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家的残余人马,还是归属于别的什么势力?她飞快的思索着这一切。混乱之中她听见车窗外接二连三的传来惨叫,是那群逆贼追了上来,射杀了为她驾车的驭者。
为数不多的锦衣卫护卫在她身侧,竭力护着她逃生,可她所乘坐的马车分量不轻,拉车的马又在混战中受了伤,因此跑起来格外的艰难。
也许她应该舍弃这笨重而华丽的金根车,直接跳上马去,这样还能跑得快些,嘉禾如是想道。
可是,她虽然苦练了多年的马术,但如果想要抱着一个人一起骑马逃生,恐怕还是有些难度。
嘉禾看向了车内的苏徽。
他仍在昏睡中,即便车驾颠簸,也始终是双目紧闭,对世事懵然不知。
嘉禾有些庆幸自己在上车的时候将苏徽带上了她的身边,虽然身为臣子与她共乘于礼不合,但她当时实在是害怕苏徽会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消失,所以执意如此。
假如苏徽不在她的车上,恐怕现在早就死在了乱军之中。
但也说不定,他能够逃过一劫。
毕竟如果前来追杀她的真的不是胡虏而是反贼的话,那他们的目标就只有他一个,其余人的生死反倒不那么重要。
车厢内此刻只有嘉禾与苏徽,车内侍奉的宫女有几个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死于流失或者枪炮,剩下几人则被董杏枝带着跳下了车,董杏枝那时抢了嘉禾身上的龙袍,披在了身上佯装是她的模样,在那几名宫女的护卫下骑马跑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嘉禾听着越来越近的枪炮声,缩到了苏徽的身边,抱住了他。
她有些害怕——不,说不上是害怕,更多的是茫然。这场袭击发生的太过突然,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嘉禾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死,会因皇帝这个身份送命,但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好歹是体面的在深宫之中走完最后一程。于荒野之中被乱军分尸?这算什么死法。
骏马的嘶鸣让她心中一颤,是又一匹马倒下了。他们现在已被敌人追上,就在对方的射程之内,下一箭或许会贯穿她的脖子。
车帘上溅了血,是一位护卫在车外的锦衣卫被追上来的敌人斩杀,那逆贼挥刀朝着车内砍,却紧接着又被另一名锦衣卫砍下了头颅。
嘉禾抿紧了双唇,惊叫哀嚎在这个时候除了损伤她的颜面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她默不作声的整理自己身上早就换好的铠甲,调整了一下佩刀的位置以便自己能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拔出它,同时将车内藏着的小型火.器也藏在了身上。做完这些后,她凑到了苏徽的耳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再不醒来,朕便要将你从车上推下去。”
苏徽没有反应。
“与其让你死在逆贼手中,不如朕帮你解脱。”嘉禾将匕首对准了苏徽的喉咙。
这人还是安然的睡着,不知周遭危险。
嘉禾颓然的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或许她真的就不得不抛下他了。
过去读史记,见汉高祖刘邦在逃亡之时屡次将一双儿女从车内推下,当时愤愤不平,只觉得高祖残忍,不明白做父亲的人怎么可以心狠至此。现在看来,高祖固然残忍,但这份残忍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利己乃是本性,这世上有什么生灵是不贪生的?
嘉禾将手按在了苏徽的肩上,心里想着,等到下一发弩箭再来的时候,就干脆用苏徽来挡箭。然而想归想,却怎么也狠不了心,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苏徽发呆。
就在这时,敌方的火炮直接砸在了马车侧畔,掀起的气浪使整座马车都翻了过来,一瞬间天地颠倒,嘉禾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什么维持平衡,最终却只是将苏徽抱了个满怀。
落地的时候却并不十分疼痛。
嘉禾睁开眼,发现自己是躺在了某人的身上,而那人的右手护在了她脑后。
当她向他望来的时候,他朝她微微笑了笑,说:“好险哪,总算还能见到你。”
嘉禾想要问什么,但眼下显然不是谈话的好时候。有逆贼绕开锦衣卫,追了上来对准嘉禾就是一刀劈来,苏徽抓着嘉禾就地一滚躲开,然后拽着她从地上爬起,“跑啊——”
苏徽和脑内的AI达成了一个协议,它放他暂时醒过来,他在救到嘉禾之后,就立马跟随AI一起回二十三世纪。
之前苏徽之所以昏迷,是出于ai的强迫。
AI只是一个普通的辅佐型AI,跟随苏徽一起来到夏朝,原本的任务是帮着苏徽采集一下数据,传递一下信息之类,谁知道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先是端和三年,夏文宗周嘉禾莫名其妙的赶赴宣府,偏离了历史走向,接着是它的使用者苏徽为了保护夏文宗而身受重伤。它当机立断的选择带着苏徽回到二十三世纪,结果碰上莫名其妙的时空风暴,它直接被迫关机进入修复模式,等到它好不容易把自己修好了,重新开机一看……
ai差点被吓到死机。
历史的偏转居然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庙号为“文”的女人在边镇当着指挥官,它的使用者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不停的剧透,一副恨不得把未来几百年的知识全部灌输进夏文宗的脑子,好让她三十年之内实现全国工业化的架势。
