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王妈子,佟阿娘立即走过来:“哟,做饭呢?”
她皱了皱眉:“瞧瞧这腌臜巷子,弄坏了我的鞋。这鞋可是我姑娘给我买的…”
“要不去我家吃饭?”佟阿娘有些瞧不起似的打量了王妈子手里拿着的青菜一眼:“这整天吃青菜…连个肉星儿都没有?”
王妈子不想搭理佟阿娘。这人啊,的确一有钱就变了,往常佟家一家子揭不开锅的时候,她还往佟家送过一把小米儿,现在一想想,真够后悔的。
佟家一大家子光紧着儿子,他们街坊邻居的也都看在眼里。那年冬天,樱姑娘那孩子从外头捡人家剩下的苞谷粒回来,天寒地冻的,手都冻的肿了。王妈子看着姑娘穿的单薄心疼,给了她自己的一件旧棉袄,这姓佟的做亲娘的一点都不心疼。
王妈子没说什么,关上了栅栏往屋里去了。
佟阿娘才慢悠悠的进了屋子。她关上门,把鸡毛掸子扔在了炕头:“这死丫头,不识好人言,看我下回去不教训教训她。她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若不是我们吧她送进去,她能有这一天吗?”
佟阿爹咳嗽了几声:“算了,你先等几天,等过了这个劲头再去吧。”
“等什么!真以为她有多厉害似的,那帕子谁都能绣出来。”佟阿娘灌了口茶水:“不让我去?做梦!每月给的银子她必须得有,要不然我们阿文以后怎么办?”
佟阿爹看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扬到有些陌生的妻子,微微叹气:“别做的太过了,你也不想想,当初…”
“当初什么?”佟阿娘怒目而视,打断了他的话:“你个老糊涂记错了吧?当初有什么事?她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为了这么个姑娘我废了多少的心血!”
佟阿爹只顾着叹气:“凡事都有个度。”
“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自古以来哪个姑娘不是这样的?”佟阿娘开始抹眼泪:“当初家里穷,还不是我出去纳鞋垫儿卖…叫她给我钱过分吗?人心哪个不是肉长的…显得我多么不讲理一样。她攀了高枝儿,就能飞走了?做梦!”
第33章 秘密
佟樱从小就听话, 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佟阿娘势在必得,决定过几天再往将军府去一趟。
佟阿爷倒是心事重重,只顾着咳嗽, 不说话了。
夜幕降临, 夏夜清凉,府中池水游廊, 为了防蚊虫,点了蒲烟, 在黑暗里星星点点。
说是不用去铺子上瞧,可佟樱晌午时还是忍不住转了一圈。铺子雇着两个帮手, 一个是上了年纪的王伯,另两个是来学绣的小姑娘。
除去这三个人每个月的结余, 算着流水还剩下了许多。佟樱一个人绣不过来, 便在门口贴了告示,招揽了几个本来就会绣的绣娘。
佟樱捧着小小的一枚钱袋,里面可足足有十两碎银。她高兴坏了——这是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得来的钱。从铺子中回来, 佟樱忙着去了小厨房做饭,做了好大一桌佳肴玉珍。
天擦黑了,日光暗了, 佟樱给蜡烛灯罩上玻璃罩子,轻轻摇动着蒲扇。
屋里静的很, 偶尔听见树梢上有几声蝉鸣,老嬷嬷在内室后头站着眯眼打盹儿。
终于,廊前一阵说话声。有丫鬟行礼:“公子。”
佟樱一喜, 放下青玉团扇,往前走了几步,瞧见萧玦踏月而来, 身上披着的外衣是月光清冷的颜色。她站定了,抿唇笑了下:“夫君。”
萧玦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脸上竟有了笑。”
他这话说的,好像她像怨妇似的天天板着脸一样。
不过她没计较,拿起蒲扇朝他扇了扇:“天气炎热,先喝杯凉茶吧。”
她解开他的披风,眼底星点的笑意掩盖不住,分享自己的喜悦:“夫君,铺子的月钱结下来了,足有十两银子呢!”
“是么?”
佟樱点头:“是!我从没自己挣过这么多钱!除去进的布料,给帮工的结余,还剩这么多呢。”
不过这对家大业大的大公子来说似乎根本算不上什么。佟樱害羞的瞧他一眼,鼓足了心思:“都要谢谢您…”
萧玦也笑了,缓缓沉声:“谢我做什么,都是你的功劳。”
丫鬟有条不紊的端上来驱蚊香草,又很快退出去,崔嬷嬷也离远了,给了两个人说话的空间。
佟樱颇为献殷勤的剥开了几颗葡萄,葡萄脱了外衣,圆鼓鼓的肚子露出来,她把葡萄放到一盘的圆盘里头,喃喃自语:“我只是不相信…我竟然做成了。以前阿娘经常说我眼皮子浅,说我没主意,自己赚不了什么大钱。”
萧玦幽幽道:“现在呢?你觉得你娘说的对吗?”
