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话说到这里,荣靖没有继续下去。嘉禾淡淡的一颔首,对长姊,亦或者是对自己笑了笑:“谁说我要放弃他的?”
  她绝无可能放弃苏徽。
  这人于她而言,是长夜之中的明月。
  当然,她拿不准在苏徽心中她是怎样的地位,所以心中偶尔会为此而茫然。假如她真的要嫁给某人,那么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心里想着这些,嘉禾回到了乾清宫。她想找到苏徽,想坦诚的与他聊聊。
  可是苏徽不见了。
  这还真是奇怪。自从几日之前苏徽来到皇宫之后,便一直暂住在乾清宫的偏殿。为了不引人耳目,他甚至很少出门。
  这些天嘉禾被朝中庶务搅得焦头烂额,没有顾得上去探望苏徽。可她清楚的知道,这些天苏徽都一直好好的待在乾清宫里。然而今日她只是出宫去送了长姊一趟,苏徽便消失了。
  能趁着她不在进入乾清宫将苏徽带走的人只有一个——杜银钗。
  苏徽在来到慈宁宫之后还有些懵。
  杜银钗端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品茗,在听到苏徽走进殿内的脚步声之后,抬头冲他一笑,十分客气端庄的模样。
  “杜……太后。”苏徽看了眼周围站着的侍从,并没有直呼杜银钗的原本姓名。他知道她叫“杜莹”,而比起“银钗”,其实他觉得“杜莹”更适合她。
  杜银钗挥手示意周围人先暂且退下,投向苏徽的目光中有些许歉疚,“别来无恙,苏先生。早些时候我就听说你回来了,很遗憾现在才见到你。”
  苏徽环顾了四周一圈,隐约不安,“我的身份不方便四处走动,所以就没来看望您。”他对杜银钗下意识的用上了敬称,也许是因为杜银钗是嘉禾母亲的缘故。
  “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带来慈宁宫么?”杜银钗还是笑。她是久居高位的女子,平日里不论和谁说话,都带着下意识的高高在上,可这时却显得十分慈眉善目,“是为了我的女儿。还请苏先生这段时间暂时不要离开这里,就当是陪我这个老婆子打发打发无聊的光阴。”
  苏徽起初还懵了一会,心想他又没有、也绝对不会做有损嘉禾利益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把他带到慈宁宫来,像是要对他严加看管似的。
  但很快他明白了杜银钗的深意,于是垂下了眼睫,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这样未免不近人情,可我想,我也只能这样。阿禾她是皇帝,古往今来的皇帝……不,不止是皇帝,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大部分婚姻都由不得自己。你与我来自另一个年代,都有过将‘自由’视作理所当然的时候。然而我的女儿却没有机会拥有随意爱人的权力,她想要活下去都不是容易事——”杜银钗的语速急促,心绪也同时起伏不定,“婚姻是她的一项筹码,你……懂吗?”
  苏徽安安静静的听着,中途没有给予半个字的反驳,听完之后亦不曾有表情上的变化。
  他又不是什么幼稚的青少年,作为一个研究了政治史的学者,他清楚的知道联姻、和亲的重要意义。婚姻其实并不是两个相爱的人长相厮守这么简单,而是两个不同的姓氏结为“同盟”。
  京城纷乱,嘉禾的皇位并不牢固,需要的是强有力的军事支持,而这点苏徽没有办法帮到她。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她很有可能会和武将的后裔成婚,不管她怎样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
  她会为了利益而披上嫁衣,或许也会为了权力杀夫,但这都与他无关。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苏徽听见杜银钗轻声问他,他……
  他没什么想说的,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
  杜银钗等候了一会,见他不曾开口,便继续说道:“我并非要阻挠你与阿禾,只是现在的时机并不妥当。阿禾正当选亲的时候,身边最好还是不要有男子出现。这个时代……”她再度用上了这样沉重的四个字,斟酌了一会之后说:“对女子并不宽容。”
  “嗯,我知道的。”苏徽点头附和。
  然后,殿内就彻底安静了下去。
  杜银钗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只要她愿意,她完全不必忍受这样的冷场。可她刻意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的通过余光观察着苏徽。
  做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她的心思早就不复单纯。苏徽的出身诚然让她感到亲切,却不能让她完完全全的信任她。她自从三年前知道苏徽的真实身份后就开始了功利的想法,在得知苏徽再次回到了夏朝之后,她更是意识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被送到了她的手边。
  苏徽口口声声说他是个历史研究者,杜银钗却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本不该属于学着的情感。杜银钗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只要苏徽可以为她的女儿所用,那就是好事。她试图将苏徽与自己的女儿促成一对,只可惜嘉禾过于考虑苏徽的感受,同时也不肯让二人之间的感情与“利益”牵扯上关系。至于苏徽本人……他则似乎仍在状态之外。
  按照苏徽的描述,所谓的历史其实早已发生了改变,他不应该再继续纠结于所谓的“历史正确性”,如果他真的喜欢嘉禾,就应该想方设法的帮着嘉禾稳固皇位——他所在的那个未来,就连时光机都被创造了出来,别的高科技产品更不用说,他完完全全可以利用另一个时代的技术,来维护嘉禾。
  然而他虽然说了会帮嘉禾,却好似还是游离于这个时代之外。
  当然杜银钗心里也清楚,苏徽不是那些可以听她随意驱使的下人或臣子,想要用他得使些手段。她今日将苏徽召来慈宁,故意和他说这些话,是想要逼苏徽一把。李世安也好、郑牧也罢,他们给予的帮助,都无法与苏徽相比。
  杜银钗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算计有没有被苏徽看透,过了一会之后,她听见苏徽问了她一个问题:“杜莹,你有想过要回到你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么?”
