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人牙子!就该烂在泥里!”妇人激动控诉。
萧妃听着听着,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她多想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可她心里总有个声音。两个妇人走远了,上马车的时候,萧妃抹了抹眼睛:“下次过来的时候叫上姐姐吧。万一呢…万一那是我们的璋儿…”
楚妃凝神,放下帘子,重重点了点头。
第34章 水路
将军府, 朱红的大门前停了几两辆青色马车。
京里的贵眷经常来回走动,他们大都在朝里有个一官二职,时常联络, 也好互通消息。
内室, 烟雾缭绕,檀香清淡。屋中屏风后坐着几个女眷, 除了年纪大的几个,还有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少女穿朱红裙子, 手持靛蓝浅色绢帕,头上别着几根丝银梨蕊钗, 整个人端庄秀丽。
老太太不得夸赞:“月儿这丫头,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安国公府夫人摇头笑道:“哪里。老太太别夸她, 再夸又要飘了。”
苏银月拿着帕子掩了掩唇:“娘!”
安国公府夫人有意而来:“听说玦儿接了圣旨, 去南边了?”
“是。你们来迟了一步,今个晌午走的。”
“他年轻,有能耐, 得圣上器重,没什么不好的。”安国公夫人话音一顿:“可我听说,玦儿是带着他身边那个妾去的?”
老太太没成想安国公夫人提起这茬儿, 打了个笑:“总归是年纪小,心里没轻没重的。旁人劝他也不听。”
安国公夫人自然知道萧玦的心性, 轻轻抿了口淡茶:“我家的闺女可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若是以后夫主宠妾灭妻…”
老太太忙摆手:“夫人说笑了,哪里的事儿!玦哥儿只是刚娶,头几个月觉得新鲜, 迟早得淡了。月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了,怎会受委屈?”
将军府和安国公府有意要联亲。
老太太心下颇多顾虑。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两颗大藤盘匝在一处才最坚实。而安国公府的嫡女苏银月, 才貌出挑,面容姣美,正是嫡子联姻的最佳人选。
“月儿可要留下来用晚膳?”老太太慈眉善目:“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一道芙蓉糕。到时候叫小厨房给你做好。”
苏银月脸微红:“多谢老太太。”
—
大河宽敞,波涛翻涌。一搜朱红帆船迎风而鼓,行驶平稳,扬起浪花。大船二楼设有厢房,和平常内室布置无差。
佟樱有些晕船,病恹恹的趴在榻子上,内里翻涌,却什么都出不来。她委屈道:“早说我不跟着来了…”
萧玦打湿了帕子,擦拭着这张苍白虚弱的小脸儿:“再有半日就到了。”
“唔…”佟樱虚弱无力,身子软的像水,从榻子上气喘吁吁的爬起来,眼底泛起层薄薄泪花,只顾喃喃自语:“再也不坐船了…”
船在风浪里颠簸了一下,佟樱靠在了萧玦的胸膛前,抓着他的衣领,唇泛白而干涩,萧玦用指尖沾了水,给她抹在嘴唇上,苍白的玉兰花逐渐有了亮色。
他心头一动,低头含住。
佟樱无力动弹,呜咽了片刻,控诉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欺负我…”
“怎么是欺负?”萧玦振振有词:“瞧你嘴唇干的都破了皮,我这不是在给你上药么?”
“有这样上药的么…”
佟樱娇声抵住他,偏了偏头,拧他的胳膊:“我难受。”
“亲一下就不难受了。”萧玦给她喂水,几滴水顺着光洁的下巴滴到脖颈里,他一寸一寸的擦拭干净,哄着她:“娇气的不行。”
佟樱心里委屈,他非要逼着她去什么南边,去南边就得走水路,她从来没有坐过船,刚开始上船的时候还挺新鲜,后来就不行了,头也晕,眼睛也看不见,耳朵里头还叫唤,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站不住。都怪他!
还有那么久的路呢…怎么熬下去?
她无力的缩在他怀里头,虚弱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萧玦伸手给她围上了被子,裹成了一只胖胖的蚕蛹,边一下一下的拍打她的脊背:“成了,闭上眼,再一睁开就到了。”
佟樱闭上眼,摇了摇头,心里记恨他,偷偷在心里头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天黑下来,船也平稳了。佟樱好像适应了水路,也不是很难受。
萧玦正在窗边读书。湿润的江风吹拂,他的发尾微动,清明沉稳的一双眼睛,身上的天青色云纹鹤袍一尘不染,这种时候,他就和平时使坏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整个人如同一株雪上傲立的松。
佟樱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肚子咕咕叫唤了几声。
“醒了?”温润的声音响起,萧玦撂下书,招了招手:“过来。”
他差人备下了膳食,几盘子都是酸甜口味的甜食。
佟樱忽然有些心虚,大公子对她还是很好的,她不应该在心里偷偷说他。
“吃吧。”
“您不吃吗?”