佟樱立刻摇头:“不对!她说的不对。我绣的帕子很好看,她们都很喜欢。”
她红了脸,缩到他怀里,小声嘀咕:“夫君,我是不是不够好?见了一点小钱,心里就飘起来了。”
萧玦爱抚着她的细腰,轻声道:“日子还长着呢。”
佟樱点了点头,坐直身子,开始布菜。
他的声音又传过来:“圣上下了旨意,要我去江南赈灾。”
佟樱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她问:“什么时候去?”
江南那么远,出门一趟怕要足几个月吧。
他要离开那么久吗?
萧玦揉她的脸:“怎么?舍不得我去?”
“也不是。”佟樱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圣上的命令无法改变,她动摇不了他的心思。可这么久了,她日日与大公子同处,他这么猛地一走,就像是浮萍没了大藤可攀,她心里总有点慌。
萧玦环住佟樱细细的腰,掰正了她的身子,让她正对着自己,修长指尖捏了颗葡萄,送进她嫣红晶润的红唇里。
“唔…”佟樱吃掉了葡萄:“夫君,我不吃葡萄,这都是给您剥的。”
萧玦却如同未闻声,依旧塞了一颗进去,他盯了她片刻,幽深的视线像是要把她吸进去,后又俯身,把唇畔吃进了嘴里。
肉嘟嘟的葡萄被碾碎了,甜蜜的汁水在嘴里绽开,顺着双.唇的交接处流下来,太甜了。
佟樱支吾了几声,双手被他的大手握着背在了身后。她被迫着又吃了几颗葡萄。
大公子的声音炙热着压抑着强势:“樱樱要随我去。不去的话,难道不会想我吗?”
“才,才不想呢!”谁要想他了。
萧玦搂着她,低头,缓缓舔.舐了她唇角与脖颈流下的葡萄汁儿,四处游荡点火,把她弄得身.子发.颤,他又道:“那樱樱不可怜我?路途长远,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您别乱说!”这种自己诅咒自己的话怎么能乱说呢,佟樱被迫的仰着脖子承受,还得抽出空来伸着巴掌捂住他的嘴:“快呸呸呸几下。”
夜里叫水很早,小素吩咐着几个婆子抬了浴桶进去。大公子指名道姓的,不要那个大的,要小浴桶。可以前大公子沐浴时都用大的啊?
小素只是有些好奇,不敢多问,放下浴桶就退了出去。谁知道,大公子让侍候的婆子都出去,只剩下了姑娘自己拿香皂,放浴巾。
这姑娘可真够累的,晚上不说,还得伺候大公子沐浴吗?
浴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异响,似乎是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撞击到了一起,小素心里一紧,别是姑娘脚滑给摔着了。她忙要开口问,姑娘的声儿又细细碎碎的传出来:“唔,慢些…”
浴桶里的水溢了出来。
小素刚要说话,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刷的烧红了,连忙低着头走出了安院。
佟樱的脚生的娇俏可爱,小巧的脚趾头泛着粉,蜷缩成一团。她身上只留了件小衣,这浴桶太小了,难以避免的产生了摩.擦。
“樱樱随我去不去?!”他故意挺.了下。
“去…去。”佟樱欲哭无泪,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了:“去…”
“我的乖,这才听话。”他又说了句:“樱桃可真好吃,甜丝丝的。”
下雨骤至,忽然下了满地,池塘里雨点乱打残荷,一点睡莲悄悄探出头来。
佟樱不想听他乱说话,乖乖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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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宵夜短,天气亮的早。佟樱在铺子里头坐着的时候,帮工的小绣娘拿进来了张告示,招揽着众人看:“你们瞧,宫里头的御丝坊又要办比赛了,奖金可真够多的。”
佟樱接过告示来看,她有些生疏的字不认识,却能看的懂大概的意思。
小绣娘笑:“樱樱姐姐,你手艺好,要不要去宫里头试试?”
去宫里的御丝坊吗?
佟樱连想都不敢想,那种地方,有能耐的人不在少数,她这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能有资格和宫里头有资历的绣娘比?
佟樱淡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绣着手里的玉绢花。小绣娘见她摇头,便放下了告示,穿上了针线与她一同绣,她的手总是不够稳,绣出来的远不及樱樱姐姐绣的好看。
小绣娘在家里没活做,差点没被父母卖到勾栏里头去,是佟樱看她可怜,给出了一个月五两月银的好价钱,小绣娘才有机会到这里学个手艺。小绣娘心里偷偷想,樱樱姐姐长的漂亮,人又和善,绣的帕子都是顶精致的,她也想学成这样的绣法。
最后一针的花蕊绣完了,浅粉渐渐过度成深粉,花朵中间的花蕊金黄清透,小小的帕子上添了别样的滋味。佟樱收了筐子,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桌角压着的那方告示上,宫里的御丝坊她听说过,里面绣女成群,个个儿都是有功夫的,哪个不比她厉害?
