在其后,竟也品出几分萧瑟。
  脚步声渐起,皇帝头也不回道:“朕此前和你说,要给你同等机会,上次却又让你追随老大,你是否有怨言?”
  “没有。”荀宴答得简洁。
  皇帝回眸,只见这个儿子眼眸没有看他,视线远望,蔓延至黑暗处,有些东西竟连他也看不懂了。
  但其中的亮光,是从来没有消失过的。
  他忽然有了诉说的欲望。
  “朕生来便为太子,却并非一路坦途。”天子低沉的倾诉,让荀宴看了过来,“先帝属意的并非是朕,而是朕的弟弟,那才是他最爱的儿子,可惜朕的母后家族势大,他懦弱无能,于立储一事上,根本不敢置喙。”
  “世家望族扎根数百年,于当朝各地树恩深重,有些地方,甚至只知世家而不知天子。”皇帝一一数去,“陈氏、朱氏、王氏……”
  “朕的原配嫡妻,正是出自陈氏,为如今淑妃的嫡长姐。”
  皇帝眯眼,回忆起了当初娶妻时各方势力相争的情景。那时,同样没有他插嘴的余地,母后、外祖父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因为要稳固太子之位、成功继任,他只能娶世家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