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登上皇位那日的天光,似乎都没有小院里看着那般明媚透亮。
可悲的是,一切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脑中的画面一幕幕划过,耳边回荡着她决绝的话,还有与陈子昂在一起时,明媚轻松的笑。那般登对,而他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个卑劣的偷窥者,一无所有。
这是第一次,他的求生意识,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如暗夜里即将被吞噬的点点萤火。
得知他死去的那刻,她会不会有一滴眼泪,是真心为他而流。
这样的念头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意识恍若在混沌的深海里浮沉,一点点下坠。
忽然,一道飘渺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却又像近在咫尺。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字字清晰,他听得很清楚。
她说,“燕骥,如果你死了,我就去嫁给陈子昂。”
”燕骥,张开嘴。”
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夹杂着清苦的药味,却让他的紧咬的齿关松动开来。
苦涩的药汁一点点以这样的方式被渡入口中,虽说浪费了不少,却好歹也算是喝进去些了。
唐轻歌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旁,拿起雪帕给他细细拭去嘴角残余的汤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间。
一片滚烫,像一团燃烧的火。
唐轻歌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脸上。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薄唇紧抿着,轮廓瘦削,眉心深深紧蹙,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她心口一紧,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蹙的眉,却无济于事。
看着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唐轻歌垂下眼帘,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若是真的死了.....”
她的眼眶渐湿,声音顿了顿,语气认真地威胁道:“我就陪你一起死。”
话音落下,她竟浅浅地笑了,泪水也在这一刻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唐轻歌目光定定地凝望着他,从紧阖的双目,滑落至嘴唇,笑容决绝,又染着疯狂。
他大概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吧,毕竟她已经对他说过那么多的慌。
可这句,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唐轻歌每隔一会儿就会伸出手去探一探,整整一夜未曾合过眼。待天光大亮时,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仔细确认了几遍,才确定他的温度确实是降下来了,看来是昨晚喂进去的药终于见效了。
唐轻歌总算松下一口气,端起刚刚卫兆送进来的汤药,自己先含在嘴里一大口,再缓缓朝他的唇靠近。
经过昨晚的经验,唐轻歌再做起来已经轻车驾熟,虽然还是会洒出来些,可也喂进去了不少。
正当唇紧紧贴合在一起时,昏迷不醒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漆眸里尽是她的倒影。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唐轻歌愣住了。
没料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刻突然醒来,她还维持着那么尴尬的姿势,后知后觉的羞耻感一瞬间袭来,让她的脸忽然一阵燥热,烧得唐轻歌连反应都忘了,只能直直地懵怔在那里。
燕骥的喉结滚动了下,将口中的药汤咽了下去,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轻扶她的头,让她靠的更近,随即吻了下去。
与他之前强势热烈的吻全然不同,他垂着眼睫,吻得温柔,在她的唇上慢慢碾转,舔舐,又小心翼翼。
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檀香混杂着清苦的药味,将唐轻歌紧紧包裹,仿佛让她坠入失重的漩涡,意识不再清晰,感官细胞却敏锐得要命,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他胸腔里传来的低鸣,喘息时的气音。
缱绻的气息弥漫侵袭,温柔得不太真实。没有欲念,唯有温存。
终于,薄唇轻启,他哑声道:“咬我一下。”
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丝□□哄的意味,怔然间,唐轻歌根本没办法思考他的话,只能下意识顺从地照做。
酥麻的微弱痛感从唇角传来,他垂下眼帘,舔了舔嘴角,忽地笑了。
他笑起来时,眼梢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挑,原本凛冽的凤眸就会变得旖丽含情,闪着细碎的光,让人移不开眼。
美色惑人。
唐轻歌不明所以地怔了怔,就见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深邃的眸中寒潭融化,笑意渐深。
有些意外,有些满足,还有些庆幸。
他又低下头,浅浅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低声喃喃道:“原来,不是梦啊。”
唐轻歌的心底仿佛忽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让她的嗓子止不住地发涩。
半晌,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唐轻歌慌乱地将手中的碗塞给他,“快把剩下的药喝完,等下就凉了。”
燕骥没抬手去接,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唐轻歌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竟然还从里面品出了些可怜和哀怨的味道。
她想说,让他别做梦了。用嘴喂药,想都不要想。
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眉宇间的病态,脆弱得不堪一击。还有刚刚吻她时的小心翼翼,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正在唐轻歌犹豫间,他忽然伸手接过药碗,扬起头一饮而尽。
燕骥放下空碗,嗓音染着沙哑,“离我远些。”
闻言,唐轻歌的杏眸微微睁大。
见她显然是误解了他的意思,燕骥有些无奈地缓声解释:“怕过了病气给你。”
“.....哦。”吊紧的心瞬间松了下去。
还以为他又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之前他失忆那次是真的给唐轻歌留下心理阴影了。
她清了清嗓子,状若无事地问他:“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得厉害?”
