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见天急急忙忙开腔:“世子,你瞧瞧这个。”
  那是一张黑色符箓,上面全是用鲜血画的咒语,血迹已经干涸了,恨意却力透纸背。
  “七咒符?”
  “昨日李将军令人请老道上门除祟,说是他家夫人和女儿像是撞了邪,前两日突然开始上吐下泻,他自己也浑身不舒服,贫道上门察看,果见李家人个个像生了重病,见美想起一种咒术跟这个很像,仔细察看大门口的台阶底下,才发现有人给李家下了这样的符术。若非发现得及时,李夫人母女七日内就会丧命。”
  见美严肃地说:“世子,七咒符跟引魂术可是无极门的拿手好戏,自从这群贼道伏法,坊间多少年都没见过了,贫道们觉得事关重大,只好赶忙跑来给世子报信。听说这位李将军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不日就要被擢升为一方节度使,会不会是李将军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有人暗中用这样的法子来残害他们?”
  蔺承佑望着符箓若有所思。
  见仙也道:“这种事关系到朝堂,我等就不好插手了,今日过来,就是想把此事转托世子,真凶摆明就是冲着要李家人的命去的,有这次必然会有下一次,趁李家门口的咒印还在,世子要不亲自去瞧一瞧?”
  ***
  月明楼。
  滕玉意坐在窗前,不时往楼下看一眼。耳边丝竹清悦,乐工们在帘后奏曲,点心流水般呈上来,每一块都透若冰玉,只有拇指般大小,连续吃也不觉得甜腻,那酒浆不知用什么调的,堪比神仙洞府的香雾之醑。
  滕玉意对面前的吃食很满意,只是她来这快一个时辰了,既没瞧见蔺承佑,也没看见绝圣和弃智,蔺承佑许是怕凶鬼吓到店里其他客人,所以提前包下了今日的明月楼,偌大一座酒楼,只有她一个客人。
  转眼已是初夏了,日头也比头些日子灼盛,滕玉意在窗前坐了一会,渐渐被日光照得脸热,原来已是晌午了,她疑惑地放下酒盏,虽说帖子上没写明具体时辰,但既然约了人,哪有这么晚不露面的。
  端福自进来后,便一直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看出滕玉意有些焦急,开了腔:“要不要让长庚去青云观打听打听?”
  “再等一会吧。”
  话音未落,就听楼下传来喧哗声,探头往下看,正好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进来,紧接着楼梯响起了脚步声,主家屁颠颠陪着来人上来了。
  不一会婢女们打开门,果然是蔺承佑。
  他像是临时赶来的,连官服都没换下,青衫幞头,脚蹬皂靴,走动时襕衫侧摆露出里头的赭红色裤罗裤,举止要多洒脱就有多洒脱,要不是腰间悬着金鱼袋,处处都与年轻官员毫无二致。
  可惜衣领里头还是露出了端倪,估计是嫌天气闷热,他厚重的官服里头居然穿着宫制的雪白纱罗襌衣。
  蔺承佑摆摆手让主家和乐工等人都下去,撩袍坐到对席,笑道:“让王公子久等了。”
  滕玉意忙道不敢,看他额头上有汗,好奇道:“今日大理寺很忙么?”
  蔺承佑给自己斟了杯酒,笑了笑道:“有点忙。”
  差点就没能及时赶来赴约。
  喝酒的时候,目光忍不住越过茶盏上沿看向滕玉意,她把胡子摘下来了,美若莲花的一张粉脸,眼睛仿佛含着春水,被窗外透来的阳光一照,乌溜溜的比葡萄还要黑亮。
  蔺承佑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门口:“我叫他们上菜了?正好我也饿了,这家江南菜做得还不差。”
  滕玉意一愣:“不等小道长了吗。”
  等他们做什么?巴不得他们不来,这家菜他带他们都吃过好多回了,大不了回头再给他们加点菜,蔺承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这家店的菜比旁处上得要慢,绝圣弃智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我还有要事在身,且等不了了。”
  滕玉意想了想,蔺承佑应该是急着办完事走人,她指了指自己的腕子,悄声说:“玄音铃我已经洗过了,世子可以把厉鬼释出来了。”
  “哦,没带。”
  “?”明日书院就要开学了。
  “这两日事忙,我没工夫去捉鬼。”蔺承佑道,“不过城北的修真坊有座庄子闹鬼,听人描述,像是专门吸食人鬼魂的伥鬼,我正好要过去办案,王公子要是有空,要不我带你一起去除祟?”
