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宽奴一惊,忙对人说:“快把那醉汉拦住。”
  却见醉汉大摇大摆走到了堤岸附近,仿佛察觉后头有人追来,干脆停下来伏到河边大肆呕吐,吐着吐着,顺手将手里的酒壶扔到了河里。
  附近的不良人早被醉汉呕出的东西熏了个半死,再说扔的是酒瓶又不是荤肉,也就没有留意。
  那酒壶落入水中,发出砰的一声响,蔺承佑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右臂撑住堤坝,翻身跳了下去,口中喝道:“把他扣下。
  醉汉冷不防被人缚住,瞠大了一双醉眼骂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呐,杀人啦!”
  宽奴等人惴惴望着河面,酒壶被水一冲,自会朝下游流去,除非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一下子怕是捞不回来了,醉汉似是料定了这一点,闹得越发凶。
  谁知没多久,蔺承佑就从底下上来了,胸口以下全湿透了,手里却拿着一个酒壶。
  “世子。”
  蔺承佑一嗤:“是不是以为把东西扔进水里,就死无对证了?”
  当众打开酒壶盖,把里头的几样东西倒出来,果然是符箓和锁魂囊,蔺承佑虽然早有准备,仍些有些意外,静静打量醉汉一番,点点头道:“行了,带走。”
  ***
  翌日滕玉意起来没多久,就听说谋害武缃的凶手抓到了。
  据说凶徒住在义宁坊的一位医工,名叫霍松林。行凶后先是把那宝贝法器藏在酒瓶里,再装作醉汉预备逃走,顺利逃过了众多关口的盘查,结果被赶来的蔺承佑逮住了。
  霍松林曾是一名无极门的学徒,当年朝廷查禁邪术时,此人侥幸逃过了追捕。此后隐姓埋名,靠行医渡日,日子虽然寒鄙,但也能过得下去,怎知去年他女儿突然得了怪病,眼看活不成了,霍松林就想起当年学过的那套旧把戏,无极门的邪术威震四海,只要摆阵法将几人的魂魄拼凑在一起,就能做出一个空有魂壳的傀儡代女儿死去。
  至于为何选中武缃等人做取魂人,也都是有讲究的,胡季真与他的女儿同月同日生,李莺儿则与他女儿相貌相似,而武缃则是命格贵重。按照这邪术的要求,越是贵重命格之人的魂魄,越能为女儿添福添寿。霍松林为了选择合适的贵女,特地到香象书院附近蹲守了几日,有一回武家的犊车从他面前经过,碰巧武缃掀起窗帷,霍松林看她面盘丰腴,料定她命格贵重,从此就盯上了武缃。
  赶上浴佛节出游,他就伺机下手了。
  听说大理寺的官员连夜在霍松林的家中搜到了不少物证,香象书院附近店肆的店主奉命到牢里看过后也作证:霍松林前几日曾在附近转悠过。
  霍松林的女儿的确重病在床,此前屋里也的确有过作法的痕迹,再加上几月前霍松林就开始筹备此事,因为留下了不少物证和人证,日子时辰都对得上,绝不可能临时作伪。
  武家人得了消息,自是催心剖肝,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如珠似玉的宝贝女儿,居然被这样一个无赖给谋害了。武家人连夜把女儿送到青云观,清虚子道长却爱莫能助,胡季真和李莺儿是取魂超过了七日,武缃则是魂魄随着酒壶被丢入了水中,河水一冲灵根大损,便是神仙在世也没法子了。
  武中丞如今急怒攻心,武夫人干脆一头病倒,武元洛和武绮悲怒交加,整个武家都乱了。
  同窗们谈论此事时,除了替武缃惋惜外,言语间满是对蔺承佑查案之能的钦佩。
  滕玉意在旁听了半晌,始终没听到卢兆安的名字,暗想,不对吧,三桩案子卢兆安明明都在场,罪名却全落到了那个霍松林一个人头上?
  但以蔺承佑之能,绝不会抓错人,况且卢兆安尚未入仕,又有何德何能让霍松林这样的人替他顶罪?难道真是凑巧。
  这一整天,同窗们的谈资都是这件事,每回说起武缃,总会有同窗流泪叹气。
  过了两日,武绮被武家人送回来了,听说她说死不肯再回来上学,武中丞却说书院的名额是皇后指定的,不回来上学等于拂逆皇后的懿旨,枉她在家闹了几日,硬是被武夫人亲自押来了。
  出了这件事,书院比从前管理得更严格了,学生们不许再结伴私自出游,凡是送入书院的东西,一律需经过几位女官察看把关。
  每晚简女官过来巡视时,滕玉意都会瞧瞧简女官手里的东西,可是自从第一回之后,简女官再也带过书信和点心,想来蔺承佑忙着查案,绝圣和弃智则是没法把话传到书院来。
  滕玉意琢磨着,即便她询问案情进展,蔺承佑也未必会理会,因此每次简女官问她“如何”时,滕玉意都回道:“安好。”
  又过了两日,眼看快到端午节了,书院的氛围总算稍稍轻松些,同窗们偶尔聚到到一起闲聊时,也不再一味的愁眉不展。
  下午上完课,同窗们便在一块讨论明日过节的事,前几日绷得太紧了,聊着聊着才觉得觉开怀,有人拿出自己编的长命缕展示,有人说拿出家里送来的粽子分给大家吃,渐渐气氛越来越活跃,同窗们坐不住,干脆到园子里去玩耍。
  园子坐落在书院东北角,离学生们住的自牧院很远,这一玩就玩到了晚上,谁也不肯回屋,直到女官过来巡视,滕玉意和杜庭兰才依依不舍跟同窗告别。
  回到屋子,杜庭兰接过滕玉意手里的长命缕望了望:“你也编得太快了,一下子编了五六条,这线头有点粗糙,明日这里得拆了重新编,编这么多长命缕,都要送给谁?”
