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苏滢挑了下纤长锋利的眉毛,一旁的副官按照她的指使打开了一份监控录像——从那份3D的影像之中,可以清晰的看到苏徽三个月前鬼鬼祟祟摸进生科研究院的身影。
“为什么要去那里?”苏滢问道:“并且在你离开生科院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为了调查一项很让我在意的事情。”苏徽也懒得和自己的亲妈隐瞒什么,“而且我进到生科院之后就没有再离开……是真的,我遭到了生科院机器人的猛烈攻击,差点死在那里,然后不知为什么就去到了夏朝端和八年。”
“你遭到猛烈攻击是因为你干扰道了一项极其重要的机密研究,如果你被打死了那也是你活该。苏徽,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就可以肆意妄为,正因为我是军人,所以我的亲属,更加要严以律己。”苏滢的回答如苏徽所预料的那样不给情面,“还有,生科院内并没有时空穿梭装置,你之前的解释我不接受。你到底是怎么去到夏朝的?”
“那项连我都不能知道秘密研究是什么?”苏徽并不在意自己不被母亲信任的事实,反倒是生科院的研究更让他耿耿于怀。
“既然那是你不能知道的研究,你就不该再问。因为我不会给你答案。”
“是和你们从夏朝带回来的那个胚胎有关,对么?”苏徽追问道:“那枚流着周氏皇族血统的胚胎,还没来得及出世就被你的人带来了夏朝。你们在用它进行什么研究?如果这件事情被捅到了媒体那里,应该是桩特大新闻吧。你再猜猜,会不会有社会上的人权保护者出面抨击你们?”
“你这是要以此来威胁我么?”苏滢倒是一点也不慌,冷笑起来的模样叫人不寒而栗。
“那倒不至于……”苏徽小声说道。他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父,做不出为了一枚胚胎坑亲妈的事情。再者说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那项试验究竟是什么内容,贸然捅出去太不负责任了。
所以他放弃了这一话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妈,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是在今天早上清晨的时候,在首都第一医院被人发现的。”苏滢答道,没忘记补充一句:“首都第一医院就是你现在所在的这家。当时四面八方的监控都被奇怪的电磁所干扰,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出现的,是负责清理卫生的机器人发现了你,并且紧急联络了医用AI将你送去了手术室。据诊断,你的心脏被金属切开成了两半,被发现时差点就死了。现在你回答我,你在夏朝究竟遇到了什么。”
苏徽沉默了,不是故意闹叛逆不理自己的母亲,而是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和我相似的男人。”他缓缓说道:“不,不是相似,是简直一模一样。”
苏滢有些诧异,但没有打断他。
“在我之前去到夏朝的时候,也是看见了和我相似的男人,他藏在一堆镜子中间,就好像是我的影子。而这一回,当我在夏朝生死一线的时候,他又出来了,我当时失血过多,什么都看不清,但我确定那就是他。然后——”
然后他睁开眼,就回到了二十三世纪。
听完他的叙述之后,苏滢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苏徽猜到了母亲的想法,急急忙忙的起身,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当苏滢走出这间病房的时候,电子门轰然落下。
“妈,你放我去夏朝!我还有大事没做完!妈——”
苏徽的声音被她甩在身后,苏滢一边走着,一边从小型终端上翻出了一张电子照片——照片拍摄于七年前,是摄像头无意间抓拍到的。那年苏徽十五岁,而照片上的男人有着成年人的身形,却与苏徽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夏朝,端和八年,十月深秋夜。
衣袍上沾着血的年轻人不紧不慢的走在前往皇宫的道路上,身后是几名瑟瑟发抖的锦衣卫。这几名锦衣卫记得他们不久前才杀死了这个男人,可是现在他却好端端的站在他们面前,小声念叨着:“还好及时赶到了。”
“鬼、鬼啊——”眼睁睁目睹着这个年轻人如同雪花一般消融不见之后,锦衣卫们大声尖叫了起来。
第221章 、(三十二)
子夜三更,紫禁城一片寂静。
嘉禾在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尽管睡的不是很好。
明日周福寿进京。这个来自徽州乡下的少年与她身份悬殊,然而在另一条世界线上,周福寿可是夺去了她皇位的人。她忍不住又做噩梦了,这个梦从十岁那年得到“天书”时做起,梦里她身披黄袍坐在皇座之上,又被人从高处重重的拽了下来。
窗外月下有雀鸟扑棱一下掠过,嘉禾在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也不知是被这声响惊醒,还是被梦中所见吓醒。
擦了把额上涔涔的冷汗之后,她没好气的深吸了几口气。方才那梦可真是没出息哪,醒后再回想都觉得气闷。她都做了八年的皇帝,怎么还那么胆小?明天要进京的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想办法控制住在手心里给个爵位就是了,没必要害怕。谁若是敢利用这个孩子来和她作对,她便杀了谁,不仅要杀,还要夷尽全族,以儆效尤。想到这里,她无意识的攥紧了双拳,戾气在眸中浮动。
不是嘉禾不愿意仁善,只是待在高处的时间久了,渐渐的也就没了慈悲之心;手上沾染的鲜血多了,也就忘了忏悔。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自己这间屋子有些不对劲——这样的直觉来源于称帝八年多次命悬一线所磨炼出来的警觉。她不敢声张,只悄悄从枕下摸到了匕首,同时四下环顾,力图找出这座房间的异样。
她的寝殿常年有光,即便是她熟睡过后,大殿四周的角落也有夜明珠的光华流转破开黑暗——这是为了防止刺客。
距明珠最远的地方,帐幔无风舞动,有人从帘后走了出来,嘉禾原本的第一反应是喊人,可喉间还未来得及发出音节,她便看清了来者的脸。
“苏徽?”