  滕玉意喜出望外,伥鬼这种东西算是恶鬼一类,法力不算很高,她单用小涯剑就能将其除去,如此一来,她不但能试试玄音铃的灵力,还可以除祟攒点功德。
  她心里乐开了花:“正好我也想试试端福教我的剑法,世子要是不想亲自动手,到了闹鬼的庄子,我一个人来对付就行了。”
  蔺承佑垂眸饮了口酒,借命之人只能靠斩妖除魔来消灾,那一窝厉鬼够滕玉意攒好些功德了,不怪她高兴成这样。
  他一本正经道:“也行。只是我手头有好几桩待办的案子,碰巧地点就在修真坊底下的义宁坊,王公子是同我一道去,还是在此处等我?若是嫌麻烦,我取完证再回来接王公子也成。”
  难怪蔺承佑忙成这样,眼下已是晌午了,义宁坊离东市足有小半个城,等他办完案子回来,不知要到何时了。滕玉意沉吟,要不改日?但她明日就要带着玄音铃进书院……
  蔺承佑忽又道:“其中一桩案子的受害人说起来你也认识,正是胡季真。另一个当事人没报案,只能算是上门除祟,绝圣和弃智今日不在,要是王公子没空,我只好再找人帮忙了。”
  滕玉意一愣。
  自从知道胡季真的事可能与卢兆安有关,她一直盼望着能借助此事揪出卢兆安的把柄,难得今日有机会打听一下案情,就算只能在外头等着也愿意,她马上改了主意:“我同世子一道去。如果我一个人不够用,端福也能搭把手。”
  蔺承佑心里笑了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真要去的话,光贴上络腮胡还不成,你这模样还得改一改,还有你这身衣裳也得换一换,最好换成道袍。”
  滕玉意:“贴上络腮胡还不够?难不成世子要除祟的那户人家认识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着击了击掌,侍女们鱼贯而入,一盘盘呈上来,端的是芳酒绮肴。
  二人用膳时,连杯箸都不闻响动,蔺承佑偶尔抬眸看看滕玉意,滕玉意似是觉得这菜胃口颇可口,不知不觉间,每一道都吃了不少。他看在眼里,自己的胃口也出奇的好。
  膳毕,滕玉意让端福帮她弄了一套小道士穿的道袍,装扮了下楼,果然变成了一个面生的小道士。
  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一番,笑着点点头:“赐你道号无为,待会到了李府,叫你‘无为’的时候,你要记得答应。”
  滕玉意笑着垂眸:“贫道知道了。”
  那边突然传来绝圣和弃智的唤声:“师兄。”
  转头一看,正是青云观的犊车,一到楼前,绝圣和弃智就从车上跳下来:“师兄,你们这么快就吃完了?王公子呢?”
  蔺承佑心里叹了口气,到底被这两个小家伙追上来了,他自顾自翻身上马:“上车吧。”
  滕玉意趁机上了青云观的犊车,随后就从窗口探出来:“小道长。”
  绝圣弃智听这声音耳熟,忙也上了车,坐下后细细一瞧,惊喜地说:“滕娘子?怎么穿成这样,完全认不出来了!”
  滕玉意把手里的漆盒递给两人:“我得试一试玄音铃的灵力,碰巧你们师兄稍后要去除祟,说好了带着我去,让我打扮成小道士,说是这样比较不打眼,饿了吧?你们师兄让店里另做的素菜和素点,都是你们爱吃的,趁热吃吧。”
  绝圣和弃智乐呵呵接过漆盒:“我们不饿,师兄先前给了我们钱让我们买好吃的,这个留着晚上吃。滕娘子——”
  “嘘,你们得叫我无为,你们师兄刚才给我起的道号。”
  弃智笑着改口:“好,无为师兄,师兄现在要带我们去哪?”
  “说是去除祟,据说那户人家姓李。”
  绝圣和弃智既新鲜又兴奋,往日虽说也一起除妖降魔过,但几个人一同去某户人家,这还是头一回。
  这一路上,青云观的犊车不时有笑语声传出来,蔺承佑在车外听着,三人也不知说到什么高兴事,叽叽喳喳就没消停过。
  到了那家门口,滕玉意下了车一看,李家?李淮固家何时遭了邪祟?
  李光远和李家几位公子不在家,李夫人得了消息,拖着仍有些虚弱的身子,亲自率府中人迎至中堂,敛衽行礼道:“老身有失远迎,竟劳动世子上门除祟。”
  说话时脸色焦灼,分明正忧心着什么。
  滕玉意第一回来到李家在长安的府邸,不动声色看看左右,远比李家旧宅要富贵,处处珠楼翠幕,处处花卉繁茂。
  蔺承佑笑着叉手作揖:“李夫人多礼了,受东明观五位前辈之托,上门帮忙除除祟,除了昨日发现的那道黑符,不知府上可还有什么古怪之处?”
  李夫人深深一揖,焦声道:“五位道长上门过后,我等都已见好,唯独小女仍旧昏睡不醒。”
 
 
第98章 【三更合一】这一整日,……
  “一直昏睡不醒?”蔺承佑蹙了蹙眉,五道一来就破了七咒符的咒术,论理府中之人都该无恙了,“可请医工上门诊视过了?”
