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嘉禾登基之初,二十四局宦官皆是他父亲留下的旧人,大半效命杜太后,还有一部分与朝臣勾结。于是她先是找借口处罚贬黜了一批宦官,接着将六局一司的女官品阶提高,调到自己身边效命,尚宫、尚仪等名义上还是处理后宫事务,实际上成了她制衡二十四局的利器。
  端和朝是少见的女性大放异彩的时代,除了女帝之外还有女官、女将,民间还有行走四方的女商,端和之后,嘉禾被废,迎立新君的臣子们为了从礼法上证明他们的正确性,搬出了自古以来的三从四德以及各式各样的礼教,整个社会的风气和文化都随之一变,从此之后至专.制.王朝末年,都再未有走出闺阁值得被史册铭记的女子。
  咳,一不小心就思维发散想得太多了。
  嘉禾把董女史派过来审问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体现了她对他的重视,毕竟从后世历史记载来看,董杏枝和是她最重要的心腹。
  史书上没有记载董杏枝是如何得到女皇器重的,这年的她也不过是个将将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但苏徽看得出她很聪明,仅仅从审问人时的技巧来看,就知道她是个心细而狡猾的女人。她先是关了苏徽三天,不让任何人与他接触,从而让他慌张不安,接着又带着几个女官一起摆出严肃的架子对他进行审讯,在审讯过程中恐吓与抚恤并举,吓唬他两句之后又予以适当的安慰,同时对话中下了不少套,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带进坑中。
  作为二十三世纪军部负责人的儿子,苏徽深知审讯是一门精深的艺术,一个二十岁的女官能够对这门艺术无师自通,足见其本事。
  但不管董杏枝怎么问。苏徽就是咬死了自己不是刺客,是江西吉安人士,家中贫寒自幼丧父,兄长云乔被买入宫中,去年吉安大水,母亲于灾中丧命,她葬母之后不得已从故乡长途跋涉至京,来寻找兄长。
  户贴、路引等证件都是他来到夏朝之前实验组成员提前仿造好的,夏朝的人看不出破绽,如果他们要派人去吉安追查是否有云微这号人,不好意思,吉安大水,官府都被冲塌了,户籍档案什么的早就被水泡烂了。
  户部那里或许会有吉安户籍的存档——但是更加不好意思,两年前户部发生了一场规模不算大的火灾,南方有一部分的黄册被烧成了灰,其中恰好就包括了江西,这两年来户部一直还在陆陆续续的修补黄册,还没补到吉安那一块。
  苏徽的假身份并不是他自己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而是AI通过史料分析得出的最佳答案,端和元年与端和二年的两场灾祸把整个吉安的户籍档案一起给毁了,苏徽正好趁着这个实际以吉安人士的身份将自己混进这个时空。
  董杏枝又问了他不少吉安的事情。
  苏徽熟读吉安的地方志及各种记载了此地风土人情的文献,董杏枝的提问他对答如流,就好像真的在那个地方生活过十多年似的。
  董杏枝又说,他从吉安到京城,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表面上是在关心他,实际上又是在给他下套。
  对于夏朝交通史也颇有研究的张口就答从吉安至北京这一路他经过了那些地方,见识过了怎样的风景。
  董杏枝:“姑娘真是辛苦了,独自跋涉千里,可曾遇到什么危险,快脱下鞋子让我看看。”
  苏徽:……
  他给自己立的是穷苦出身坚强不屈的小白花人设,但既然都穷苦了,这一路上肯定是没钱坐马车的,走了这么远的路,脚底板肯定都磨出了血痂。
  没办法了,催眠喷雾伺候。
  总之苏徽觉得自己在被审讯时应对的还是很不错的,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是刺客。嘉禾怎么看都该放了他才是了吧……不过在夏朝并没有“疑罪从无”这项规矩。董杏枝走后许多天,苏徽还是被继续关着。
  算了,要是他真的被当成刺客了,他就赶紧跑回二十三世纪换个身份再来好了。苏徽数着窗外的麻雀如是想道。
  又过了五个昼夜,被锁住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门开的时候是深夜,莲花宫灯如同是暗夜里幽幽的鬼火,站在门口的董杏枝一行人脸色阴沉,如同索命的无常。
  因为没有娱乐设施不得不早睡的苏徽被她们唤醒,接着就被拖拽出门,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长廊之后,他迷迷糊糊的被丢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
  殿内的清冽的冷香让他稍稍定神,抬头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便对上了嘉禾的脸。
  一身龙袍的嘉禾与从前的宁康公主气质迥然不同,也不知是衣裳赋予了她威严,还是她本身就变换了气场。
  从前苏徽见到她,是不会有这种被吓了一跳的紧张感的。
  “陛下。”他连忙收敛好“云乔”这个身份留给他的从容散漫,以肃然的态度朝着嘉禾跪拜。
  喉咙中发出的是清脆的少女音色,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好几天过去了,他还是没能习惯自己经过变声器处理后的新嗓音。
  “这几天过的怎么样?”嘉禾一手撑着额头,懒懒的发问:“起来说话吧,朕想和你聊聊。”
  苏徽嗅到了酒的味道。嘉禾半睁半闭着眼睛,似乎确实是醉了。
  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于是停了下来,“陛下饮酒了?”
