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滕玉意越想越觉得这猜想合理。
  记得前世彭震麾下就有不少会邪术的异士,对彭家来说,派出个把能人用邪咒害人,丝毫不成问题,而且这咒术如此阴毒,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李家上下害得非死即残。
  啧。
  李家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韬光养晦不好么,何苦大肆宣扬女儿的才名。
  蔺承佑看完大门口,又带着滕玉意绕着李宅的院墙慢慢检查,管事和下人们不敢慢怠,忙也跟上去。
  绕着垣墙走了一圈,忽然发现对街有株柳树,那宅邸似是无人居住,门口连个下人都无。
  蔺承佑径自走到那株柳树下,忽然停住了脚步:“无为,把法天象地铲递给我。”
  滕玉意恭声应了,然而往布囊里一摸,里头居然有三把巴掌大的小铲子,她愣住了,哪把是法天象地铲?可恨蔺承佑只顾低着头,她连眼色都使不出去,突又听蔺承佑道:“别把朱砂染到铲子上了,擦干手再摸。”
  滕玉意心中一喜,看来是那把银制的小铲子了,她像模像样拿出来,蹲下来递给蔺承佑:“师兄,给。”
  蔺承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聪明的假师弟不好经常带出来,不然该多有意思,那声“师兄”又清又脆,让他颈后痒丝丝的,他摸摸耳朵,一本正经接过铲子。
  铲了两下,树下的土就蓦然变了颜色,原本是黑褐色,一下子透出青金来。接着又往下挖,就从土里挖出个三寸大的小木人。
  小木人身上贴着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符咒,头顶还插着一根金针。
  蔺承佑冷笑道:“原来藏在此处。”
  滕玉意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蔺承佑口中念了一道咒,那根金针便缓缓从木人头顶退出,顺手又小心翼翼扯下小人身上的符箓,递给管事道:“认得出这是谁的生辰八字么。”
  管事白着脸辨认一番:“从年份来看,应是我家三娘的生辰。”
  滕玉意眼波微动,看来她猜得没错,七咒术只是障眼法,凶徒就是冲李淮固来的。
  蔺承佑转动那木人:“这应该就是府上娘子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了。”
  他用厚布将其包好,起身走向别处。
  在李宅外找了一圈,确定再无别的异样,一行人正要返回正门,便有下人欣喜地寻走来:“我家三娘醒了。”
  管事如释重负:“先前世子殿下在那边柳树下挖出了一个木人。”
  回到大宅,李夫人和绝圣弃智也刚从内院出来,李夫人脸色见好,绝圣和弃智却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两人一看到蔺承佑就道:“师兄,李三娘醒了,说来奇怪,我们压根看不出李三娘中的什么符咒,本来要出来找师兄,怎知李三娘突然就睁开眼睛了,噫,这是——”
  两人一看到那木偶就变了声调:“定魂金针。”
  蔺承佑对李夫人道:“令嫒被人单独施了咒术,除了门口那道,府外还藏了一道更恶毒的符咒,今晚子时之前不把这金针拔出来,令嫒就会命丧黄泉。”
  “什么?”李夫人吓得腿颤身摇,幸而两边婢女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蔺承佑:“令嫒最近可得罪过什么人?”
  李夫人颤声道:“怎么会?!这孩子素来性情宽和,别说与人结仇,甚至从未与人红过脸。”
  蔺承佑道:“七咒符虽然阴毒,目标却是‘家宅’,要下咒,只能埋在大门口,门口人来人往,极容易暴露行迹,凶徒应是觉得单这一道咒不够稳妥,所以才又到府外的西北角,看准了方位埋下更阴狠的定魂金针,夫人看看这符咒上是不是写的令嫒的生辰八字,如果是,那么凶徒就是冲令嫒来的,而且此人似乎想尽快取走令嫒的性命,所以用的都是最损修为的符咒。”
  李夫人哆哆嗦嗦接过那沾了土的符箓,一望之下,身子又是一晃:“正、正是小女的生辰八字。”
  蔺承佑道:“既然令嫒已经醒了,夫人不妨仔细问问她。那人懂邪术,手段也狠毒,兴许是知道直接投毒或是派人刺杀,都有可能查到自己身上来,换咒术就隐匿得多了,这次是侥幸被我们发现了,下次或许就没那么幸运了,要是令嫒想起什么,可以到大理寺报案。还有,先跟夫人打个招呼。这木偶事关邪道,我得拿回大理寺仔细查验一番。”
  李夫人恨声道:“此人心肠着实狠毒,多亏世子心细如发,老身待会就问问小女,若有什么线索,自会托老爷当面告知世子。”
  蔺承佑又道:“无为,取一瓶清心丸给李夫人。”
  这回不用拐弯抹角给提示了,滕玉意往日总看到蔺承佑拿出这药丸给人,所以本就认识这药丸,她在李夫人面前不敢应声,只能唯唯点头,很快摸出药瓶,上前交给李夫人。
  李夫人心魂不定,哪顾得上打量面前的小道士,勉强稳住自己,千恩万谢送蔺承佑等人出来。
  蔺承佑在门前上马,滕玉意几个上犊车,告别李府,驱马赶往义宁坊的楚国寺。
  刚拐过街角,蔺承佑忽然令车夫停车,把滕玉意叫下来,问她:“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李光远曾是你阿爷的副将,你跟他的三女儿熟不熟?”