她曾经有幸看过一袭蓝金祥云绣袍,金丝穿过帛锦,透亮又清澈,像是夕阳边燃烧着的晚霞似的,拿在手中根本感受不到什么份量。
是上好的一件佳品。
这时铺子进来了个客人,佟樱便起身去招待了,她慢慢解释着布料花样:“您先瞧瞧,喜欢什么样儿的就告诉我…对,这件也很好看,符合您的身份气质…”
—
宫里侧门慢慢打开,从里面行驶出来一辆金撵马车。
萧贵妃穿着轻便衣裙,同楚妃说着话:“叫皇后娘娘出来转转,她也不出来。日日闷在宫里烧香拜佛的,不憋闷才怪。”
楚妃闻言一顿,叹了声气:“自从出了那事,姐姐就很少出门了。”
“人不都得往前看吗?总是拘泥于以前的事,怕是走不出来的。”萧妃细声道:“那样的事,我们谁不难受?谁又能料的到呢?我至今还记得,那孩子睁着大眼睛看着我,叫我萧娘娘,说自己想要吃糖…”
萧妃叹了声气:“罢了,说这些没有用。今天在外头转转,看看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带回去也好给姐姐解个闷儿。”
马车行驶到东直门,两位打扮成寻常妇人的娘娘下了马车,只留了几个随从,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瞧了过去。
见一家铺子很是热闹,铺子的牌匾上写着朱色的“樱桃阁”三个字,萧妃思索片刻:“呀,这里就是那个小有名气的绣品铺子吧…进去瞧瞧。”
楚妃正忙着挑糕点,并没有回头,萧妃走了几步,忽然透过门廊瞧见柜台前头一张脸,那姑娘正笑着和别人讲话,柜子挡住了半边,只露出了半个身子,她穿着石榴色的罗裙,裙边一层一层的荡开…那张脸,那张脸…
萧妃心里好像被砸开了个大口子,心脏莫名重重一跳,仿佛看见了四岁的玉璋郡主扒拉着她的裙子,委屈巴巴的说自己要吃糖。
玉璋郡主…
怎么可能!那孩子早就死了…十几年前溺水死的…元宵节出来看花灯的那个晚上,小孩子跑得快,一个没看住,跟着她的嬷嬷被挤走了…半夜里才发现孩子丢了,第三天在河里捞出来了个缠着水草的小鞋子,那鞋上的金鱼草还是皇后娘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皇后娘娘一夜间苍老许多,她们几个心里也不好受,自责着问自己,怎么偏偏那一晚上出门看花灯了?怎么偏偏连个孩子都没有看住…
萧妃一时之间愣神的怔在原地,楚妃碰了碰她的胳膊:“姐姐,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楚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怔住了,萧妃喃喃自语:“你也觉得像吧…若是玉璋那孩子长大了,恐怕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两个人失神的看了片刻,整理心思进了铺子。
佟樱忙过来招待,笑了笑:“二位夫人看点什么?”
萧妃指尖拂过柜面上箩筐里的层层绣花,又打量她的脸:“这都是姑娘绣的?手可真巧。”
“夫人谬赞。”佟樱介绍着这些丝帕:“这些都是苏绣,用的是上好的绢布,拿在手里轻薄,当个汗巾,手绢什么的,都是好的。”
萧妃点了点头,眼睛依旧盯着她。
佟樱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就听见妇人问:“姑娘是京里的人士吧?看着到有几分面熟,在哪里住的?”
佟樱一愣,问她这干什么?
她一五一十的回答:“是。我是京中人士。家在城西。”
萧妃点头:“这样啊。”
一定是她眼花了。
萧妃心叹是自己看花了眼,随便指了几个:“这几条给我包起来吧。”
“好。”
可楚妃偏要一问到底:“姑娘,看你年纪不大,家中父母可康健?”
佟樱麻利的打包了几条帕子,抿唇笑了:“家中父母都很好。您慢走。”
她一笑,脸颊旁边有了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一张脸很是讨人喜欢。楚妃怔了半天才回神,这张脸…和玉璋真像啊。若是玉璋长大了,怕也是这样心灵手巧,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楚妃碰了碰萧妃的胳膊:“姐姐,走吧。”
“嗯。”
萧妃提着裙摆慢慢的下了台阶,台下头几个妇人在说嘴,说是谁谁家丢了个孩子,那孩子被人牙子拐了去,送到南城根儿底下低价卖了,正巧被那去寻的亲生父母瞧见了,大哭着要报官告那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