燕骥抬手指了指心口。
唐轻歌面色一变,连忙就要抬脚出去找大夫。
他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拦住了。
“有人跟我说,我如果死了,她就要嫁给别人。”
“轻歌,”他忽然低声唤她,“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好不好?”
唐轻歌的动作僵住。
他的语气平静,情绪莫辨,却隐隐透着孤寂和决绝,“你亲口跟我说,你喜欢他,想要嫁给他。那么从今以后,我便再也不会来打搅你的生活。”
“哪怕我日后横死街头,也不需要你来为我收尸。”
“若是我再像今日这样,你也不必再来看我,离得越远越好。陈子昂若是不可靠,你一旦遇到麻烦,便拿着桌上的令牌去寻卫兆,他会帮你处理好一切。”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交代后事,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他忽然松开她的手腕,低咳一声,沉声道:“走吧。”
话音落下,他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
几乎快要让人窒息的气氛下,燕骥看见她的脚步动了,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她每走一步,燕骥的心就越向下沉一分。
欲擒故纵,破釜沉舟,乃下下策。
她会,他也会。
借着这次机会,燕骥要逼着她回头。
若她还是不愿,不愿回到他身边来。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骨节几乎都快泛了白。
如果唐轻歌此刻回头,便能看见他眼底的执拗和疯狂。
她是他濒死时唯一的执念,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的唯一可能。
放手?绝无可能。
攻心的局里,是她赢了。
可谋人,他却未必会输。无论是陈子昂,还是宣钰,谁也夺不走。
大不了,覆了宣国,绝了所有念想,将她锁在皇后寝殿,永生永世,共沉沦。
第50章 温存 良久的沉默无言。
……
良久的沉默无言。
多么熟悉的话。最早他要离开时, 她不也同样说了类似的话来逼他看清自己的心吗?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想要逃离,却无处可逃, 明知是欲擒故纵, 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上当。
利用别人的感情, 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就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满目疮痍, 不停地提醒着她,当初利用燕骥的她, 其实是做了一件彻头彻尾的错事。
一报还一报, 终究还是还回她的身上来了。
他说,横死街头, 也不需要她来收尸。
哪怕唐轻歌知道那些话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心脏还是忍不住一阵刺痛,又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压得她喘不上气来。整整一夜她都不敢合眼, 生怕他真的就那样了无生机地躺在那里, 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醒来了,就是说这些话气她, 逼她。
唐轻歌的眼眶又湿润了,猛地抓起桌上的令牌,朝着床塌的方向扔过去,声音哽咽,“谁要给你收尸?谁让你说死就死的?”
“燕骥,你给我记住了, 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若是.....若是....”