AI在震惊之下选择了把苏徽强制关机——切断了苏徽大脑对其肢体的控制权,让他进入了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
历史已经偏转的够厉害了,某失职穿越者就不要再添乱了。AI很心累,如果它有“心”的话。
但历史的偏转已经发生,该怎么修复是个问题。AI陷入了沉思之中,并且联络了二十三世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而苏徽被AI连续电击多次之后,也总算恢复了部分记忆,想起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他直接告诉AI:“不用费心想着该怎么修复历史了,反正平行时空是存在的。”
AI:你一个搞史学的懂个屁的平行时空,一堆顶尖物理学家都还没论证出结果来呢。
苏徽:“因为我已经去过一次平行时空了啊。”
AI:……在我关机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总之在苏徽“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和AI进行了一系列的交涉,AI起初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度醒过来,并且要求把他直接带回二十三世纪,理由是:就算平行时空的确存在,可一旦历史发生的偏差太大,他们很有可能会迷失在时空之中,找不到原本的坐标。
苏徽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他反正也不想回去。
ai提醒他:你忘了时空排异反应了么?
说到这里苏徽才猛地想起了这件事。
说起来,在他恢复记忆之前,时空排异反应虽然存在,但起的效果很小。那时候他不知道被谁催眠,植入了虚假的记忆将自己当做了夏朝人,骗过了自己之后,时空的规则仿佛也一起被他骗过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把他催眠的,又是谁在他第一次出现排异反应的时候救了他?
这是个未解之谜,也许需要等到他们返回二十三世纪之后才能解答。奈何这段时间嘉禾天天看着苏徽,AI实在不敢带苏徽走——大活人凭空消失,对于生活在夏朝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嘉禾遇上了袭击。
苏徽:“你不是害怕历史偏移程度过大,我们回不到原本的时空么?夏文宗要是死了,这段历史岂不是要彻底改写了?”
ai:……
无奈之下,它只好放苏徽醒了过来。
至于苏徽会不会遵守与它的约定……谁知道呢。
嘉禾遇袭并失踪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京师。
皇太后当即震怒,但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而是赶紧找到她的女儿。
才被关了没多久的赵游舟从牢中被放出,在听说了嘉禾出事之后,他不加掩饰的露出了惊骇与愤怒交织的神情,接着抓起佩刀便往殿外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
“自然是去寻找陛下。”
“哀家已经派人前去搜寻,你又能做什么?”
赵游舟冷笑,“我至少知道,谁最有可能谋害陛下。”
杜氏满门身在牢狱,可还有一个人是例外——杜榛。
当赵游舟带人赶到公主府的时候,杜榛将白绫搭在了房梁上。
第186章 、四十四
长公主府的家奴拦在门外,阻止锦衣卫闯入。他们也无愧是荣靖一手驯养出来的奴仆,论起忠诚度与战力,比起寻常官邸的小厮门房不知要好上多少。十几锦衣卫在门外试图强闯,竟然几次尝试无果。
最后还是赵游舟带着皇太后的懿旨赶到,这些人才不得不退下。
也多亏了赵游舟带着皇太后的懿旨及时赶到,再晚一些,杜榛怕是尸身都要凉了。谁也没有料到杜榛会自尽,就连公主府的仆役都没有猜到他们的主子这些天里心中在想什么。赵游舟闯进来的第一件事是呼喝杜榛出来,公主府的下人虽心有不满却也只能看在太后懿旨的份上暂且忍耐,退下去请驸马,谁知便看见了房梁之上晃晃荡荡的人影。
一时间公主府内哭号不绝于耳,原本在会客厅内等候的赵游舟闻声连忙赶到了杜榛的书斋,在那里他首先是看到了空荡荡的书格——杜榛是个文人,这书房的东西,未免太少了些。之后才看向地上杜榛的“尸体”。
赵游舟见多了死人,即便看见堂堂驸马倒在他面前也无动于衷,府上管事哭得他有些烦了,他于是一把将杜榛从他怀里拽了过去,平放在地,用力按压了对方的胸口。管事愣在原地忘了阻止,没过多久便看见驸马面色痛苦的醒了过来。
“断了你两根肋骨,救回了你一条命,不用谢我。”赵游舟冷笑着说。
这是长公主的丈夫和女皇的“面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会面,两人对视了片刻,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并不友好的情绪。
杜榛捂住自己的胸口,在断骨的疼痛中竭力维持住了镇定与尊严,“想不到锦衣卫来的这样快。”
“我也没想到驸马居然拖到这个时候才寻死。”赵游舟说话半点也不客气,“还以为驸马您是专程挑着我上门的时间里来寻死觅活演戏给我看呢。”
杜榛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嘴尖舌利的公子哥,此刻听到赵游舟的讥讽,却也只是垂眸淡淡一笑,“这世上谁人不怕死,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又会去寻死。”
“这么说,是我将您逼至绝境的?我做了什么,您非得要死要活的?”
