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开口就说:“这长安城的名贵品种,怕是都到你们家的院子里了。”
谢氏笑说:“怎么可能,繁园里的花草可是我们家柬之为了哄阿姑,在南北各地搜罗来的。不信你问我三嫂。”
卢氏听着隐隐的有些骄傲,谦逊的说:“柬之顽劣,整日就知道这些。”
几位夫人跟着恭维,崔邺毕竟在长安城里算是寂寂无名,不同于他大哥二哥,早已经算是青年才俊,连他弟弟崔融在书院里都已经小有才名。
陈夫人却很喜欢这几株牡丹,迟迟不走,身后的夫人们,难免有些以她为首。
她最后还是开口问:“不知你家柬之是否肯割爱,这株‘珊瑚台’我极喜欢。”
卢氏一下被她问住了,陈夫人坏的很,问的太刁钻了,她不提老太太,偏问柬之肯不肯。
谢氏见老实的三嫂被人问住了,爽朗的笑说:“这还不简单,差人去阿姑那里问一声就是了,柬之肯定又在阿姑那里。”
她极不喜欢陈夫人霸道的性格,陈家看上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这么肆无忌惮的讨要。
陈夫人回头看了眼谢氏,笑说:“那就不必了,平白叨扰老夫人。”
果真直到送走各位夫人,谢奚的蛋糕都没拿出来。
谢氏心直口快道:“所以我不喜欢过生辰,约几个闺中好友,小酌几杯,或是出去游玩一天,都比闷在这里攀高踩低来的爽快。”
谢奚冲卢氏笑笑,她这位姑姑,可真是个妙人。
卢氏感谢妯娌帮忙,对谢奚格外热情,生辰散了后,给各家夫人送了回礼,本就是为了看崔老太太的。
谢奚看到崔家给每家的回礼是一个礼盒。突然想,她也可以做这个礼盒的供货商。
西瓜成熟之后,就没有赚钱的地方了。
只要一种地,她就没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东西。她经商的头脑很一般,主要是她不爱多说,回去要培养一个爱做买卖的人。
崔家晚上有家宴,谢奚午后告辞,谢伯已经回去了,她和谢氏认真说:“今年谢家朝不保夕,没有给姑姑准备什么拿得出手的称心礼物,等明年姑姑生辰,我一定给姑姑补上。”
谢氏摸摸她的脸,一改之前的豪爽,有些伤感的说:“前两年生辰的时候你阿爷总会给我搜罗好玩的。如今你阿爷不知在河西道上遇上了什么事,至今都没有消息。我的生辰年年过,有什么要紧的。”
谢奚赶紧换了话题,道:“我阿爷有我呢,姑姑不用担心。我今日做了两样点心,本打算给客人们尝尝的。但是送来的有些晚了,我带来的点心在匣子里,到时候家宴的时候,姑姑和家人分食了吧,那点心是生辰宴必备的,到时候家里谁喜欢,姑姑可以和我说。我再做些就是了。”
谢氏真是爱极了她的贴心,极力的留她:“你今日留一晚,明日再回吧。”
谢奚告辞:“我有批极重要的货,这几日天气像是有雨,不能有闪失,要是顺利的话,阿爷欠的债,今年我就能还清了。”
谢氏心疼的看着她,催说:“那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就不耽搁你的时辰了。等过些时日,我去郊外看你。”
谢奚爽快的朝她挥手,等出了坊门,见谢伯在等她,谢伯见了她就说:“我送到后,遇见了崔五郎,东西他收了。”
谢奚道:“没事,他收就收了,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生辰宴开始时,崔家一家人聚在老太太的厢房里,厢房里摆的全是花草,景致漂亮。
谢氏已经收到了蛋糕,让人将谢奚送的纸杯蛋糕摆起来,说道:“这是我家雀奴送来的,原打算送我来宴客,可惜送来的有些晚了。”
小孩子们先忍不住,结果一尝,就松不开手了。
匣子里装了三层,每层大约十五个,还没开席,几个小孩子就吃了一层。老太太笑说:“怎么就这么馋?”
崔晚秀气的说:“可是真的好吃,我就从来没吃过,阿婆不信自己尝尝。”
谢氏尝过,知道雀奴手艺的厉害。
老太太尝了口松软的鸡蛋糕,确实被惊艳到了。
西点和中式点心,是技艺的不同。
这点心不同时下点心的酥香精巧。口感是全新的味道,绵软香甜,丝丝入味。
谢氏又说:“她今日送了我另外一礼,说是生辰宴必备的一道点心,让大家都尝尝。”
开宴前,果真崔家一家老小都欣赏了那个点缀着樱桃的蛋糕。
光看外表就觉得精巧。
崔邺看的笑起来,她可真沉得住气。
嗜甜的崔浩尝了口蛋糕,一发不可收拾,惊艳到:“此物名为什么?”