  十六岁在二十三世纪还未成年,是身体还未发育完善的青少年,不该喝酒的。
  “阿姊回来了,朕怎么可以不喝?”嘉禾笑了笑,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得像是冰,“荣靖公主凯旋,当普天同庆,为她显赫功绩而举杯。”
  荣靖公主、凯旋?
  荣靖公主在端和初年曾经领兵作战过么?苏徽觉得自己被酒味一熏,也有些神志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女装大佬:演技不佳,全靠高科技开挂
 
 
第57章 、
  以历史学者的专业素养起誓,苏徽敢保证在至今所能发现的任何与端和朝有关的文献记载之中,都没有说起过荣靖凯旋之事。
  既然是凯旋,这说明她之前曾经领兵作战,领的是何处的兵、打的是哪一场仗?苏徽不知道。从长业二十年至端和初,大事一桩接着一桩,荣靖是公主,不曾直接参与朝政,也就没有多少值得史官提笔的机会。她在这个阶段唯一留下的文字记录是被她的妹妹封为了长公主,提升了俸禄而已。
  可是现在嘉禾说她的姐姐凯旋,这是否意味着,端和初年荣靖就已经开始染指兵权?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应当会被史官记下的,千百年后的文献之中没有这段史实,难道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删去了么?
  苏徽苦苦思索着,不得其解。嘉禾的声音在这时冷冷的响起,“你为何沉思不语?难道是认识朕的长姊?”
  苏徽当然不敢说认识,他要是说了,只怕会被怀疑是荣靖派来的细作。
  “民女长于南方,怎么可能见过京中贵人。民女只是在想……”苏徽抬眸看了嘉禾一眼,又匆匆把眼睫垂下,“陛下在提及自己的亲姊妹时,似乎不是很高兴。”
  老实说他一个直男要学着女人的口吻说话挺难受的,更难受的是他的嗓音是真的太甜了,他听多了很是不适。
  都和实验组那群人说了,他不要萝莉音!不要萝莉音!那群人就是听不进去,还说苏徽既然假扮的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当然要做个可爱的小女孩,配个御姐嗓简直是浪费。
  二十二岁的苏徽可以接受自己变成十五岁,可以接受自己成为女性,但他真的对自己一开口就萌萌软软的嗓音接受不了。他决定了以后他还是做个高冷的萝莉好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免得恶心自己。
  “大胆。你敢挑拨朕与长公主。”同样是十多岁的女孩,嘉禾的嗓音就比起此时的苏徽来说要沉稳许多,这也许是和她的地位有关。
  做了皇帝,当然要不怒自威,方才这句话,短短十几个字,她说出口时字句中几乎没有音调上的起伏,但就是听着让人胆寒。
  “民女不敢。”苏徽以简短的语句干脆利落的低头认错。
  “你说你与云乔乃是兄妹,那么你就与朕说说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好了。”嘉禾醉的有些狠了,斜倚在了软垫上:“朕没有兄长,唯有一个阿姊,想听听民间的兄弟姊妹,都是怎样相处的。”
  苏徽开始回忆自己当初在对“云乔”这个人物进行设定的时候,是怎样安排他的来着?
  以他的记忆来说,“云乔”的性格、经历、身世他都能清楚的回忆起来。反倒是嘉禾与“云乔”分别三年,许多与“云乔”有关的细节她都未必能够清楚记得。可问题是
  “你怎么答不上来了?”嘉禾轻轻叩着紫檀木椅的扶手,“莫非你与‘云乔’并非兄妹?”