  滕玉意打了个呵欠,她还没想好,不过这可是她亲手编的东西,要送也得是亲友。
  她夺过那粗糙的长命缕,把头靠在杜庭兰的肩膀上:“阿姐,我困了。”
  杜庭兰看看夜漏:“是不早了,梳洗了就睡吧。”说着让后头的红奴和碧螺去打水,自己拉着滕玉意进了东厢房。
  滕玉意每晚都要在对屋放百花残的机关,所以自进书院以来都挨着阿姐睡,杜庭兰刚要说话,滕玉意忽然一把拽住了杜庭兰:“等等。”
  杜庭兰一愕:“怎么了?”
  滕玉意死死盯着面前的某一处:“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滕玉意声音有些发凉:“我牵在房中的那根头发丝不见了。”
  杜庭兰心里仿佛刮过一阵狂风,自打进了书院,妹妹不只在对屋仔仔细细设机关,还会顺手在她这边做点动作,但因为重点放在那间房,这边往往只随便在房中绑一根头发丝。
  门窗都紧闭着,那根头发丝不会被吹走,所以这是——
  “有人来过了。”滕玉意一动不敢动,这不对,那人的目标明明是她,为何会潜到阿姐的房中来。
  碧螺和红奴吓得不敢动弹,哆哆嗦嗦说:“那个贼会不会是跑错屋子了?”
  滕玉意拉着杜庭兰小心翼翼朝后退了几步,一转身,慢慢挪到对屋,警惕地推开房门一瞧,窗边和床边的头发丝都完好无损。
  几人愣住了。
  滕玉意静静望着自己屋里的机关,没人来过,这个人就是冲着阿姐来的。
  可到底为什么?
  阿姐近日可没做过什么引人注目的事,而今书院又加强了戒备,这贼不可能是外头进来的,只能是里头的贼。
  “娘子,现在怎么办?”红奴紧紧攥住杜庭兰的胳膊。
  杜庭兰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很快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别怕,阿姐马上去告知院长,就说房里进了贼,请她老人家做主。”
  “不行。”滕玉意,“院长一查,整个书院都知道了,没弄明白那人的目的之前,绝不能四处声张,你们留在这别动,记得别动房中的任何东西。”
  杜庭兰忙拽住妹妹的手:“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找简女官,让她给蔺承佑送信。”
  “这么晚了?”杜庭兰大吃一惊,这个时辰蔺承佑绝不可能赶过来的,妹妹又不让通知院长,难道要担惊受怕一整夜吗。
  滕玉意心里也没底,但这是她和蔺承佑说好的,而且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了,毕竟蔺承佑知道如何捉贼,而她好不容易等到贼现身了。
  “试试总没错,我去去就来。”
  从简女官处回来,主仆四人一动不动坐在中间的起居室里。
  碧螺和红奴大气不敢出,滕玉意和杜庭兰则是生怕破坏那人留下的线索。
  滕玉意思来想去,始终想不通那人为何突然瞄上了阿姐。
  “阿姐,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杜庭兰只顾摇头。
  红奴颤声说:“都说青龙寺的许愿灯最灵验,这才几日,怎么就被贼惦记上了呢。”
  滕玉意脑中白光一闪,是啊,她怎么忘了,浴佛节那一晚,阿姐身上明明发生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太子不但陪阿姐游乐,还给阿姐买了一碗蒸梨。
  只不过因为出了武缃的事,这件事才没有在书院里激起半点波澜。
  但当晚人那么多,没人讨论,不代表没人瞧见。
  那人就因为这件事盯上了阿姐?滕玉意越想心越凉,在一遍遍设想那人的意图时,心中一个埋藏了很久的念头,如同雾中的孤岛一般,冷不丁露出了嶙峋的一角。
  重活回来的这几月,她一直在想自己遇害的原因,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接近了真相。
  或许,前世那个黑氅人要杀她,并不是冲着阿爷书房中的那封信,也不是因为她是滕绍的女儿,而是因为不想让她当太子妃。记得前世自从大明宫中碰过面太子就一直很注意她,皇后当众赐她罕异的名香,而且阿爷去世后,有传言说太子会在她出孝后娶她。
  这个人杀她,也许是仅仅是因为太子倾慕她,而且从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人可能就是她的某位同窗。
  前世最后是谁做了太子妃?