萧玦答:“我不吃这些。”
不吃这些吃什么?
佟樱不再拘束,大快朵颐起来,这道糖醋肉做的可真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大公子都不吃,他想吃的是什么好东西?
寂静的夜晚,风声簌簌,寂静中时不时传来浪花打在船板上的声音,佟樱很有胃口,吃了一小碗饭,最后撑得慌了才放下碗。
她到将军府之后胖了一圈,腰还是细的,就是衣服都小了,尤其是小衣,上.头绷的紧紧的很不舒服,光今年开春以来就换了足十多件。
也不怪她长胖,每日吃的可不少。
佟樱小小的打了个嗝,没有再打扰萧玦看书,绕着内室走了几步消食。
花苞一般娇嫩的小姑娘细腰圆.胸,每走几步,上.头圆鼓鼓的两团儿就颤了颤,偏偏自己还不知情。
萧玦放下书,下了榻子:“去外面走走吧。”
佟樱吃饱喝足,也不难受了,有了赏景的兴致,跟着萧玦出了二层厢房。
一打开门,江风扑面而来,河岸开阔,两岸高山不绝,一轮满月当空,江面上洒下细碎的光点。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飞了过去。
佟樱惊呆了,伸手想捉住几只:“这上头还有萤火虫呢!”
她跟着萧玦走下□□,一楼住着船里帮工的人,湿漉甲板上,视野更加开阔。
萧玦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一开始佟樱还怕人瞧见,往后缩了缩,后来发现这船上只有他们二人,想必是因为夜深,别人都休息了吧。
于是她也不动了,乖乖的让他牵着。
两个人在船面上沿着栏杆走了几圈,佟樱不撑的慌了,却还想再看看景色。萧玦却有意带着她回厢房。
佟樱不解:“怎么不再这儿多看看呢!这景色多美呀。”
萧玦沉声回她:“还有要紧事没做。”
什么要紧事?
佟樱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忘记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大公子竟然带了那身用朱纱布料做成的衣裳,说是衣裳,其实什么都遮不住,上头和下头都能瞧见。她不好意思,不想穿,他就哄着她,还上嘴咬…
佟樱都快羞的哭出来了,这不是家里,她的膝盖很快就磨疼了,外头就是开着的窗子,虽说夜深人静的根本没人,可她还是觉得羞,她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支吾着几句,又怕声音太大了叫别人听见。
简直要荒唐死了!
她的细嫩手指扒在窗杦上,迫不得已的回头,再别开眼。船行驶的不稳,她根本站不住…
临到早上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她晚上根本没睡多久,大公子太坏了,一会儿摁着她趴在桌前头,一会儿是屏风…佟樱欲哭无泪,她就知道跟着他来没好事!
佟樱双腿发颤,连站都站不稳了。他给她穿上了衣服,拿披风整个遮住脸,抱着她下了船。
“我要自己走…”她声若蝇蚊,她才不要被别人看见是大公子抱着她下船的,没准会有人说她是个勾引人的狐狸精。
“你能自己走吗?”他问。
这问题把佟樱问住了。她红着脸埋在他脖子里,不再说话。心想我不能走路也是你害的。呜呜。
朝中派遣的官员都已经在岸边等着了,见萧玦出来忙来迎接,恭敬道:“萧公子,我等已经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接他的是三四个人,并不多。看见萧玦抱着个遮着脸的女人,他们很识时务的没有多言,将马车的帘子撩开:“请。”
萧玦微点头,稳步而来,上了马车。
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飘散。
王员外呵了声,看着驶离的马车:“白忙活了。把那些备下的姑娘都撤了吧。想不到这人竟然还带着姑娘来了。”
旁边一个下属摇了摇头:“都说他年轻有为,我看着,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
王员外白了他一眼:“这话不能乱说。”
毕竟这位爷是上头派下来查银子的,要是查出来什么,难免一顿牢狱之灾!
南边的风俗景色也京中不同。发了的大水刚过,河道都蔓延着泥泞,空气中有难以忽视的腥味。
萧玦将佟樱拦腰抱着上了二楼雅间,将她放在榻上,亲了亲她的眼皮:“你在这里睡会儿,昨夜里都没怎么睡吧?”