  “当然想过。”她答。
  那个世界有她的父母,也有着更为发达的文明。苏徽说不定是可以带她回去的——直到这时杜银钗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了这点。
  与其让苏徽将未来的科技带到这里来,再用那些科技成果来铲除乱党,倒不如让苏徽直接带着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去往未来。
  可是……
  杜银钗抿紧了双唇,认认真真的思量了很久之后回答:“我回不去了。”
  她已有半百之岁,这一生大半的光阴都蹉跎在了这里,就算回到了她本该存在的时空,那里也早就没了她的位子。
  这便是她与苏徽的不同了。杜莹早就成了杜银钗,而苏徽却还未能彻彻底底的与另一个世界决裂——杜银钗悲哀的意识到了这点。
  苏徽却说:“不过,就算你想要回去,其实也很难了。”
  “这话怎么说?”杜银钗惊讶的问道。
  “我回不去了。”苏徽苦笑。这一次他来到夏朝的理由他至今都没有想清楚,总之他重新回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孤身一人,也没有带任何的高科技仪器和人工智能,穿梭启动装置更是不在他身上。
  现在的苏徽,等于是断了线的风筝,想要回到原本时空,除非他的妈妈发现他失踪了之后愿意花费大力气来找他。而找到的可能无异于大海捞针。
  风筝一般的苏徽在这个时空等同于一个普通人,或者说,连普通人都不如。
  殿外喧哗声就在这时传来,宦官匆忙入殿,说:“陛下求见。”
  “我这个女儿哪,总疑心我会害你。”杜银钗挑眉,“让她进来吧。”
  “不。”苏徽开口打断了她。
  “嗯?”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很有道理,我们的确不适合在现阶段见面。”苏徽说:“我……需要一个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的时间。”
  假如他真的不能回去,那么他在这个世界要以什么活下去。
  如果他能够回去,那么他又该选择对待嘉禾。
  嘉禾倒也没有纠缠,在听说了是苏徽不肯见她,而非杜银钗刻意不许他们想见之后,便利落的转身离去。而在她转身走后,苏徽却又悄悄站在殿阶上,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她可以为了他气势汹汹的杀到慈宁宫来,但她同时也明白,他们之间要有结果实在是太难太难。所以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理智的转身。
  寄居在慈宁宫的苏徽和住在乾清宫时一般过起了足不出户的生活,若是有旁人问起,杜银钗便说这是杜家的远方子侄。
  就这样一直到了端和八年十月初三,李骏之子及郑牧之子郑椟入京。
 
 
第210章 、(二十一)
  婚姻大事从古至今一直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即便嘉禾是皇帝,也不可能大大咧咧的亲自去挑选未来的丈夫。这样的事情,名义上都是由杜银钗在操持着。
  从外地进京的功勋子弟大多其家族在京中购有宅邸,到达京师之后,先是回到各自宅邸稍作休整,而后便被皇太后的懿旨召入了慈宁宫接风洗尘。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所谓的“接风”其实是便于太后“相看”女婿。
  宴席一连召开了数日,每日都有不同的名目,这些年轻的世家子们进宫的理由是陪太后解闷,真正目的是借宴席的机会讨得太后欢心进而讨好皇帝。
  待在慈宁宫的苏徽每天听着笙歌笑语,被吵得头疼不已。其实杜银钗为她安排居住的是远离正殿的偏室,他只要规规矩矩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点吵闹声都不会听到。苏徽总觉得耳边有人在喝酒交谈,大约是幻听。
  其实过去他的抗干扰能力不错,做学问研究的,最重要的就是能够静下心来长久的投入到书籍之中。这一次杜银钗为他找来了宫内珍惜的古籍孤本,如果是在过去,他肯定早就欣喜若狂,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学术之中山崩地裂都不会理会,然而这一次……
  这一次心中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苦闷,桌上的书清晨时翻开是在哪一页,晚上便还是哪一页,最后他索性丢下了书籍走出了房门,负责看守他也同时负责照顾他的宦官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
  “那可得小心莫要冲撞了贵人哪。”宦官也是出于好心的提醒。
  这几天慈宁宫热闹,京城内凡是有机会成为皇帝丈夫的年轻男子都被请到了慈宁宫来赴宴。宴席上由皇太后考校其学识涵养,从谈吐中品鉴德行。