  她无意识地攥住了矮榻的扶手。
  滕玉意发怔的同时,杜庭兰等人也是半点不敢松懈,起先还能听到各屋说话的声音,慢慢就寂静下来了,几人的心颤巍巍地悬在腔子里,每一个瞬间都漫长得像过了一整年。
  “要不我们就在这屋睡吧。”杜庭兰对蔺承佑过来并不抱什么希望,怕妹妹着凉,就要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
  红奴和碧螺勉强挪动脚步,忽然听到矮榻后的窗口“笃笃”轻响,声音不大,像是树枝刮过窗棱的声响。
  几人一愣,滕玉意让红奴等人从榻上起来,倾身摸索着打开窗口,就见一个人抓住窗棱,翻身跃了进来。
  红奴和碧螺又惊又喜,杜庭兰吃惊地看了看蔺承佑,又看了看屋里的夜漏,来得也太快了,这才、这才过了半个时辰。
 
 
第104章 【三更合一】你想怎么……
  蔺承佑这一露面,滕玉意也大感意外,在原地愣了一会,高兴地上前帮忙关窗户,这人实在是太靠谱了,凡是答应过的事从不曾含糊,她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不少,忙低声对蔺承佑说:“那贼——”
  蔺承佑正忙着检视窗外,闻言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滕玉意噤声。
  滕玉意点点头。
  蔺承佑屏息检视一番,确定窗下没留下害人的机关,随手在窗缝里撒了点颜色奇怪的粉末。又转头打量滕玉意,看她安然无恙,就将手中的囊袋递给滕玉意。
  滕玉意打开囊袋看了看,除了符箓和药粉,里头还有一沓信。
  杜庭兰在边上看着两人的举动,心头的疑惑更浓了,蔺承佑这么晚赶来也就算了,妹妹居然毫不见外。
  两人的举止那样自然,好像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关上窗,蔺承佑又朝门口走去,把门拉开一条缝,蹲下来寸寸细查,检查完毕,他头也不回招了招手,滕玉意忙走过去蹲下,在蔺承佑的示意下,从囊袋里取出一张符箓递给蔺承佑。
  杜庭兰张了张嘴,两个人的这份默契,让她想起了蔺承佑带两个小师弟除祟时的情形。
  妹妹何时跟蔺承佑这样熟了?
  蔺承佑在门口撒了点引魂粉,又静悄悄在门后将符点燃,待到符箓熄灭,这才起身把门关好。
  须臾间,门外和窗外起了一阵阴风,蔺承佑侧耳听了一会,示意滕玉意看自己腕子上的玄音铃。
  滕玉意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玄音铃就轻轻响了起来,只是摆动起来懒洋洋的,像是周围的阴气不值得它卖力,这说明附近有阴物过来了,但法力并不高强。
  蔺承佑开了腔:“好了,我招了些小鬼帮我们看门,屋子里的动静传不到屋外去,现在可以说话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正当的道术,但是廊道上住满了女学生,设结界需得绕屋一周,哪怕他动作再轻,也保不齐会惊动旁人,权衡一番,只好招些会吞声的小鬼帮忙站岗。
  小鬼的阴气几不可闻,哪怕隔壁就有懂道术的人也无法察觉。
  屋里人哪里跟得上蔺承佑的思路,滕玉意却马上回身对杜庭兰等人说:“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杜庭兰虽然仍在发愣,心里却有些好笑,妹妹怎么像个小传话筒似的,她忙歉然冲蔺承佑行了一礼:“叨扰世子了。”
  滕玉意将今晚的事一一对蔺承佑说了,最后指了指两边的厢房:“我屋子里的百花残机关纹丝未动,那贼直接进的我阿姐的屋子。世子,你跟我来。”
  进了东厢房门口,滕玉意立在门外不敢进:“这贼很谨慎,屋子里的东西表面上都在原位,要不是我提前留的那根头发丝不见了,绝不可能知道有人来过了。”
  蔺承佑四下里察看:“书院的同窗知道你们姐妹俩各自住在哪屋?”
  “知道。同窗们经常到各屋串门,就连书院的女官们也知道我阿姐住东厢房,而我住西厢房。”
  所以那贼就是冲着杜庭兰来的,蔺承佑依次检查地面、镜台、桌后……又伏身检查榻底和床底,结果一无所获。
  凶手并未埋下害人的机关,更不见用过邪术的迹象。
  最后蔺承佑把目光投向床幔:“万一在衾被中藏了毒针,简直防不胜防,为稳妥起见,我得瞧瞧你阿姐的衾被。”
  滕玉意回头看了看杜庭兰,杜庭兰忙说:“一切都是为了捉那恶人,世子不必有所顾忌。”
  蔺承佑先检查床幔周围,确定没有暗藏暗器,继而拿起妆台上的一根玉如意挑开床幔,轻轻翻弄床上的衾被和枕头。
  滕玉意在后头瞧着,心中暗道好险,今早起来时,碧螺拿起她的小布偶闻了闻,一闻就直皱眉:“娘子昨晚睡觉时是不是又流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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