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瞥她一眼:“满城的王宫贵女,哪个不是金窝蜜罐里泡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那性子最讨厌趾高气昂的,还不如挑个懂事的省事儿。”
她压了压声音:“况且,姑娘家的,模样好,生出来的孩子也好。我瞧着那姑娘虽瘦,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出身不高,好拿捏,估摸着老太太早就想好了。”
两人正说着,瞧见二公子萧温坐到佟樱身旁,剥开了半个橘子,便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柳姨娘看的这场戏心情格外舒畅。
佟樱正在神游,忽的就看见了二公子。他视线温和:“怎么不看戏?”
佟樱笑了笑,回:“刚刚看了一会儿,脖子酸了,想闭一闭眼。”
萧温点了点头:“这戏喜庆,是祖母特意点的,我以为女孩子家都喜欢。”
佟樱看向看台,的确是花红柳绿,一片喜庆。萧温又说:“大哥便不喜欢看这种,一早就走了。”
佟樱脸一白,紧紧攥着帕子,不出声音了。萧温将剥开的橘子给她留了半块儿:“你且看着,我去陪祖母说说话。”
佟樱说好。
心头的石头落了半块儿在地上。佟樱觉得自在了许多,伸手揉了揉酸痛着的脖子。
太阳渐渐落山,天气冷下来,老太太停了戏,叫众人各自回屋子里。
回去半路上,柳姨娘叫住佟樱:“樱姑娘。”
佟樱回头,是这个面生的姨娘。她不知道这位姨娘要说什么,只弯了弯膝。
柳姨娘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子,脸上带着笑:“樱姑娘觉得二哥儿好不好?”
二哥儿?萧温吗?
佟樱点头:“二哥哥做事稳妥,性子温和,极好。”
柳姨娘原本以为佟樱会扭捏片刻才说,没成想她回答的这样干脆,她咳嗽了声:“樱姑娘这样觉得就是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依我看着,二哥儿不知道比大公子好了多少倍。”
佟樱虽不知道这位柳姨娘为何突然问她关于萧温的问题,但她直觉着背地议论人不好,忙弯了弯膝盖:“姨娘说的是。小辈儿先走了。”
柳姨娘默默看了她的背影半晌,才转身离开。
她走在路上,脚步匆忙,想着早些回她的小屋子里缩着去,经过廊前的时候,听见一高一胖两个婆子说话声音。
“团圆饭的时候,我还看见那姑娘被安排着坐在二公子旁边了呢,一准儿错不了。”
“她来府上这么久,虽然说年纪小,可当真不知道自己来是为了什么?她自个儿不知道,估计家里父母也告诉她了。”
“话是这样说。她自己既然心里清楚,老夫人也同意,就等着算吉祥日子吧,估摸着好事将近了。”
佟樱心里揣揣,立在门边,其实父母早就告诉过她,原来是许给二公子了么?
脑子里一片乱麻,佟樱失魂落魄,回了西苑。临走前又被小素叫住,说是老太太吩咐,晚上的团圆饭还要一起用。
将军是高官,大公子萧玦也已经官接四品,将军府算是个极鼎盛的人家。又因为是新年佳节,这一桌子菜,山珍海味,打南城运来的螃蟹,淡鱼,个顶个大的河虾,满满摆了一桌子。
屋里热闹,没人留心佟樱,她心事重重,坐到老太太给她安排的位置上。左手旁边是萧温,右手旁边是萧玦。
萧玦今日没有穿一贯的黑色蓝色,着鹤氅玄袍,玉冠墨发,朦胧光线下,遮不住贵气的一张脸。他今日一整天都没有与佟樱说话。
佟樱陷入了古怪的瑕想里头。莫不是昨天晚上,是她自己做的梦?要不然便是大公子喝多了酒,醉的不清醒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大公子为何一整日都没有拿正眼瞧她呢?
