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荀宴重情义,尤其重视他手上的这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也不过是父皇用来让他激怒荀宴的工具罢了,一箭双雕,当真厉害。
父皇当真想让这小姑娘死在他手上吗?秦王慢慢地,仔细看了眼手中的静楠。
未能清醒的她犹如任人摆布的娃娃,脆弱得不可思议。
秦王眼神变得诡异,冒出一个想法,“荀宴,你这样追我,其实主要是为了她,对不对?”
荀宴不答,只道:“何必牵扯进无辜之人。”
无辜?秦王扯了扯嘴角,父皇也许从未想过,荀宴会为这小姑娘做到何种地步。
“我可以放下她。”秦王道,“只要你不再阻我。”
“你放下她,我就不拦。”
秦王笑,“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你喝下这瓶药,我就当场放下她,以我妻女起誓,绝不反悔。”
丢去药瓶,秦王解释道:“这并非毒药,只不过能让人浑身无力罢了。荀大都督实在太过勇猛,令人胆颤啊。”
“我凭何信你?”荀宴接过药瓶并不看,只定定盯着秦王。
“因她在我手上。”秦王手放在静楠喉间,微微用力,就看见那小小的脖子被收紧,昏迷中的小姑娘展露出痛苦的神情。
秦王似笑非笑,“如何?”
荀宴一阵沉默。
他不是不肯做,而是不敢相信秦王。
在他犹豫之际,钟九的声音从后方遥遥传来,“公子,不能应!”
随后还有其他人的附和声。
如果说非要在荀宴和静楠之间二选一,毫无疑问,他们会选择荀宴。
“别犹豫太久。”秦王再次收紧了手,“我可不会任你拖延时辰。”
静楠的脸已经由白转青,渐渐的,似乎已经无法正常呼吸了。
荀宴目光一紧,脑海中思绪纷杂,一会儿是初见时小光头呆呆的模样,一会儿是临别前小姑娘揪着他衣衫仰头巴巴望来的神情。
手中的这瓶药,不可能无毒。
但应该也不是直接致人于死地的剧毒。
荀宴慢慢抬起了手,做出要拔开瓶塞的架势,下一刻眼神骤变,猛地朝秦王方向扑去。
秦王急忙转身一躲,以为荀宴想要偷袭,再回头才发现荀宴的掌心已经被刮破了一大块皮,正汨汨流血。
桥身方才的震颤,原来是一支利箭从远方射来,如果荀宴没有帮他们躲开,那支箭就会从秦王的腋下穿过,射中他手中的人。
身后传来喊声,“殿下,让小的助您一臂之力!”
射箭之人竟然来自秦王队中。
阴郁回头望一眼,秦王隐约中知道此人是哪边的细作,毫不犹豫道:“杀了他。”
那人倒地,但不知队中是否还有这样的人,秦王将静楠抓得更紧,飞快道:“荀宴,你该明白吧?方才那绝不是我的人,在我的手上,她还有可能生,但如果此时我死了,她绝对也活不了。”
刚要回答,荀宴及秦王双眼同时眯了下,被大盛的火光晃了眼。
只见旁边的山崖之上,缓缓出现了一批人马,为首之人面容熟悉,竟是消失了许久的皇帝。
“阿宴。”皇帝道,“不要喝。”
他缓缓补充了句,“圆圆不会有事的。”
皇帝沉着从容,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天生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秦王却道:“你信他吗?”
狭长的凤眼中夹杂着丝丝疯狂,从看到皇帝身影的刹那,秦王就明白自己彻底失败了。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中,皇帝根本无需此刻出现,但他为何要出面?自然是不想让荀宴受到伤害。
阿宴,阿宴……唇齿间琢磨着这个称呼,秦王咧嘴一笑,“阿宴,你是信我这个兄长,还是信你的父皇?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那人的心中,只有他作为天子无上的权力,为了铲除世家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属意的儿子,其实也不过是他觉得最称心的工具!