  这多疑的小姑娘还在怀疑他呢。苏徽叹了口气。
  “启禀陛下,民女与阿兄出身贫寒,迫于生计,在许多年前就被分开了。母亲将阿兄卖与别人家为奴的时候,民女还不足十岁。后来母亲听说那人又转将阿兄送进了宫内为宦官,很是自责,哭着说断送了家中香火,有愧父亲,民女担心母亲难过,从那之后便很少再提及兄长。如今回忆起来,只记得兄长性情温和,自小好读诗书,家中并不富裕,便去给邻家的秀才做书童,悄悄偷学。曾几何时母亲也还指望阿兄能够考取功名,因此从不让他做什么重活,只求他能够安心读书。可是后来家中越来越穷困,母亲不得已只能将阿兄卖了。原是打算卖我的,可民女那时身体不好,人牙不收,阿兄为了不使母亲饿死,便主动跟着人牙走了,之后再未回来。一别经年,民女就连阿兄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苏徽固然了解“云乔”,可他不能把他所了解的全部说出来,这样不符合他现在的人设。嘉禾与云乔分开了三年,而所谓的云微更是有许多年不见兄长了,如果这时还能一五一十的把兄长的事情尽数吐露,那才是真正有问题。
  苏徽演技不是很好,明明故事编的凄惨,可说出口时简直干巴巴的像是在背诵他人的回忆录,嘉禾听着听着,却是不由动容。
  “你的阿兄……生得与你十分相似。”嘉禾坐直了身子,看着灯下少女如玉的一张脸,“他也的确十分好学,进了宫中为奴也依然手不释卷,比朕所见到的一些儒生还要博学。他性子温和,又惯会为旁人着想,主动代替幼妹为奴……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苏徽暗暗松了口气,听嘉禾这话,大概是信了他云微的身份。
  “你与你兄长过去应当十分要好吧?”嘉禾又问。
  “嗯。”苏徽点头,接着感觉自己好像答得过于敷衍,连忙又做出惆怅的模样,用脆生生的小女孩声音回忆道:“幼年时若有好食,阿兄必会分我一口,若有好衣,阿兄先予我御寒。”
  “朕与朕的长姊,也曾十分融洽。虽天家不缺衣食,阿姊亦时常赠珍玩供我取乐。正因阿姊从前太好,所以朕眼下才会难过……”
  嘉禾算是幸运,至少她的童年极其圆满。帝后疼惜,长姊怜爱,亲情在她心中所占分量极大,因为她曾享过父母手足所给的欢乐。
  “汉高祖刘邦为其父所不喜,后来楚汉相争,项羽擒其父,说是高祖若不降楚必烹杀之。熟料高祖却说:幸分我一杯羹。”嘉禾冷冷笑着,面容在灯影之下,看起来倒是要哭的样子,“高祖当日所言,或许只是为了迷惑项羽,可如果他当真与其父感情至深,他是否还有胆量让其父如此冒险?”
  “陛下醉了。”苏徽担忧的看着她。
  千百年前的汉高祖在父亲生死一线时究竟是作何感想,没有人能知道。嘉禾忽然说起这桩史实,不过是想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罢了。
  苏徽隐约能猜到她心里在烦忧什么。
  嘉禾在这时猛地清醒了过来,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抬手一挥,对苏徽道:“你先下去吧。”
  去哪?
  哪来的回哪去。仍旧是关回到从前他待的那间屋子里。
  苏徽对于这个结果既不意外也没有什么不满,和嘉禾说上这么些话之后,他心情都好了许多,也就不计较自己的待遇问题了。
  在回囚.笼的路上,苏徽向引路的宫女打听,得知了女皇心情不佳的缘故。
  今日荣靖长公主回京,宫内自然是为了她而设下盛宴接风洗尘。这三年来荣靖在边疆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于是在宴席上,她对嘉禾的态度十分倨傲,大有依仗功绩与长女身份不将妹妹放在眼里的架势。
  当嘉禾带着醉意与对长姊的怨愤睡下的时候,荣靖正在慈宁宫中与杜太后谈话。
  说是谈话,实际上是争执。这也是这对母女之间交流的常态了,她们二人的关系一直不好,从很多年前开始就这样。
  “方才酒宴之上,你委实过分了。”做了太后的杜银钗不再如从前那样盛装华服,一身简素的袍子,发髻用几支玉簪绾起了事,然而眉目间的贵气却比起往昔更为凌人。
  “女儿素来如此,想说什么便说,厌恶谁便厌恶。”荣靖冷哼。
  三年军旅,荣靖磨练出了刀戟一般冷冽的气势,站在太后面前竟也不落下风。
  “你的妹妹已是皇帝,你在人前几次三番不给她脸面究竟是何居心?”
  “帝王的颜面不是靠着施舍得到的,我只是将我的不服气展露在了脸上,大部分的人,却是将这份不满藏在了心中。”
  杜太后被这个向来就与她不对付的女儿气得呼吸急促,“你父亲在位之时,你飞扬跋扈无人能约束,可妹妹终究与父亲不同。哀家提醒你,最好还是谨慎些为妙!”
  荣靖轻嗤,“阿禾要是怨恨我,也得等到她坐稳了皇位再来向我下手。可是——她真的能够坐稳这个位子么?”她豁然起身,朝着杜太后走近,咄咄逼人的质问:“母亲,你这是在害她。你靠着一时的铁腕能将她送上那个位子,可你护不住她一世!皇位于她而言不是厚赐而是剧毒,她会因此而死。”
  “她坐不稳皇位,难道你就能么?”杜太后嘲弄的笑,面对着盛怒着的,她反倒平静了下来。
  “权力是个好东西。”荣靖不答反问:“这点娘娘应该比我清楚,对吧。”接风宴上皇帝与长公主之间的不愉快根本算不得什么,因为眼下长公主和太后之间的氛围,才真正算得上是剑拔弩张,“否则,您为何要杀了他呢?”
  他,指的是皇帝。
  慈宁宫中的侍者都跪在很远的地方,无人能听清这对母女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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