崔邺答:“蛋糕。”
崔浩觉得这名字太辱没这糕点了,嫌弃问:”为何叫蛋糕?”
崔邺又答:“因为是鸡蛋做的。”
崔浩被噎住了,顿了顿评价:“毫无雅趣,暴殄天物!”
真是爱极了蛋糕。
女眷一桌也都喜欢,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因着蛋糕,崔家家宴上的人对谢奚简直又好奇,又钦佩。尤其是小孩子们简直对她全是向往。
想起谢昭,也全羡慕,猜测大概他家里每日都有奶油蛋糕吃,想起来就让人羡慕。
第17章 十七 杀鸡
谢奚回家看了趟谢昭,他每日去崔府上课,下学后谢氏着人送他回家。
原本鲁伯让她买个仆人贴身照顾谢昭,但是她自己对买卖人口这种事还是有些下不了手。也就默认谢氏替她照顾谢昭。
回到郊外就有些晚了,鲁伯还没有回来,吴媪说:“明日就有雨,他不放心,去田里看一看。”
谢奚也不放心,换了身衣服,提了灯笼也去了田里,现在最大的西瓜也才只有拳头大,若是有个差池,今年大半年就是秃瓢,颗粒无收。
伴着蛙声,远远望见微微的灯火,鲁伯居然在田边搭了个凉棚。
也对,她怎么没想起来,以前当地农民就是在西瓜快成熟时,搭棚住在地里的,倒不是为了防贼,因为方便就地卖瓜。
等进了地里,急着问:“今夜真的有雨吗?”
鲁伯也不多问,只说:“怕是有雨。”
几个人站在田间神色凝重的观察,最后谢奚催说:“回去休息吧,下雨了再说。也不是不能下雨,只要不积水,就没事,麦子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收了。”
鲁伯丝毫没有被她安慰到。只说:“你们快回去吧,今夜我值夜。”
谢奚指挥他:“这离家就几步,不必守在这里,咱们庄上人多,附近农人已经得了警告,不敢来祸害的。我明日有事和你说,不必守在这里。”
她带着人回家安睡,结果半夜,她梦中被雨声惊醒,一坐而起。
赤脚就跑出去打开门,瓢泼大雨,如倾盆而下。
她简直欲哭无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要亡我!
连想都没想,抹黑穿了衣服就往外跑,等到了西瓜地的棚里,听着急风骤雨,暴雨倾盆,毫无办法,她无能为力的想,她出来也没用。不多会儿,鲁伯也来了。
见她浑身湿透,难得的训斥:“雀奴胡闹!”
谢奚听着风声雨声,有些心灰意冷道:“鲁伯,要是这雨势不减,半个时辰不停,今岁,不止咱们,怕是有更多人要遭殃。这老天为什么就容不下靠天吃饭的人?”
鲁伯还没有见过她这样灰心,急忙劝道:“不要着急,再等等,像是比之前小了些。”
谢奚出了棚,站在雨里,确实没有刚才那么急风骤雨,但也不小,
她看着漆黑的田地,全是心累。
鲁伯陪着她站在雨里等着,黑夜里的时间都变得很慢很慢,庆幸的是,两刻之后,雨骤然变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毛毛雨。
她等着浑身哆嗦,又想笑又想哭,百味杂陈,和鲁伯说:“夏雨来的快,去得也快。但愿今年风调雨顺,让大家过个安顺年。”
乱世和天灾,遭殃的总是百姓。
她来到这里,才生出一种惶恐,眼看着人遭难,却毫无办法。
一直等到雨停,远处的天蒙蒙的有了亮光,鲁伯催她:“快回去吧,已经停了。天亮后我带人来梳理宽畦,不会积水。莫再等了。”
谢奚这才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往回走,要不是实在太冷了,她都想等等看看日出的样子。
老天捉弄人大概就是奔着捉弄一次也是捉弄,捉弄两次也是捉弄,捎带的还送你一次。
回去后她就病倒了。
烧得昏昏沉沉,吴媪急坏了,平时性格那么彪悍的一个妇人,此刻却凑在她耳边压着嗓子轻声细语的问:“雀奴,起来先喝药,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谢奚迷迷糊糊的喊了声:妈妈。
忽又想起,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莫名其妙的,眼睛泪津津的。
吴媪吓坏了,从没见过她这么难受。
谢奚短暂的恍惚后,就清醒了,冷静说:“不睡了,我都睡了一天了,等会儿起来,琢磨点吃的,我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再过半个月就能收麦了,她还有很多很多活儿要做,不能倒下。
她病倒后,鲁伯强硬的不准她再去田里了,陆伯还在往回搬运崔邺给她准备好的货。
她接下来要种藕,收麦后要开始实验研究育种。
阿武带着一帮小子整日的操劳羊群,谢奚想这样不行,人手远远不够……
雨后天气大晴,地表温度起来,湿度大,蒸腾起来对瓜伤害很大,谢奚一再的嘱咐鲁伯:“西瓜地下垫一片叶子,待土壤干燥了再放西瓜到地上。”
王家两兄弟没几天就被晒的黝黑,看的谢奚失笑。
她在屋子里呆不住,就让吴媪将椅子搬出来,放在廊檐下,她盖着薄被坐在廊檐下,看着吴媪带着几个妇人将吃奶的羊羔抱过来喂食。
吴媪问:“待会儿我炖羊肉吧,给你补补。”
谢奚想了想:“我不想吃羊肉,让我想一想吃点什么。”
没多会儿,陆伯和崔邺拉着马车回来了。
崔邺见她病歪歪的,问:“这是怎么了?”
