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她穿得那般招人,还是那晚她主动来他的房间。如蝉翼般轻薄飘渺的外纱被她抬手脱下,缓缓掉落在地上,如天边火红艳丽的晚霞。
也是那晚,她说,若是他出了这个门,她便永不再回头。
她说到做到了,他却没能做到。
思绪越飘越远,燕骥轻咳一声,压下心头涌起的复杂情绪,瞥了卫兆一眼,淡声道:“问你果然是白问。”
“......”
胭脂水粉,衣服珠宝,若是只用这些就能换来真心,世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失意的人。
卫兆一时语塞,又有点不服气,心里暗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皱起眉又仔细想了想,斟酌着道:“陛下,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属下觉得,女子应当更看重送礼之人的心意。亲手做的物件总是比街上买来的更珍贵。女子心肠软,最容易被感动了。”
心肠软?呵。
不过前半句话说得,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燕骥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对卫兆说:“去给朕寻些最好的玉料来,琉璃,夜明珠,要最好的,越快越好。”
卫兆不明所以,还是应道:“是,陛下。”
燕骥的心情总算是明朗了些,正要转身朝屋里走去,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一眼,慢悠悠道:“回去之后自己领赏。”
卫兆面色顿时一喜,“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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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唐轻歌带着孔明槐在宜州有名的地方转了几圈,第三日时,孔明槐家里人就捎来信,一次次催促她回去。尚未出阁的女子独身一人在外面,一旦传出去也会让名声受损,唐轻歌也没再久留孔明槐下去,第三日正午便送孔明槐到了城门口,让她下次想来时再过来。
虽然,唐轻歌也没办法保证,下次会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她有没有逃离宣钰的掌心,又是否还能在宜州安稳度日。
孔明槐离开后的第二天便迎来了洛神节。
洛神节是宜州城十分热闹的节日之一,女子若是有心仪的男子,可在这日送其香囊或别的定情信物,男子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则会送些簪子或首饰,无需言明,便能知晓彼此心意。
而湖边会有宜州城内最漂亮的花魁在游船上起舞,供来往的人观赏,甚至晚些时候还会燃放烟火,美不胜收。
唐轻歌本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更不愿独自一人往人多的地方凑。楚郦与孔明槐都走了,怜生年纪又小,平日里在铺子已经累得够呛,唐轻歌也没打算继续压榨童工陪她逛街去。人多的地方,孤独感就会被无限放大,她还没兴趣给自己主动找不痛快,索性就留在铺子里算账了。
果然,陈子昂不在,算账就变得比登天还难。唐轻歌一边拨弄着算盘,眼前的数字都好像连成了一片,看得她头晕目眩。
看来还是花钱要找个账房先生来了。
唐轻歌心底正盘算着,便听见门口响起一阵风铃声,门被推开,一道清隽的身影走进来,身上深蓝的官袍尚未来得及换下,还沾染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
“子昂?你怎么回来了?”看清来人的面容,唐轻歌惊讶道。
陈子昂走进来,看她抱着算盘出神的样子,不禁失笑,“朝中清闲了些,索性无事,我回来陪你一起过节。”
这话是假的。皇帝突然暗地里安排人去西南,又从国库里支了大批银子,他身为太傅,又是皇帝最看重的臣子,连忙了几日几夜,总算得了半天休沐,连眼都未合上,他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只为与她一同度过今日。
见她独自在铺子里算账,身边空无一人,陈子昂莫名愉悦起来,仿佛前几日的疲惫在看见她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他口吻轻松地问:“今日是洛神节,外面热闹得很,要不要出去看看?宜州的洛神节可不输京城的花灯节。”
他这话一出,唐轻歌又不禁想起之前京城的十里长街,灯火辉煌的场景,忽然被他说得有些心动起来。
低头看了看手中没算完的账,唐轻歌有些犹豫,又听见陈子昂语气含笑道:“等回来时我帮你算。”
这下后顾之忧全被解决了,唐轻歌彻底没了心里的负罪感,放下手里的账本,回去换了身衣裳。
这几日她的情绪也一直低落不起,前两日孔明槐在时稍稍好转了些,今日便又有些回去了。与其自己独处时常常失神,倒不如出去走走,转移注意力。
事实证明,逛街的确有助于改善心情。
宜州果然不输京城繁华,街上商贩络绎不绝,卖花的更是不在少数,整条长街上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唐轻歌只是闻着,便觉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陈子昂望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语气愈发柔和,“湖边等会儿还会有烟火,要不要乘游船看一看?”