荀宴眼皮一跳,对上秦王的眼,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但这不是探究此事的时候,皇帝意欲何为,荀宴当然也知道了。
皇帝根本不在乎静楠的生死,他只是以此为□□,想要挑起自己和秦王的斗争罢了。
前有太子和秦王,后有秦王和自己,荀宴几乎要在心中为皇帝鼓掌。
能利用的,不便利用的,都被他用了个遍,帝王心术便是如此。
父爱为真,想要独尊皇权的心亦为真。
阴郁的黑色渐渐蔓延至秦王双眸,他已经愈发疯狂,“我再给你三息思考,三息后再无动作,这小丫头就陪着我一起上黄泉罢。”
“不用三息。”荀宴松开了刀,平静道,“我现在就喝。”
他的视线一一掠过钟九等人,再深深看了眼皇帝,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焦虑和急欲说出口的某些话。
拔开瓶塞,荀宴一句话都未说,将药水一饮而尽。
连秦王都被他这干脆利落给惊呆了,怔愣后大笑起来,“好,不愧是你!阿宴,我知道父皇为何会喜欢你了!”
笑过后,他上前几步,将人丢了过去,被荀宴稳稳接住。
秦王道:“我是言而有信之人,说了给你,就会给你,但……”
下一刻,秦王嘴角咧出更大的弧度,“但我可没说过我们会一起离开这座桥。”
父皇将所有人利用得彻底,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
秦王厌恶极了那模样,仿佛自己永远逃脱不了儿时那座大山的阴影。
既然儿女在父皇眼中都是工具,那也没必要独独留下一个罢。
说罢,秦王抽出利剑,唰唰两道寒光,桥旁绳索被斩断,桥身猛然断裂,所有人齐齐下坠,速度之快,谁也来不及搭救。
荀宴只来得及将静楠护在胸前,急速坠落之时,甚至仿佛还看清了那些人脸上的惊慌之色。
他神色微动,却只是伸手将静楠抱得更稳。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崖上众人只看见数十道黑点越来越小,直直坠入无边黑暗中。
第77章 渔村
朕真的做错了吗?临崖而立, 俯瞰着深不见的的山崖,皇帝心中终于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踉跄了下,被身边人及时扶住。
朕不过是, 让他学会取舍而已,这有错吗?皇帝再一次问自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宴能够更好地坐上那个位置。除去太子、秦王、世家,皇帝深以为,儿子最大的弱点就剩下一个字——情。
身居高位者并非不能有情, 而是不可过于重情,这只会成为掣肘他的弱点。
儿时由于父皇母后的忽视,皇帝也曾深深依赖上他的奶嬷嬷, 其地位在他心中和生母也相差无几了。
后来,有心人以奶嬷嬷为由引他出宫,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母后冷冷扇了他一掌,“还不明白吗?这世上最重要的除了那个位置, 就是你自己。其他的可以喜欢, 却不能在意!”
皇帝深以为然。
最初他想用来教育阿宴的,本是荀家人,但随后看到他和静楠的相处,又慢慢改变了看法。
皇帝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中,小姑娘也许会吃一番苦头, 但不会伤及性命。
事实证明,他过于自大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等待侍卫下崖寻人的结果,天色大白之际, 他们寻到了气息尚存的秦王、钟九、林琅等人, 但最重要的那两个, 竟连衣角都没看到。
“陛下, 他们还在行宫中找到了这只鸭子,还有一口气……”
是啾啾。
皇帝扫了一眼,怔怔道:“喔,尽力医治罢。”
“……是。”
听到消息后,皇帝就这样发呆了许久,突然无论如何也要亲自下崖。
侍卫们阻拦无法,只能跟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来回搜了几遍,依旧没有结果。
如此持续几日,京中局势大乱,到了皇帝不得不回去主持局面的地步。
皇帝只能启程回京,以雷霆之势镇压了所有乱局,最后抛出一个惊天消息——荀宴是他的第三子!
众人本以为,近来发生的种种已经能够让他们再也不会轻易震惊,但没想到圣上还深埋了这么大一个炸|药!