佟樱偏过头不说话,在他的舔.吻下红着脸。身上一松,他离开,佟樱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日落之前。”萧玦回她:“不用害怕。这附近都是我的人。”
“好。”佟樱松开手。
耳畔传来廊下她听不懂的陌生吴侬软语,佟樱紧紧裹着自己,脱了披风,慢慢闭上眼。
第35章 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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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宫中太廊殿,皇后正跪在软垫上,闭眼捻动着一串佛珠。
萧妃夜半急至, 思来想去, 把她所见所闻都说了:“姐姐,我前几天去外头, 看见了个小姑娘。那姑娘…长的和玉璋像极了。”
听见这话,皇后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刀子, 捻动佛珠的手指一顿。她并未说话,沉息静心。
萧妃不由得抹起了眼泪:“姐姐, 你去外头看看吧。看看那姑娘长什么样儿,是不是玉璋, 你一眼就能瞧出来…”
皇后心如刀割, 整整十三年了,每个夜晚,她盯着空荡荡的内室发呆, 殿里的宫人每次都会送上几盘樱桃奶羹过来,玉璋最喜欢吃了,那年冬至的前一个晚上, 小小的玉璋还说,娘, 我要吃樱桃奶羹。
“晚上不能吃甜的,要不然牙上会生虫。”
皇后心头哽咽,若能重来一次, 她又怎么能忍心连奶羹都不给她吃…
手里的佛珠四下散落,哗啦啦滚落了一地。皇后站起身,喃喃自语:“玉璋早就死了。”
萧妃急道:“出去看一趟又能怎么了!不碍什么事。我和楚姐姐都商量好了, 求您去瞧瞧吧。”
扑通一声,萧妃跪在地上,垂泪不语。
夜深,殿里又像是无澜死水一般寂静,水是死的,人心也是死的,憔悴的皇后终于点头,缓缓坐到榻前,手里拿着个发了旧的兔子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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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难民已经集中收留。萧玦随意打量,王员外一一指道:“这几个粥棚子,都是新添的。里面是上好的大米,都是朝廷派下来的救济粮。”
枯槁消瘦的难民挤在一处,竹竿一样干瘦的手腕举着豁口的大碗讨粥。
王员外是个矮胖子,颇为泛油的脑袋上扣了一顶红纹瓜皮帽,俩小眼睛一眨:“爷,您是圣上派下来的,咱们都信得过您。”
萧玦点了点头,王员外心头一喜。
萧玦随意走了几步,看见墙角靠着个皮包骨头的孩子。那孩子缩在母亲怀里,病恹恹的睁着眼。王员外呵斥:“怎么不去讨粥喝?还等着别人给你们送过来不成?”
干瘦女人一阵惊皇,怀里的小孩儿先开了口:“新粥好喝,挤不进去。旧粥难喝,都是泥和沙子…哈哈哈哈…”
王员外怒道:“嘿…小王八蛋。”
萧玦冷声:“下去。”
王员外一怔,额头浮上细汗,敢怒不敢言。萧玦蹲下.身,和小孩平视:“你说什么?”
小孩指了指粥棚子:“这些都是昨天晚上新添的。好喝,人们都抢着喝。我和阿娘挤不进去,摸不到,弟弟已经饿死啦。”
童言天真,小孩眨巴着黑黢黢的大眼睛,指了指王员外:“他以前送过来的粥,里头都是泥和沙子,没有人喝。他还说不许往外说。”
萧玦摸了摸小孩的头:“乖孩子。”
他掏出来钱袋,递给女人。女人诚惶诚恐的接过。萧玦睥了王员外一眼:“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员外大惊,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儿!
他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扑通跪在地上:“爷!那银子我跟您一半成了吧?您七我三!实在不行您八我二!”
萧玦踹开王员外扒在他腿上的短手,转身离开,远处走来几个侍卫,架着瘫倒的王员外拖到了马车上。
救济金一事查清楚了,圣上龙颜大悦,拟旨命萧玦回京。佟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没成想萧玦的事情就已经办完了,她惊讶道:“这么快?”
“本来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萧玦捏她的耳朵:“他们那些老骨头不想过来,只能我过来。”
“诶,痒。”佟樱缩了缩,撩开被子下榻,“我去给您要些吃的。”
“嗯,去吧。”被子里都是佟樱身上清淡的甜香味,萧玦靠在榻上,阖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