来不及想苏徽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寝殿,她下意识的就压低了嗓音,害怕服侍在殿外的宫女发现苏徽的存在。她虽是女皇却也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在男女之事上,终归是羞涩的。
苏徽朝她淡淡一笑,一步步的朝她走来,轮廓身形在昏暗模糊的夜晚一点点的清晰。
“你怎么来这了……”嘉禾还是疑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太想撮合她和苏徽,所以故意将苏徽送来了自己寝殿。
但想想由觉得这样的猜测实在太荒诞。且不说杜银钗会不会做出这种让自己女儿掉价的事情,就说苏徽——以他的品行和性格,也不会在午夜三更摸进嘉禾的卧房。
“你不是苏徽,你是谁?”想清楚这点之后,嘉禾脸色一变,匕首牢牢的握在了手中。
“别喊,不会有人回应你。”那个年轻人冷淡的说道:“在我们二十三世纪,无声无息弄晕人的手段很多。”
一开始嘉禾还怀疑是奸贼假扮成了苏徽的模样来迷惑她,但听见这个年轻人说的话之后,她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于是她反手将匕首又塞回了枕下,如果这个人和苏徽一样来自未来的话,她这点本事怎么都不够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徽。”年轻人这样说道。他有着与苏徽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连嗓音都差不了太多,乍眼看上去就是苏徽本人。可他们的气质相差实在太多了,就好像是冰雪与岩石的差别。
这个苏徽的眼神是冷的,冷且坚硬,虽是唇角带笑温和儒雅的模样,但眸中空洞的可怕,他一身黑衣,拱手站在灯影下,如同旷野上被风沙磨砺了千百万年的枯木。
“我的确是苏徽,”他注意到了嘉禾眼中的惊疑,轻描淡写的解释:“只不过是你不认识的苏徽。”见嘉禾还有些茫然的样子,他又道:“那个苏徽为你讲过‘平行时空’的概念么?在另一个时空中,也有个周嘉禾。那么同理,在另一个时空,也有一个苏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那么,我认识的那个苏徽在哪里?”
嘉禾盯着眼前的男人,虽然他自称就是苏徽,可他给嘉禾的感觉陌生又危险。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他回去了,我是说,他回到了他本该存在的那个时空。”青年的语调不紧不慢,神态悠闲从容。
“为什么!”嘉禾知道早晚有天苏徽会走,但还是不能接受他突然的离去。
“放心,”这个苏徽对嘉禾情绪的洞察堪称敏锐,“他不是主动抛下你离开的,他有苦衷——听见这样的解释,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什么苦衷?”