  李夫人道:“老爷去尚药局请直长了,但小女前两日还好好的,料着不是身子有恙的缘故,只怕还是那符咒搞的鬼。”
  蔺承佑略一思索,指了指身旁的绝圣弃智,对李夫人道:“我这两位小师弟善解邪毒,且年岁尚幼,夫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带他们到令嫒房中诊视。”
  李夫人眉头一松。
  李家的几个女儿里,就属李淮固最出众,当年有位游方之士看到尚在襁褓中的李三娘,断言这孩子有鸾凤之相,李光远长期在滕绍手下任副将,无论功勋还是家世,都远不及比他小十岁的滕绍,听到这术士的话,李光远自觉原本无望的仕途升起了一丝希冀,自此将三女儿视作珍宝。
  李家倾尽心力培育三娘,李淮固也不负爷娘的期望,长大之后,容貌和才情可谓出类拔萃,尚未及笄时,便有不少贵户上门提亲,李家却以女儿年岁尚小为由,一概推却了。
  尽管如此,有几位世家公子因为倾慕李三娘的美貌不肯死心,不是在外佯装与李三娘邂逅,就是托人送信送礼,李三娘似是极有主心骨,从不假以辞色。
  那时李光远还只是一名小小副将,有那等心胸狭窄的小人因为提亲遭拒气不过,便在背地里嚼舌根,说李三娘这个也瞧不上那个也瞧不上,难不成将来要嫁给皇室子弟?也不想想李家才是什么门第,当真是心比天高。
  怎知才短短数年,李光远就擢升为一方要员了。
  如今李家身负功勋进京述职,女儿更是因为献出“香象”二字进入香象书院念书,李家将三娘视作掌上明珠,怎肯这当口出岔子。
  先前五道上门时,李夫人就因为担心损了女儿的名声,只肯让他们在外院瞧瞧,这回换了蔺承佑,李夫人虽说对蔺承佑是万般喜爱,但外男进闺房传出去总归对女儿不好,如今听到这番安排,自是又惊又喜,再次行了一礼,含泪道:“世子虑事周到,那就一切有劳了。小道长,请随老身入内。”
  说着便让李府大管事招待蔺承佑和他身边的小道士,自己则带着绝圣和弃智入内院探视女儿。
  蔺承佑领着滕玉意到大门口察看咒印,忽道:“无为,把显魂砂拿给师兄。”
  滕玉意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低头翻找搭在肩膀上的布袋,但里头的小布囊有好几个,也不知哪包才是显魂砂,旁边就是李府的管事,当面询问必定会让人觉得奇怪,她不由踟蹰起来,是把这些小布包一股脑拿出来递给蔺承佑,还是拐弯抹角问问蔺承佑?蔺承佑似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显魂砂够沉的,拿稳了,你笨手笨脚的,别把东西摔到地上。”
  滕玉意灵机一动,把胳膊探入囊中悄悄掂了掂,果然有一包像铁锭那么沉,她忙把那包取出来,弯腰递给蔺承佑:“师兄,给。”
  果然一点就透,蔺承佑不让眼里的笑意透出来,佯装严肃接过布包,扯开系绳,把显魂砂细细撒到台阶上,然后换了一副认真的神情,蹲下来一寸寸仔细察看。
  显魂砂一撒,上头就显出各种残缺的脚印。这些脚印拾阶而上,乱哄哄迈入了李府的门槛。
  很显然,这七咒符把方圆百里的厉鬼都引到李家来了,还好五道发现得及时,再迟一两日,就算把厉鬼统统驱走,李家人的神智也会严重受损。
  蔺承佑看着地面,口中问李家管事:“贵府最近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管事用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老爷和夫人向来与人为善,这段时日阖府宁静,实不知得罪过什么人。”
  蔺承佑一指台阶上的脚印,淡淡道:“瞧见了么,这都是被这黑符引来的厉鬼,被这么多厉鬼缠上,阖府上下都会遭殃,要是不想再被这人暗害,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管事一哆嗦:“小人不敢妄言,但自打老爷携眷来到长安,处处规行矩步,几位公子和娘子也是素来谦让和气,即使出门在外,也不曾与人起过龃龉,要让小人说,小人确实说不上来。”
  “前几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府外徘徊过?”
  管事埋头想了想:“府外夜里常年有护卫把守,至于白日——对了,前日大公子过生辰邀一帮好友到府里喝酒,当日来的人甚多,仆从也多,府里一整天都很喧闹,门口照管不过来也是有的。”
  蔺承佑暗自思忖,这范围实在太大,人一多,别说宾客,府外的人也能趁乱扔符。
  滕玉意也在腹中揣摩起来,这件事会不会与李淮固身上的种种疑点有关?一个原本见识短浅的小娘子,再见时已经学富五车,要不是那回在乐道山庄试探出李淮固依旧极怕虫,她都要怀疑李淮固换了个芯了。
  李家对女儿的才名向来是不遗余力地宣扬,李将军能力平平,却几次御灾有方,次数多了,难保不会有人把这事与他女儿想到一块。
  莫非有人真相信了李淮固能“预知”?怕预知出对自己不利的事,于是动了杀机。会不会是彭震那帮人干的?李家如今颇受圣宠,李淮固能预知出别的大事也就算了,若是预知出彭家会造反,岂不会大大地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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