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嘉禾有些理解,为何苏徽说,在另外的时间线里,林毓都肯在她被废之后站出来为她说话,为她而死了。因为他本就坚持心中正义,不愿随波逐流之人。
  能有这样的臣子是她的幸运,但即便他是她的臣子,她也不能强迫林毓更改自己的理念,无条件的信奉她。
  “朕说昆山玉早有不臣之心,若不是朕反击及时,一定就会被他篡位、被他毒杀——你信么?你不会信的。但是不要紧,诏狱正在审理他。秀之你若是担心朕会颠倒黑白,那朕就将你调任刑部,让你亲自盯着这桩案子。秀之,从今日起你便是刑部主事……对了,朕不久前任命的那位康主事,你还记得么?好奇他在哪么?他已经死在昆山玉手中了。”
  林毓默然领命。
  至于另一位开口为昆山玉说话的人是席翎,当今翰林院的学士,文坛之领袖,士人之风骨。他站出来辩驳昆山玉之罪行倒不是怀疑昆山玉谋逆,而是为昆山玉谋逆的正义性辩护。认为皇亲宗族本就该接入京师、嘉禾身为皇帝近些年来多行不义,做臣子的的确该阻止她肆意胡来,昆山玉只不过是做的手段偏激了一些而已,有罪,但罪不至死。
  “这么说,你认为朕是错的?”嘉禾平静的听完了席翎的话,平静的反问:“其实在你心中,朕这个皇帝,从登基那一刻起就错了吧。既然如此,你便去诏狱陪伴昆山玉好了。”
  苏徽曾经叮嘱过她,要对这些文人客气。否则轻□□怨”四起,重则遗臭万年。
  但她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第224章 、(三十五)
  昆山玉艰难的在铺着杂草的坚硬地面上挣扎,汗水涔涔不知不觉打湿了全身。
  这里是诏狱,重犯被关押的地方,而他被剥去了锦衣、摘下了纱冠,还被斩断了双腿,现在只能像一只可怜的虫子一般,一点一点的挪动,疼痛扭曲了他的面容,此刻的他比起街头要饭的乞儿都不如,哪里还有半点过去冠绝京师的风仪。
  将他送来这里的人是皇帝周嘉禾,斩断他双腿的人也是嘉禾。君恩易逝、人心易变,长业二十年他与那个恬静温和的公主初见之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变成这样?
  也许是他先对不住她吧。毕竟他切切实实的萌生了反意。今日如果不是嘉禾提前动手,那么此刻身陷囹圄的就会是她。不过他比她要仁慈,不至于对她施加过分羞辱和折磨。
  昨夜他一整晚没有睡着,苏徽从他府上逃走之后,按照他的预想,应当会坠入他早就安排好的陷阱之中。他静心等待着苏徽的死讯,可是没过多久,效命于他的锦衣卫却匆忙惶急的过来告诉他,闹鬼了。
  闹鬼?子不语怪力乱神,当时昆山玉只觉得可笑。他问那些锦衣卫,康彦徽被除去了吗。而那些锦衣卫却只顾着胡言乱语,说什么,他们原本已经杀了康彦徽,结果在康彦徽倒地的那一刻,忽有妖风刮来,另一个康彦徽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再紧接着一晃眼,那个浑身是血的康彦徽不见了,后来出现的康彦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直教人心里发毛。他们几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凭着心中一股血勇,举着刀就朝着那个康彦徽劈了过去,可邪门的是,他们怎么都没法砍中他,最后竟然还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他们的面前消失了。
  昆山玉耐着性子听完了那些锦衣卫的叙述,全程面带微笑——这是他自幼养成的良好涵养使然,然而锦衣卫们所说的这些话,他半个字也不信,只当是这些废物办事不利放跑了康彦徽之后的开脱之词。
  不过康彦徽本身也只是个小角色,杀不了便杀不了吧。他默默的按捺住心中的火气,继续思考着天亮之后他要做的事情——迎宗室、联合群臣、领兵逼宫,再劝说女皇退位,然后将其监.禁看管,地方他都选好了,就在紫禁城玉海中央湖心岛的万寿宫。没有桥梁连接那座岛屿,四面都是茫茫湖水,若碰上风急浪高的时候,普通的扁舟甚至还会有倾覆的危险——总之去到了那座岛上的人,就如同被抓进了笼子里的鸟儿。
  他为了今日已经策划了很久很久,他承认自己的确对不起周嘉禾,但这也是周嘉禾让他失望在先的。他自认为自己的一切谋划天衣无缝,然而就当他心潮彭拜的等待晨曦的时候,昆家的府邸被禁军撞开,嘉禾亲自带兵杀了过来。
  昆家毕竟是文官之家,在装备精良的禁军面前根本毫无抵抗力。昆山玉走出自己的书斋,迎面就碰上了手持利剑的嘉禾。
  她没有和他多说什么,也不屑与听他辩解,直接上前挥剑,斩下了他的双腿。