  滕玉意说:“小时侯算熟的,早年她常到我家里来玩,但是自他父亲迁任杭州后,我和她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蔺承佑点点头:“她来长安后,你跟她来往过么?”
  “来往过好多回,前日李三娘也上了骊山,我和她同住翔鸾阁。”
  “她上过骊山?有这么个人?”蔺承佑对此毫无印象。
  “当然。”滕玉意奇道,皇后还单独召见过李淮固,蔺承佑这是什么记性,“而且上回在乐道山庄,李三娘还跟我阿姐一同想出了第一等的名字。”
  哦,说到小红马他算是想起来了,当初滕玉意相中的小红马差点就赏给那个李三娘了。没错,是有这么个人,蔺承佑摸摸下巴:“行吧,我知道她是谁了,对了,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有没有跟谁起过龃龉?”
  异常之处太多了,滕玉意内心纠结成一团,可惜一说就会让蔺承佑知道她是有前世记忆的“邪物”,而且她也不能说她怀疑是彭震派人下的手。
  淮南道与淮西道相互防扼,假如彭震造反的风声是滕家放出来的,这对滕家有百害而无一益,不说彭震会倾尽全力对付阿爷,倘或拿不出彭震预谋造反的确凿证据,朝廷说不定会怀疑阿爷才是有不轨之心的那个。
  目下阿爷正暗中部署揭发彭震一事,她这边绝不能提前露出半点破绽。
  但她又必须让蔺承佑知道李淮固有点问题……
  有了。
  “我不知道她最近是否与人结仇,但我常听人说李三娘能预知吉凶,不知此事与她被暗害有没有关系。”
  “预知吉凶?”蔺承佑一哂,有点意思。世上能预知吉凶的人凤毛麟角,人称“神仙”,大多在庙里供着呢。
  “好,我知道了。”
  滕玉意望了望蔺承佑,看他这嗤之以鼻的样子,应该是不大相信李淮固会预知吉凶,加上今日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符咒术,也不知道能不能顺藤摸瓜查出彭震预谋造反一事。
  到了楚国寺下了马,滕玉意和绝圣弃智也下了车。
  蔺承佑道:“好了,我要进去取证,你们三个在门口等着。”
  滕玉意好奇地往里瞧了瞧:“师兄,里头出了什么案子?”
  蔺承佑耳根一烫,这“师兄”倒是叫得怪顺口的,不用猜也知道,滕玉意是关心卢兆安一事的进展,可惜证物尚未取全,带她进去不合理法,只好说:“前几天出了一桩人命案,案情有点特殊,刚移交到我和严司直手上,天色不早了,尽快取完证也好带你们去除祟。”
  说着迈步上了台阶。
  门口负责把守的衙役望见蔺承佑,忙过来打招呼。
  “无为师兄,我们到那边坐着等吧。”绝圣道。
  “也行。”天气越来越热了,跑了这一晌出了好些汗,滕玉意让端福把水囊取出来,坐下来分给两人喝。
  想了想,蔺承佑骑马只会比他们更渴,又让端福另取一袋水囊,托门口的衙役转交给蔺承佑。
  也不知过了多久,蔺承佑拎着水囊从寺里出来,先对门口衙役说可以撤离了,随后转头一望,就看到滕玉意和绝圣弃智在寺门口的槐树下。
  三人并排而坐,全都托腮望着他。三人身后不远处,还杵着个五大三粗的端福。
  这一幕让他心里一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囊,要是只带绝圣和弃智这两个粗心的家伙出来,分发水囊的那个就是他了。
  “好了,办完了。”他走到三人面前,目光下意识落到滕玉意脸上,“我们走吧。”
  滕玉意拍拍道袍起了身,绝圣和弃智一跃而起:“师兄,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滕玉意竖起耳朵听,先前她已经令端福到附近的店肆悄悄打听过了,昨日楚国寺有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堕井而亡,估计是死因有点问题,所以惊动了大理寺。
  蔺承佑径自把水囊递给滕玉意,没接绝圣和弃智的话:“你们瞎问什么?天色不早了,别忘了还得带无为师弟去历练,走,上车。”
  说着翻身上马,提起缰绳时下意识回首望向楚国寺,比起谋害胡季真时那毫无破绽的作案手法,谋害李莺儿的凶手似乎粗陋许多,而且像是临时起意,因此现场留下了不少线索。
  等明日到了大理寺,再同严司直把两案的细节核对一下。
  那座闹鬼的荒宅不算远,就在修真坊的东南角,刚拐过街角,滕玉意袖中的小涯剑就发起烫来,绝圣和弃智探出窗口往外看,讶然道:“师兄,好重的阴气。”
  蔺承佑没接茬,里头足足有四十多只伥鬼,全是他前晚用阵法引到此处来的,眼下聚在一堆,怨气能不重吗?