“他快死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苏徽用那种平淡沉稳的语调说道。
嘉禾错愕的看向他,这个消息来得太过惊人,以至于她短时间内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眼中满是迷茫。
“是你的臣子们动的手。”男人上前扶住了嘉禾,就在刚才,她猛地捂住心口倒在了床上——这是由于过分的情绪激动而引起的呼吸不畅,“他们有意造你的反呢,建议全都杀了。”
垂下眼眸时,他与嘉禾的视线对上,他看见了她眸中的不敢置信。
“叛臣难道不该处死吗?”他像极了西方宗教故事中的魔鬼,开口时眼中闪着蛊惑人心的光,“大开杀戒,不破不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二十三世纪的医疗技术足够让心脏处致命的创伤在一个时间内愈合。苏徽完全没有住院的必要,可是他现在不得不待在首都第一医院,因为他的妈妈将这里当成了儿子的牢.房。
病房里的物资供应一应俱全,甚至连苏徽的精神需.求都照应到了,这里有游戏机还有苏徽做研究时需要的古籍。
对于这些苏徽都没有一点兴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怎样出去。母亲专横跋扈的性格让他大为恼火,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那年为了挑选专业的事情与她闹翻,一个人孤独的离家出走。
像苏徽这样随性的脾气,是不能理解苏滢过分强烈的掌控欲的。这一次苏滢的行为让他简直就是恼怒到了极点,可偏偏二十三世纪高级病房的电子门是凭借普通的暴力根本没办法破坏的,苏徽想过跳楼,窗子也破不开。
他从小就是寡言早慧的孩子,普通小孩为了达成目的而撒娇哭闹的手段他从未学过,这时候被逼急了,也不得不效仿起了这些他一度觉得十分幼稚的方法。
怀揣着一定要回到夏朝的决心,苏徽开始了绝食。两顿没有吃之后医用机器人打算为他强行注射营养液,苏徽就一把夺过针头对准了自己的眼睛,意思是它们敢过来就自残给它们看。
虽然二十三世纪的医疗技术可以修复人体绝大部分的损伤,可是为了不得罪苏徽,医院方面只好采取了相对柔和的手段安抚苏徽,并且联系上了正在月球基地开会的苏滢。
苏滢并没有被儿子个吓到,而是淡定自若的联系到了另一个人——苏徽过去的硕导,曾经对他有过深远影响社科院退休教授云女士。
这位老人是苏徽研究夏史的引路人,苏徽十五岁时离家出走的勇气,大半来自于这个女人。可是现在她扶着轮椅来到了学生面前,却是劝苏徽妥协。
苏徽对老师还是客气的,客气的请云教授喝茶,然后礼貌而又坚定的摇头。
“你过去很少会有这么固执的时候。”老人的目光慈蔼而又深邃,“值得吗?”
苏徽点头,连犹豫都没有。
云教授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你一直是有主意的孩子,但这件事情你真的需要好好掂量……”
“我以为老师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因为我过去曾经帮过你吗?”云教授反问:“可是你得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
苏徽不说话了,因为从老人的话语中听到了明显的关心。
“但我不后悔啊。”他小声的说道,如同一个犯了错又倔强的孩子。
他不是孩子,他的心智已经成熟,早就学会了独立思考,目前为止所做出来的大部分的选择都是出于理智。
“你喜欢那个时代,老老实实待在二十三世纪做那个时代的研究也是一样,为什么非要过去不可?”
“因为在那个时代我会很开心。”苏徽想了一会之后,认认真真的回答:“其实之前我也在犹豫,要不要长期的停留在夏朝。那里有个人很舍不得我。但那时候我一直在不停的想我真的能抛下我在二十三世纪的一切吗?我真的能忍受那个荒蛮的时代吗?我——不能。”他坦然的承认,却又马上话锋一转,“可是如果真的让我和她分开,这种痛苦更是我不能接受的。”
“这么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定了?”
“请老师帮我。”苏徽好像看见了希望,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云教授只是摇头,叹着气离开。
她走后苏徽怔神了很久,正当他灰心丧气的时候,他看见了云教授留在病床边的一样东西。
第222章 、(三十三)
苏徽攀上了紫禁城的城墙,站立在高处,俯视着夜色之中这森严而又躁动的宫城。
从乾清宫的方向有一队人马手持火炬而来,他们步履急促,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摇曳的火光在黎明之中传递着无声的焦躁。苏徽趴在城墙上深深的注视着这些人,最后索性翻身坐到了城墙上,以便自己能够将他们看得更加清楚。
城墙上巡逻的卫兵无数次从苏徽身边走过,眼中却并没有映出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们如果能够见到才怪了,苏徽身上携带的二十三世纪的军用设备是为了伏击战准备的,甚至能瞒过红外线探测仪,欺骗人的视觉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他曾经无数次用这样的仪器为自己打掩护,以便他能够轻松自由的穿行于夏朝的每一个角落。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像一只游魂野鬼,孤独而又无依。
从皇宫数十丈高的雄伟城墙往下俯视,地面上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叶子。他神经质的朝着“叶子”伸手,好像能够摘到“它们”。夜晚的劲风呼啸而过,吹起他纯黑的袍裾飞扬如云雾,而他本人则好像随时会轻飘飘的往下坠落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