  真疼啊。这疼痛不仅仅是来自于断肢,也是来自于心头。多年谋划,一朝成空,衔金玉而生,落泥淖而死。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是宫中的太医。他们每隔几个时辰就会过来一次,为昆山玉换药包扎,确保他不会因伤而死在这里。
  昆山玉当然是不愿苟活的,可是想要寻死却也没有途径,只能木然的躺着。然而这一次御医们在为他换药完毕之后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站在了牢房的四周。接着又有一批狱卒涌入,点亮了火炬将这间囚室照的如同白昼。
  “来了?”昆山玉没有抬头,视角的余光里,他看见了有人正朝他缓缓走来。
  “朕亲自来审问你,你难道很意外吗?”女子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但她故意没有让人将昆山玉扶起,这样一来倒在地上的昆山玉就不得不抬头仰视着她。这对一个叛臣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辱。
  “不意外。”昆山玉竭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陛下一定好奇,臣为什么会背叛。”
  “朕还没开始审问,你就先行承认了,还真是坦坦荡荡。”嘉禾讽刺道。
  “臣有什么事是能够瞒过陛下的呢?”昆山玉苦笑,虽然他也不知道嘉禾是怎么看穿他的计划的,但既然她能够果决的发动禁军与昆氏一族撕破脸皮,这至少说明她已经掌握了相当充分的证据。
  “的确,你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朕。”嘉禾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并无半点得胜之后的骄矜,反倒显露出了几分疲惫,“朕不打算审问你,因为你有哪些同盟朕都一清二楚。朕留着你不杀,只是因为有一点好奇——你为何要背叛朕?朕待你不薄。”
  嘉禾话音落下,昆山玉便大声笑了起来,“陛下,您是真的不知臣想要的是什么哪。”
  “你想要什么?”嘉禾蹙眉。
  昆山玉看穿了嘉禾心中的猜测,轻轻一笑,眼波中藏着深刻的讥讽,“陛下可莫要将我与赵游舟之辈混为一谈。我非贪色之人,而陛下……恕臣直言,也不是什么值得男子争来抢去的绝代佳人。求娶陛下之人,多是贪图权势之辈——就譬如说那康彦徽。”昆山玉远不如他平日里所表现出的那般光风霁月胸怀坦荡,他其实最是记仇小心眼,到了这样的时候,也不忘先贬低嘉禾,再告康彦徽一状,“但我不屑于靠着裙带关系换取富贵荣华。圣人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昆山玉虽有平定社稷之心,却也不至于为此出卖自己,想方设法的一定要那皇夫之位。”
  嘉禾冷冷的听着他说这些话,一方面心中好笑,但另一方面也懒得拆穿,只问:“那你想要什么?官位、爵位?朕还是那句话——未曾亏待过你。”
  “可陛下却未曾予臣信任!”昆山玉拔高了音调,这个在人前永远习惯了装腔作势的模样,这一刻却流露出了真真正正的愤怒,“臣自幼读史,每每读到历史上君臣相亲之事的时候,总是心生羡慕。臣想做管仲、想做房玄龄、杜如晦、想做张太岳!可陛下从来不给臣机会。陛下用臣,就如同是在一样器物,陛下不关心臣的想法是什么,只在意臣能不能为陛下派上用场。若能,便用,若不能,则弃之。”
  嘉禾没有反驳什么,因为昆山玉说的是实话。“天书”的存在让她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可以为她所用的人才,这些人才对她来说和杯子、碗、瓶没什么区别,各有其用处,没用了就搁置,反正总不会缺;而“天书”和后来的苏徽也帮着嘉禾形成了她自己的想法。她的确不屑于听臣子的想法,因为在她看来,他们脑子里那一套东西肤浅而又过时。
  “可朕是皇帝,你是臣子。做臣子的难道不该听从君王号令么?做君王的难道不该决定王朝的大小事宜么?”嘉禾问:“君君臣臣,这是你们儒家的圣贤之言。”
  “错!”昆山玉给出了一个掷地有声的答案:“圣贤之言没错,可陛下的理解有错。为人臣者,最重要的不是为皇帝驱使,而是辅佐皇帝。若是君王倒行逆施,臣子再忠诚也不过是助纣为虐。我辈儒生当忠于君王,更当忠于天下!君王无道,我辈便需挺身而出匡扶,若江山飘摇,更该择明主而投之。”
  “这话好生熟悉。”嘉禾听完昆山玉这样一番言论之后,久久的出神。她想起来了,不止昆山玉,许许多多的儒生、文士,其实都说过类似的话语。
  而这朝野之中,还有多少如昆山玉这样的臣子?