“好啊。”
两人漫步走到湖边,湖边停放着几艘飞檐翘角,船身轮廓雕刻得美轮美奂的画舫,船夫立于船头,正热情地招揽着生意。
上了其中一艘画舫,船夫徐徐转动双桨,船便离得越来越远,在碧绿的湖水上激起圈圈波纹。
唐轻歌站在船头,好奇地左右张望着,便瞧见了不远处岸上的高台上,真的有一个身姿柔软而曼妙的女郎蒙着面纱,此刻正在台上翩翩起舞,羽衣蹁跹。
直至台上的花魁一舞落毕,剧烈的声响划破天际,朵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绚烂夺目的光亮映照在人们的眼底,如同空中织出的绝美绸缎,让地面上的众人移不开眼,皆为这昙花一现的美丽驻足。
唐轻歌也看得目不转睛,浑然未觉,身旁的人也在垂眸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得几乎能让人溺毙其中。
终于,夜空中再度恢复宁静。
烟花燃尽了,唐轻歌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轻歌。”陈子昂忽然轻声唤她,从袖口出拿出一样东西。
唐轻歌垂睫看去,是一枚精致的玉簪,雕刻还是海棠的图案,打眼看去,便知道是极贵重的材质。
她不禁怔了下,又想起听怜生说的,洛神节的习俗来。
陈子昂紧紧盯着她,看出她的茫然无措,可他不想等了。
之前她和宣钰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同为男人,他如何看不出宣钰眼底的含义。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还有燕帝,望着她的目光里,尽是藏匿起来的温柔和情意。
原本陈子昂以为,他还有机会,慢慢与她在这里相处下去,细水长流,总有一日,她会有可能接受他的。可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再等待下去了。
思及此,他温柔而郑重地对她说道:“轻歌,我想娶你为妻。”
唐轻歌难得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一直和陈子昂的距离都保持在朋友的范围内,他温和有礼,也从不唐突,唐轻歌哪怕心底猜测他真的有别的想法,却也没办法真的确认。
可现在,他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了,不是表白,而是求婚,如此郑重又认真的口吻,让唐轻歌一时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根本从没想过要在这里嫁人。
“子昂...其实我....”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被他打断。
“轻歌,我知晓你现在对我无意。你应当能看出,陛下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早已看出,你并不属意陛下,以你的性子,也定不愿入宫为妃。若你愿意嫁我为妻,我身为太傅,陛下是明君,应当不会做出夺臣子之妻之事。”
陈子昂顿了下,声线温柔动听,神情极为真挚,“早在郡主生辰宴那时,我便心悦你,今日也在此立誓,若你愿意嫁我,日后我会拼劲全力,给你安稳的生活,绝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完他的话,唐轻歌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陈子昂竟真的会做出这样的承诺来。他如此清正重情之人,今日立此重诺,足以见其心意,他是认真的。
陈子昂的确懂她,知道她究竟渴望的是什么。他说得也确实字字戳进了唐轻歌的心底。
嫁给他,她或许就能真正彻底地逃离宣钰,甚至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
这不正是她一直费劲心思,竭力寻求的吗?
可,她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第47章 花灯 良久的沉默后,不远处的……
良久的沉默后, 不远处的一艘画舫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唐轻歌的思绪。
她陡然回神,深吸口气, 朝他笑了下, “子昂可否给我几日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若是这段时间里, 你后悔了, 我也可当今日你从未说过这些话,日后我们还以朋友身份相处。”
见她没有直接果断地拒绝, 陈子昂心里已然喜出望外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 就代表她真的会认真去考虑,衡量他们之间是否合适。只要她愿意嫁他, 哪怕此时她对他并无情意, 日子久了,总能慢慢生出些情愫来。
陈子昂眸中染笑, 笃定道:“我不会后悔。”
你是我的心之所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又如何会后悔。
唐轻歌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只好又往船头走了几步, 佯装望着外面的湖景。这时,旁边那艘船上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一个女子声音悲凄道:“陈易, 你变了,你明明从前答应过我,只娶我一人,可现在却又要迎娶别的女人进门!”
男子怒道:“你说的是什么疯话!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你这就是善妒!如何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女子也是个有骨气的,边哭边喊:“这个主母我不做也罢, 我怎么今日才发现你是这等薄情寡义之人,你记住了,今日若是我葬身这湖中,也都是因你!”