  苏徽一想到这些人越发的火大,又不好迁怒身边的宦官,只好叹了口气说:“你放心我就在这附近四处走走。”
  然而慈宁宫宴请的宾客数目庞大,苏徽就算是四处走走都意外碰上了好几个。在还未与那几个公子哥迎面撞上的时候,苏徽便下意识的藏到了一旁,藏好之后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那么像个心虚的小贼。
  几名身着锦缎的年轻公子个个进宫前曾精心修饰了发鬓,有几个还涂抹了脂粉,看得出来这些人对于“皇夫”的位子还是颇为重视。苏徽藏在隐蔽处看着他们离去,在这些人走过的时候,听他们议论起了嘉禾的相貌。
  嘉禾登基初那几年曾在朝会的殿上设下帘帐,不让臣下窥见她的容貌,后来她渐渐的不再理会那些陈规与旧礼,命人撤去了绣帘,八年来不少的臣子都见到过她的长相。这几个公子哥要么是未曾出仕、要么是长于外地,说起嘉禾时显得并不熟悉,一个个的仅凭想象揣测嘉禾的容貌与性情。有几个说女皇陛下应当端庄雍容,有几个猜测女皇会不会与其姊一样是貌若无盐的丑女。猜测女皇貌美的那几人反驳说荣靖的相貌乃是后天损毁,女皇纵是长相与其姊相似,也不该丑陋,另外几人则低声怪笑,说女皇二十余岁还未出嫁,必是容貌拿不出手。
  苏徽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是恼火——他脾气向来不错,或者说是很少有什么能值得他动怒,可是这些天他的情绪就仿佛是被绷紧的弦,随随便便一拨就有可能断。
  这些世家子未必不清楚女皇迟迟未嫁的缘故,而他们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嘉禾,他们的父兄叔伯也该见过,这几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议论嘉禾的外貌,不过是闲来无聊找乐子罢了。
  又有人说:“咱们这几日天天进慈宁宫陪太后老人家说话,也不知她老人家究竟有没有从我们这些人中挑出一个称心的女婿来。”
  “每次进宫见到的都是太后而非陛下,也不知究竟是谁要选……”
  “刘兄刘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啊,这毕竟还是慈宁宫,万一隔墙有耳可就不好了。”
  藏在一旁听着这些胆子不小的世家子的谈话的苏徽不耐烦的咬了咬牙。
  “不过今夜,陛下据说会出席。”
  这时,苏徽听见有人说道。
  他当即站直了身子,拽了下身旁战战兢兢跟着他一块听墙角的宦官。
  这时那几名世家子已经走远,苏徽比了个手势,领着那宦官挑了条与他们相反的僻静道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关上门后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把衣服脱了。”
  宦官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徽,几乎以为自己是听挺岔了什么。
  “或者你从哪里再给我找一件宦官的衣服来也可以。”苏徽补充说道,满脸的无奈。
  慈宁宫中的宴席一连举办了三日之后,嘉禾借着探望母亲的名义出现在了这里。
  毕竟是在为她“挑选丈夫”,她总不能一直待在乾清宫不来过问此事。可要怎么过问,却也是个问题。
  汉唐之际民风开放,史书上有不少皇亲贵胄子女亲自挑选丈夫的典故记载,但那些女子也不过是悄悄藏在屏风后,看中了哪一个便含羞带怯的告知自己的父兄。而嘉禾做了八年的皇帝,早已习惯了抛头露面,她这张脸也已经被不知多少人看去,这时候若再故作羞涩的将自己藏在屏风或是帘帐后,未免矫情。
  于是嘉禾索性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人前,接受了众臣叩拜之后,便坐在了距这些世家子有一定距离的主座,拿出了主持每年除夕大宴的端庄态度,来应对这些可能会是她丈夫的男子。期间并无羞涩之意流露,也没有多少女儿情态。一身明黄龙袍是男子款式,她戴在头上的也是男人才会有的网巾及纱冠,坐的远些的世家子们甚至乍眼看去只觉得她仿佛男子,一时间纷纷收敛了旖旎暧昧的心思,个个正襟危坐,好似是在参加什么隆重庄严的祭典。
  嘉禾心里明白这样的氛围不大对劲,就算她真的不想嫁给这些人,可是她既然想用婚姻之事迷惑他们,那就最好放软些态度——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她来到这慈宁宫后,一句话也不想说,她不开口,那些无论是想要献媚还是想要逞能的年轻人便也个个都不敢说话,殿内氛围变得十分僵冷,若不是还有丝竹管弦之音靡靡流淌,只怕会更加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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