“镇抚使捉拿我的族人,欲置他们于死地。我救不了自己的同族,难道还不能用死来成全孝道了?”
这样的狡辩之词让赵游舟听后不由发笑,“驸马果然还是不肯认罪。”
“我何罪之有?”
“大同城外,设下伏兵暗算陛下的人是不是你?”赵游舟忽然冲上来攥住了杜榛的衣襟。才从阎王那里捡回一条命的杜榛被勒得再度面色青白,公主府的侍从急忙上前将他们分开,“我家驸马素来不问世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谋逆之举。镇抚使莫要听信了风言风语,便来污蔑驸马。”
赵游舟被推开之后冷冷的注视着地上的杜榛,也懒得哆嗦什么,只道:“将他带下去,送入锦衣卫狱。”
“大胆!这可是驸马——”公主府管事仍试图阻止。
赵游舟打断了管事的话,高高举起手中杜银钗亲笔写下的懿旨,“我有皇太后旨意,谁敢违抗?”
管事又道:“杜府上下因韩国公夫人之死下狱,可我家驸马近来不曾回过国公府,与康氏之死毫无瓜葛。打仗讲究师出有名,锦衣卫抓人也总得有个证据,大人今日不说出驸马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行,恕我等不能容忍大人带走驸马。”
赵游舟不欲再与他废话什么,一声令下,同行的锦衣卫立时拔出了佩刀,逼得在场之人不敢多言。
杜榛捂住脖子上的伤痕,苦笑。太后肯写下这份懿旨,意味着她果然还是站到了皇帝那一边。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站起,跟在了赵游舟身后。没能早些狠下心来是他的过错,如果他昨夜就下了决心自尽,今日便不用受这种屈辱。
说到底,是因为他还想再见自己妻子一面。可惜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荣靖。
听说她很快就要回来了,可这几天赵游舟只怕会将各式各样的刑罚都施加在他的身上。他未必熬得过去。
在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听见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驸马就不要指望长公主能赶回来救您了,你们意图害死陛下,这笔账我一定会好好的算。”
杜榛侧首,在赵游舟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他很像他。至少在某些方面他们是相似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女皇一出事,赵游舟首先便能猜到是他下的手,因为假如换个立场,他也会为了他所在意的那个人做出同样疯狂的事情来。
可惜,赵游舟终究还是太年轻,没能猜出整件事情的原貌来。踏上前往牢狱的路途,杜榛默默的想道。
这几天的生活对于嘉禾来说,如同是幻梦一般。
作为自幼长于宫闱的金枝玉叶,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牧民的衣裳,过流离的生活。
为了从反贼刀下活命,她带领着一小股锦衣卫突出重围,但代价是失去了大部分属下的音讯,茫茫荒原之中,她一个皇帝和一个草原上长大的牧女也没什么区别。
离开大同时身上穿着的那件龙袍早就在董杏枝为她引开追兵的时候脱了下来,之后头上的钗与冠、身上的玉佩、绣巾等物件,早就在逃命的时候丢得差不多。因为不知道前路是否仍有反贼潜伏,她和剩下的那部分锦衣卫换上了商贾和牧民的装束,往京师方向行进。
夏朝边镇一线半农半牧,偶尔也有行商的队伍经过,他们这一行人穿行在茫茫草原之中,倒也并不突兀。不过旅途上的辛苦,却是无法避免。既然扮作了寻常百姓,那么衣食自然得按照百姓的规格来。嘉禾已经接连吃了好几日粗糙干涩的麦饼,忍受了好几天的日晒风吹。
其实她如果受不了这样的苦也没有多大关系,大同至京师一线,还有不少军屯分布,总之只要去到一个有官署的地方,她大可以在锦衣卫的保护之下大摇大摆的闯到品阶最高的那个长官面前,让他们好生招待自己,并且派人飞奔去京师求援,运气好的话,不用多久她的母亲便会派遣军队过来护送她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