  滕玉意拔剑出鞘,早已是跃跃欲试,绝圣和弃智跳下车,二话不说就要往宅子里冲,哪知刚一动,蔺承佑就扯住了他们俩的衣领。
  “跑什么?忘了这两日你们不能用剑了?”
  绝圣一愣:“为何?”
  蔺承佑:“师公说这一次尺廓足有五十多只,接下来得随时预备对付尺廓,伥鬼喜食内脏最是脏污,每杀一只就会多损一分剑上的灵力,杀完这一窝,你们的剑起码要七日才能恢复,要是这当口尺廓冒出来了,你们是不是打算在旁边干看着?”
  “是哦。”绝圣挠挠头。
  弃智埋头就要从怀里掏出符箓:“不怕!师兄,我们用符术对付它们。”
  那符箓掏了半天才掏出来,不但染上了污渍,还黏糊糊的粘作了一堆。
  绝圣和弃智张大了嘴:“这——这是?”
  “黏上蔗浆了?”蔺承佑似笑非笑,“这必然是不能用了。”
  绝圣和弃智灰溜溜地一缩脖子:“许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洒上的,我、我们不是故意的。”
  庆幸的是,师兄这回居然没骂他们。
  滕玉意在旁候了一晌,腕子上的玄音铃越来越响,料定里头的东西不会少,早已是激动得两眼冒凶光,见状,自告奋勇说:“没关系。耐重和尸邪我对付不了,寻常恶鬼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小涯已经许久没历练了,这回不如就交给我吧,世子,小道长,稍后你们自管在边上歇一歇。”
  绝圣和弃智吓一跳:“这怎么能行?滕娘子,你不是道家中人,伥鬼虽然法力不高,却也甚是狡猾,要是你一个人进去,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蔺承佑却道:“也行吧,跑了一天我也累了,到了里头你先应对,我们呢,就在门外等你,实在应付不了再叫我们。”
  说着抬手推开门,率先进了荒宅。
  绝圣和弃智面面相觑,端福也露出迟疑的神色,眼看他二人已经进去了,只好也跟上。
  滕玉意边走边兴致昂扬地说:“端福你不会道术,在外头等我就行。”
  端福一声不吭,显然对这安排很不放心。
  这宅子已经废置许久了,院中荆榛满目,中堂里到处结着蛛丝网,暮色不声不响笼罩下来,每一个角落都显得分外荒凉。
  越往里走,空气越寒凉,即将到花厅了,相距数丈就听到里头砰砰作响,像是有东西试图撞开门窗跑出来,玄音铃也随之撞击得愈加凶猛。
  蔺承佑随手捡起廊庑下的一盏风灯,点燃了递给滕玉意:“这灯熄不了,可以拿来在屋子里照明,你怕不怕?”
  滕玉意接过风灯:“不怕。”
  蔺承佑笑笑,眼睛望着滕玉意,右手却帮她一把推开侧边的房门,伴随着刺耳的厉啸,无数鬼影急冲出来,然而才探出脖颈,就被蔺承佑弹出的符箓打了回去:“滚回去待着。”
  滕玉意趁乱闯进去,口中扔下一句话:“端福,在外头等我。“
  端福急步跑到门前,恰好被关闭的房门碰到了鼻子,他无声握了握拳,回头看蔺承佑已经闲闲坐到了廊下,娘子再三叮嘱他别跟进去,纵然忧心如焚,也只好一动不动杵在门口。
  绝圣和弃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师兄,真让滕娘子一个人进去?万一有什么差错怎么办。”
  蔺承佑背靠门扇而坐,拧开水囊喝了口水,随后将胳膊搁在膝盖上,转头看看二人:“师兄在此,你们怕什么。”
  弃智急得还要说话,冷不丁听到窗户响,有只伥鬼竟将脑袋从破掉的窗缝里硬挤出来,蔺承佑闻声没回头,却懒洋洋往后掷出一道符。
  绝圣和弃智定睛一看,师兄使的是定影符,只能把鬼影定住,却不能损及伥鬼分毫。
  两人心里一慌,但紧接着,就听滕玉意兴冲冲在屋里说:“看剑。”
  只听一声惨叫,那只伥鬼似是因为动弹不得,被小涯剑刺得魂飞魄散。
  绝圣和弃智傻眼了,蔺承佑皱了皱眉:“别杵着了,坐下来等着。”
  弃智隐约明白过来了,难不成师兄在锻炼滕娘子捉鬼的本事?是了,师兄是很喜欢滕娘子的,要是滕娘子能熟练运用小涯剑,往后就能常出来跟他们一起除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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