吴媪抢着答:“前夜大雨,她半夜去田里照看,淋了大半夜的雨。回来后就开始高热不退。”
崔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问:“你是不是傻?钱没了再赚就是了,不要命了?”
谢奚是个很固执的人,脑子也没有那么灵光,远没有崔邺那样的魄力。
她看着他们卸货,轻声细语的和身边的崔邺说:“也不是为了西瓜,钱也是小事,现在总归有你,我其实没那么焦急钱财。再过半月麦子就能收了,如果暴雨下半个小时,你知道有多少人今年的种的庄稼就颗粒无收了?不是说河西道上不太平吗?一旦征粮,就会有人倾家荡产,庄稼的事你们不懂,可是我懂。崔邺,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人命不值钱。死亡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她是个务实到几乎没有什么乐趣的人,从前也是,不追星也不慕时尚。平时有些贪嘴,走在街上平凡到别人都注意不到她。
崔邺听的无声的叹了口气,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只听见谢奚阴测测说:“你再摸试试。”
崔邺悻悻的收回手摸摸鼻子,若无其事的转头看着卸货的人,介绍:“你要不要看看藕的品相?”
谢奚眼皮都有些沉,慢吞吞起身说:“还是看看吧,我看看多大,河泥够不够,附近也没有沼泽地,昨天下雨后,渠池里积了水,要先放淤泥河泥,藕喜偏酸性的黏性土壤……”
说着到了车前,藕裹着河泥,用荷叶包着,外面用稻草裹着,包装的倒是很用心。
另一车是些杂七杂八的干货。
吴媪手脚麻利,将一车货卸下来,分门别类的摆在地上,谢奚一样一样的看,有紫菜、海带、干货虾仁,地瓜干,和地瓜淀粉。杂七杂八的一堆……
她扁扁嘴和吴媪说:“想吃春饼。再来一碗酸辣汤。”
吴媪一脸茫然,不懂她说的春饼是什么。
谢奚见她迷茫,轻笑出声,说:“我说你来做。有些麻烦,再准备些胡饼吧,鲁伯大概不喜欢吃春饼这种慢条斯理的吃食。”
因为她是病人,一家人都围着她转。
谢奚指挥崔邺:“你和我去菜园子摘菜吧。”
吴媪听着她的指挥先去和面了。
吴媪的菜园子扩建了一倍,里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谢奚进去后指着莴笋催崔邺:“拔三根。”
崔邺看看她,又看看莴笋,迟疑的弯腰,伸手摸摸叶子下的莴笋,单手摇了几下□□,问:“这是几月种的?”
谢奚:“清明前种的。有些更早。”
崔邺听着她细细讲解各种蔬菜的生长周期,还是不客气的将已经不茂盛的芹菜又给揪秃头了。
等崔邺抱着才回厨房,谢奚感叹:“还是想吃肉。”
说完回头问崔邺:“你会杀鸡杀鸭吗?”
崔邺听的有股不妙的感觉,摇头:“不会。”
谢奚皱眉问:“那你会什么?”
崔邺心说,我会赚钱。
谢奚和吴媪讲春饼的做法:“菜要多多的,每一种都不一样。如果有猪肉就切细细的炒熟,到时候我来做。”
吴媪笑说:“这有什么难做的,用不着你动手,你去歇着,我来做。”
灶上的锅里正烧着水,谢奚叫崔邺:“你跟我来。”
崔邺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确实想吃鸡丝或者是卤鸭。但是卤鸭需要很久。
等穿过院子,到了羊舍边上,崔邺终于不再怀疑,确信她就是让他杀鸡。
谢奚鼓励他:“进去捉吧。”
崔邺老实说:“我不会杀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