  她浑浑噩噩走出诏狱之后,遇到了慈宁宫的太监,说皇太后召见她。
  这一回她是将事情闹大了。她不仅仅抓捕了昆山玉,还将所有与昆山玉交往过密、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全部都投入了牢房。北京城中现在人心惶惶,这是她登基八年以来,皇位最不稳固的时候。
  可是除了不停的杀人、抓人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苏徽……那个自称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苏徽告诉她,只有暴力才是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
  他让她看了她的未来——不止一种未来,是成百上千种未来,按照他的说法,那是不同世的她,在做出了不同选择后的结局。
  有些世界的她软弱无能,将权力拱手让出,最后被废身死。
  有些世界的她善于制衡,不断操纵臣子互相攻讦,以此稳固权势地位,去也还是难逃一死。
  有些世界的她将自己当做贿赂,嫁给了权臣、勋贵、大将,可要么就是被丈夫所杀,要么就是她和丈夫一起死去。
  千百个不同的世界,没有哪一个她得以寿终正寝。
  她看着一个个的自己倒下,惊惶、无助充斥着她的心脏,她惊觉自己竟然是笼子中的困兽,待屠宰的羔羊。
  作者有话要说:目睹了太多be,嘉禾san值归零了
  小苏回来后:??!
 
 
第225章 、(三十六)
  当苏徽艰苦跋涉到科研所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军部的拦在了门口。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此时距他从医院逃出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苏滢知道他想要回到夏朝,肯定会让人来穿梭装置这里守株待兔。
  这一路上苏徽想了不止一个应对措施,暴力突破显然是不可能的,要么他可以试着贿赂那群他母亲的手下,要么他可以想办法绕开他们把守的正面大门,悄悄从另一端潜入。实在不行,苏徽也做好了这次失败,下次再接再厉的准备。反正母亲经常是忙碌的,苏徽就不信她还能无时无刻盯着他。
  当他发现科研门前所有把守的时候,他的行踪也被发现了。苏徽只好一边感慨军部的侦查装置又升级换代了,一边认命的被手持武器的军人押送着前行,同时心中暗暗叹气,亲妈对他是真的狠,家庭矛盾居然出动军队,抓离家出走的叛逆儿子,就好像是在抓出逃在外的A级罪犯。
  更让他意外的是,科研所门口等候着他的人竟不是他母亲麾下的某秘书、某助理,而是他母亲本人。
  母子二人见面之后,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之后,苏徽才挤出一句,“您……不忙吗?”
  “因为你的缘故,我推掉了一个外交会议、推迟了今下午军部新型武器的研发仪式、回绝了两个私人宴会邀请——但我还是来了这里,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哦,那我真是感动。”苏徽面无表情的说道。母亲一直很忙、一直很忙,幼年的时候他也许还有过不满,长大之后,这份不满就成了麻木。他并不觉得苏滢对自己真的存在什么所谓的“母爱”,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母子”,更像“物主与所有物”。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苏滢抬头瞥了儿子一眼,这是她生物学上的后裔,他们两人有着极其相似的外貌,性情上的固执其实也是如出一辙的,“你一定是在抱怨我专横、不讲道理。”
  “那倒不是吗?”苏徽反问。不是抬杠,是心平气和的对此表示疑惑。
  “相信我,儿子,我原本是不想这样对你的。”苏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是在犹豫什么,来回踱步了几圈,而后摆手,命令屋内其他人都离开,“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也许我在你年幼的时候并没有给予你太多的关心,但你要相信,我对你的在意一点也不少。缺席你的童年和少年,我感到非常抱歉,相信我,我会对此作出弥补。当然,我也知道你对我十分的不满,你或许觉得我对你的干涉实在过分,明明你已经成年,我却还要限制你的自由……”
  “我未成年的时候你也限制了我的自由。你并没有缺席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你是我那时候的心理阴影。”苏徽冷冷的打断她的话。本来他心里的唯一想法就是赶紧找到穿梭装置回到夏朝,他应该做的是尽量不激怒苏滢,想办法哄住她之后再寻找穿梭装置的位置,可是他碰上苏滢就像是遇到了火星的□□,想要与这个女人吵一架的冲动实在是很难抑制住。
  苏滢静静的听完了苏徽的这一番话,末了勾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看起来,你对我的怨恨还真是很深。”
  “十五岁之后我就放弃了对您的全部幻想。”
  “十五岁……”苏滢回想了一阵子,她要处理的事情永远都有很多,有时候就连自己的年纪都会忘记,“想起来了,是七年前吧,那时候你执意要放弃我给你安排好的从政之路,跟随社科院的云教授学习历史学。我明确提出了反对,而你不顾我的反对离开了家,独自去到了云教授那里——就像现在这样。这么多年,你还是对此耿耿于怀吗?”
  “不至于耿耿于怀,毕竟最后是我赢了。”苏徽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阻止你吗?”苏滢问道:“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我这个母亲的控制欲在作祟。”
  难道不是吗?苏徽几乎就要这么问了。
  “在你十五岁的时候,有个人告诉过我,一定不要让你接触史学。”接下来苏滢的一句话让苏徽陷入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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