声音哽咽得越来越厉害,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站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压抑的后怕,委屈,愧疚,全部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唐轻歌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却总是会在他面前,一次一次地掉眼泪。
从见到她眼泪的那一刻开始,燕骥就后悔了。
她愿不愿回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反正,他也不会放手。
更何况,只要知晓她并不是完全对他绝了情,只要她的心里对他还剩下那么一星半点的喜欢,或者仍是出自利用,他也认了。
每次看见她哭,备受煎熬的人都是他。
燕骥轻叹一声,就要翻身下床。
察觉到他的动作,唐轻歌抹了把眼泪,更快一步朝外面走去。就在要踏出门外的那一刻,手腕被人拉住,身子一个回旋,跌进了他的怀里。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他关紧。
唐轻歌被他压在门上,身子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里。
“松开!”她伸手就要去推开他。
燕骥反而抱的更紧,头微微垂着,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不出声了。
知道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唐轻歌终于放弃,声音冷冷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了这样,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心意。
疯子。
燕骥轻轻笑了,“是。”
等不到她答话,他又低声喃喃道:“可我没办法了,轻歌。”
燕骥的喉结滚动了下,轻吻着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如情人般温柔低语道:“我好想你。”
低沉喑哑的声音入耳,听得唐轻歌的心尖一颤,双腿险些站立不住。
谁能告诉告诉她,他这些都是从哪学的?之前那个动不动就把她推到一边,整天都说不出一句好听话的燕骥呢??
唐轻歌,想想之前他是怎么嫌弃地一把推开你的。
想想那天夜里的风有多冷,想想那盘洒在地上的芙蓉烧鹅。
他是很无辜,失忆的错不能怪在他身上,那盘可怜的芙蓉烧鹅就不无辜吗??
原谅是不可能那么快原谅的。
思及此,唐轻歌定了定心神,伸出手推开他。这次终于成功了,没了身上的束缚,唐轻歌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绝情得很。
燕骥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微微扬了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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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日里,唐轻歌都没再过去。
每日都是卫兆过来寻她,像例行公事一样面无表情地禀告:“陛下今日身体好转了些,让您不用担心,也别来看望陛下。”
那天他说了,怕过了病气给她。
哪怕唐轻歌很想自己亲眼去看看他,可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都说了不让她去,她再上赶子过去看他,岂不是显得太主动了些。
终于,第三日的傍晚,楚郦从外面带回了一包珍贵的松茸,隔壁成衣铺掌柜送的。
松茸被怜生拿来熬了一大锅香气扑鼻的鸡汤。
饭桌前,唐轻歌笑着打趣道:“我就说隔壁成衣铺的刘大哥喜欢你吧,上次他拿来铺子里的那匹绸缎,上头还刻意绣了郦字,这次又送别的,摆明了是在献殷勤啊。”
楚郦十分淡然地喝了口鸡汤,完全没把这些当回事,甚至反倒苦口婆心地教育起唐轻歌来:“轻歌,我告诉你,这男人啊,给你花钱的不一定爱你。”
“不给你花钱的,那他一定不爱你。”
从古至今的至理名言,楚郦果然有新时代女性的潜质,听得唐轻歌简直都快鼓起掌来。
忽然,她又想起了燕骥亲手做的那盏奢侈到极致的花灯。
还有之前买铺子的钱,也是他花的。
还有满屋子名贵的衣裳和首饰。
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学的,偏偏又笨的什么都不说,只知道用苦肉计威胁她。
唐轻歌不禁轻叹一声,忽然升出一股想要见他的冲动来。
“怜生,厨房里的鸡汤是不是还热着,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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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房间里燃着烛火,明亮一片。
燕骥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本奏折,随着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字,他的面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忽然,门被推开,唐轻歌拎着食盒走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
病还未痊愈,他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听到声响,燕骥抬眸看去,看见是她,眉宇间的郁气一下子就散了,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怎么这么晚来了?”他起身朝她走过去。
唐轻歌放下手中拎着的食盒,语气淡漠道:“家里的汤熬多了,左右也是要浪费,就给你拿来了。”
她这副别扭的样子落在燕骥眼里实在可爱。
他轻笑一声,眼梢都洋溢着愉悦,“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闻言,唐轻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晚的芙蓉烧鹅,还有那个跟着他进了房间的女人。
看着唐轻歌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燕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向来深沉稳重的漆眸染上慌乱,他伸出手想要牵她,却被她一个抬手躲开了。
唐轻歌面无表情地坐下,“快喝吧,一会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