如此说来,那位九公主的存在,竟完全是为了给真正的皇子打掩护。
朝欢宫,愣愣听罢宫人的禀报,德妃坐在了那儿动也未动,蕙昭仪担忧不已,“姐姐……”
谁都没想到事实竟会如此,怪不得当初陛下开口阻拦她家和荀宴说亲,原是要给这位最好的。
听说南山那边至今都没找到人,圣上疯了般,硬是要立一个生死不明之人为太子……
蕙昭仪长叹一声。
叹息声仿若惊雷,让德妃突然回神,两行清泪无知无觉地流下。
她喃喃道:“陛下他好狠的心……”
***
月明江阔,哗啦啦——一声又一声,江水拍击河岸,将岸边两人来回浸湿。
在刺骨的凉意下,蜷缩在荀宴怀中的小姑娘终于动了动眼皮,睁开眼来。
夜空无垠,一眼望去漫无边际,唯有闪闪星子作为点缀,给二人铺上一层银光。
昏迷前的点点记忆浮现,静楠记得,最初自己醒来时就感觉到和哥哥在飞快地下坠,快要砸入河水时哥哥抓住了藤蔓,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随后,哥哥带着她一起跳入河水中游了很久,直至两人都筋疲力尽,被水流推到了岸边。
哥哥说,不要回去……
静楠慢慢坐起身,抬手揉去眼皮上的泥沙,肚子咕噜噜叫了声。
她饿了。
饥饿的感觉静楠不是没有过,但这次病了多日都没怎么进食,一直在昏睡中,浑身都没有力气。
她小小叫了声,“哥哥。”
没有反应。
她又提高了点声音,“哥哥。”
想了想,静楠用手轻推,泥沙从二人衣衫抖落,发出细细的声音。
上岸后,荀宴曾对静楠说过他要睡会儿,这时候他身体依然温热,胸膛平缓起伏,静楠自然认为哥哥只是睡着了。
片刻没反应,静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去找些吃的。
不远处有片小树林,但静楠不敢走太远,慢慢走了一小圈,她认真地盯着身前的草地出神。
她不喜欢吃草,可是真的好饿。
终究是饥饿战胜了所有,静楠拔出了一小根细嫩的草芯放入口中,随即眼神一亮,甜甜的。
由于临江生长,这边的草大都十分水嫩,吮吸时自然会有甜甜的汁水,静楠不知不觉吃了一片。
她不忘摘一串新鲜的草芯放在手帕上,想着等哥哥醒了可以给他。
这时候,静楠已经全然忘了学过的宫廷礼仪,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散着头发,慢慢摘草吃。
忽然,小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道人影迎着月光走了出来,臂下夹着一张大网,似乎是附近的渔民。
渔民起初还未注意到静楠,走得近了,才瞧见面前有道小小的黑影,长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正捧着手在吃什么,每一声都清晰可闻。
渔民惊得后退了两步,咽了口口水,心道这莫不是什么刚从江河里爬出来的精怪吧?
勉强大着胆子,渔民颤声问:“是……是谁?”
闻声,静楠自然而然看向他,先很有礼貌地说了声“你好”,然后答道:“我叫静楠。”
渔民哪儿知道什么静楠,只依稀从那披散的乌发间隙中看到了一张雪白的脸蛋,双眼乌黑,乍看上去,更像个小女鬼了。
从地上慢吞吞站起,静楠拨开额前的头发,嘴唇早就被草汁染成了绿色,奇特的模样把渔民吓得“哇”叫一声,连忙又后退几步,把渔网挡在身前,“你……你不要过来!”
静楠停步,原地歪头奇怪地看他,满眼疑惑。
二人默默对峙好半晌,渔民才注意到她手中的青草,而后意识到,这好像只是个在饿得啃草的小孩。
“你……一个人吗?”
静楠摇头,指向岸边,“哥哥在睡觉。”
声音也很嫩,带着小姑娘特有的软糯,渔民仔细看了几眼,顿生几分亲近。
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简单流畅的几句对话后,他基本放下心来,“你怎么吃这个?草是不能随便吃的,万一有毒呢。”
这渔民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为人也很朴实,见静楠这模样倒是很纯粹地关心她。
“饿。”静楠顶着乱糟糟的脑袋这样答。
“……”
渔民扑哧一声,终于感受到了这小姑娘的无害,伸手欲从怀中掏出什么,却尴尬地发现什么都没有。
是了,他是半夜来捕鱼的,没带干粮。
挠了挠头,渔民道:“要不,你把哥哥叫醒,去我那儿吃些东西?”
静楠当然点头,转头去唤荀宴。
但无论她或叫或推,静静躺在沙岸上的人都毫无反应,面色安宁,好似真的只是睡得特别熟。
渔民反应了过来,“你们,不是夜里出来玩儿的吧?”
这满身泥沙的模样,说是跳河了再游出来比较可信。
小姑娘抿唇道:“掉下来了,哥哥带我游。”
渔民顿时明了,脑中自动补充了许多诸如什么遇到劫匪跳河求生的情节,看向静楠的目光充满同情。
他道:“可能是在水里淹着了,我来试试。”
说罢,他放下渔网,用当地治溺水者的土方法对着青年的胸膛又锤又压,中途倒是吐出了几口水,可依旧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