说罢,女子拂袖跳下,湖水被激起圈圈波纹,船上的男子也未料到她会如此刚烈,愣了片刻后,连忙大喊船夫停船。船夫慌乱中匆匆摆桨,船头方向猛然调转,竟“咣”得一声,猛地撞上唐轻歌乘的这艘。
唐轻歌正站在船头,身边连栏杆也没有,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剧烈撞击,让她连反应都未来得及,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栽进了湖里。
深秋的湖水冷得彻骨,唐轻歌猛地呛了几口水,肺部一阵窒息的稀薄感传来,湖水打湿睫毛,眼前雾蒙蒙一片。
只见一道深蓝的身影想也没想地从船上跳下来,朝她游去。
与此同时,唐轻歌没看见,岸边还有一道身影,也朝她的方向飞快游来。
可惜,却慢了一步。
陈子昂抱着她游回岸边,动作十分迅速,唐轻歌呛得不严重,只是衣裳都被湖水浸湿了,冷意四面八方包裹着她,乌发湿嗒嗒地披散肩头,衬得她面色越发惨白,牙关都冻得直打架。
陈子昂心底一紧,连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二话不说地将她拦腰抱起。
转身的那一刻,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忽然直直抵在他喉咙前方。
只要在稍微往前,便能穿透他的喉咙。
“把她放下。”燕骥冷眼看着他们二人,声音比刚才的湖水还要冰冷刺骨。
唐轻歌刚刚还混沌不清的意识瞬间清醒了,锋利的剑刃近在咫尺。
陈子昂也直直凝视着他,目光毫不畏惧,没有动作。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燕骥声音更加阴沉,染着骇人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岸边的路人看见这一幕,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陈子昂还是没动。
这时,唐轻歌艰难地出声,轻柔悦耳的声线有些沙哑,“子昂,放我下来吧。”
她太了解燕骥。在大街上杀人的事,他做得出来。
陈子昂犹豫了下,还是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了下来。
待双脚站稳的那一刻,唐轻歌一个闪身,将陈子昂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身后,也是她向前的那一步,出鞘的利剑险些划过她的柔颈。
燕骥目光一凛,眼疾手快地收了剑,才没让利刃划伤了她。
如此不要命的举动,是为了护着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燕骥气极反笑,冷笑一声问她:“想死是不是?”
她的声音虚弱,却丝毫不惧他的怒火,平静道:“我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何必要伤及无辜。”
无辜?害得你险些在水里淹死,还算无辜吗?
亲眼目睹唐轻歌坠入湖中的那一刻,燕骥只感觉到心脏停了一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慌乱,恐惧,反应不及。他想也没想地跳进湖里,却还是慢了一步。
还有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没了气息。
在燕骥眼里,陈子昂,死不足惜。而她又在他的面前如此维护另一个男人。
燕骥黑眸阴沉地望着她,扔掉手里的剑,上前两步,将她横着抱起。
唐轻歌猛地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里,才发现他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比她的身上还要冰冷,像散发着冷气的冰块。
她想要挣扎,却又听见他冷声说:“再动,我就亲手杀了他。”
话音落下,唐轻歌果然不动了,骤然安静下来。
燕骥的脸色却没有因为她的乖顺有一丝缓和,带她径直回到之前那座小院里。
“备热水进来。”燕骥吩咐道。
卫兆在他身后忙不迭应下。
很快卫兆就送了热腾腾的浴水进来,没敢多看一眼,又连忙退了出去。
屋内一片死寂,燕骥面无表情地脱掉她身上披着的,别的男人的外衣,眼也不眨地扔到地上,像扔一团垃圾一样。
见她僵坐在那一动不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燕骥冷冷挑眉:“沐浴也用我帮你?”
闻言,她的睫毛一颤,站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一扇古朴的屏风后,她弯腰褪去身上的衣裳,曼妙的身姿在屏风上若隐若现,足以想象屏风后该是何等光景。
燕骥凝视片刻,移开视线。
唐轻歌靠在木桶里,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温热的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待水冷却下去,她终于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没找到干的衣裳。
她微微扬起音量,有些尴尬道:“我没衣服穿。”
没过一会儿,屏风后传来脚步声,一件衣裳被搭到屏风上。
唐轻歌踮起脚拿下来,展开一看,发现是一身男子的中衣,崭新雪白的。她静了下,还是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