也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佟樱心思简单,什么事都浮在脸上藏不住,萧玦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见她时不时皱眉,时不时眨眼,像个漂亮的小玩意儿,他淡淡收回视线。
萧紫见萧玦嘴角边含着笑,问他:“大哥哥,你瞧见什么了,这样高兴。”
“没什么。”
萧紫狐疑,在萧玦脸上打量,这个大哥哥从小就和他们不一样,也和她不亲近,平常脸上连个笑影儿都没有,就更别提旁的了。
她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转头又看见二哥哥萧温动作仔细的剥开了只虾,将虾肉递给了身旁坐着的佟樱。萧紫不高兴了,哼了声:“二哥哥好生偏心!真得单给佟樱剥虾,不给你亲妹妹剥一只呢。”
萧温手指顿了顿,温和的笑着:“好,哥哥这就给你剥一只。”
“我才不稀罕。我不说,就想不起我来了呗!非得说了才想起来,旁人还以为是我求来的呢。”
着句话引得众人大笑。老太太伸出手,指尖点了点萧紫的额头:“小机灵鬼,祖母给你剥一只好了吧!”
这顿饭吃完,各自说了会儿话,天色就不早了,老太太好不容易有精神,说要守岁,就着窗外零星的炮仗声音,几个人打着牌。
佟樱觉得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老太太一瞧她困了,便道:“你们几个小辈儿,困了就回屋睡吧,这儿也没你们的事。”
佟樱一听,请了安,提着灯笼往回走。
屋里的光柔和,佟樱以为是小素。她推开门,伸手关上,背靠着门静了片刻,语气蔫儿着:“小素,我给你带了几个橘子回来。”
晚膳的时候她没怎么吃,现在肚里空落落的。她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眉眼间带着笑:“我还以为你这几夜都不回来,是不是想我了呀?”
她一转头,看见书桌旁边一尊模糊的影儿,再细看,直直对上了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手里的橘子咕噜噜滚到地上。
佟樱瞬间清醒了,一瞬间出了半身冷汗,踌躇着不挪步子:“大公子,您怕是走错了吧。”
她的声音浅细柔和,如黄莺般悦耳,如今又带了强装镇静的慌乱,落在他耳朵里,只觉得有趣儿。
萧玦抬了抬胳膊,气定神闲的朝她招手:“过来。”
佟樱不顾得摇头,手指死死的拽着厚实的门帘子,勉强镇定着语气:“大公子,请,请您出去。”
萧玦脸上似乎仍带着笑,可那笑意只在脸上,眼底一点都瞧不见。他并没有着急走到她旁边,只是问:“你要在门口呆一夜么?”
佟樱膝盖一软,终究是害怕的,顺着门往下滑,萧玦几步走到她身边,不等她惊呼出生,便一手抄着腿,一手搂着脖子,将她提小鸡崽子一样提了起来。
他把她放在膝头,将那堵柔若无骨的上半身拌正,对着她:“又不长记性。”
佟樱脸上一痛,嘶了声,实在是不能直视离的这样近的他,推搡着他的胸口:“请您放开!”
萧玦皱了皱眉,一手拦住她细细的双腕,冷声道:“再动?”
他的指尖,拂过她的眉,鼻尖,耳朵,最终停到嘴唇上,捻了捻。
细腻的触感,叫他几欲失神。
那双深邃的眼里,有佟樱看不懂的昏暗情绪,她察觉到了危险,不敢再乱扭了,灯光昏暗,两人朦胧的影子映在地上。
她垂着眼,强忍思绪:“大公子,我不知道您想的是什么。可我独身一人在府里,身无长物,配不上您。您做的事,我都会忘掉,您不提,我绝不和外人提及。”
萧玦语气平淡:“我做什么了?”
佟樱怔然:“你…”
她的眼睛含着秋水,盈盈脉脉,似一片轻羽拂在心头,忽重忽轻,难以忽视。他的眼神炙热:“谁说让你忘了?”
“大公子…”
“你总是不长记性。”萧玦皱了皱眉,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佟樱脸白了又红,低着头:“大哥哥。”
“乖孩子,我喜欢听你这样叫。”萧玦放在她唇上的指尖松开,低头凑近了:“身上是什么香?”
佟樱听着他变得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勇气:“大哥哥,您让我叫您一声大哥哥,就是把我当妹妹了。请您以后不要来我的屋里…”
“那萧温呢?你的二哥哥?”
佟樱不解的看着他。
蜡烛燃了半寸,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逐渐用力:“以前,我喜欢一只小白兔,便朝祖母讨过来自己养了。可那兔子不听话,竟然想跑…樱儿,你说我怎么办?”
“我把那兔子的毛拔了个干净,捆住腿,绑在笼子上,折腾了许久,终于老实了,不跑了。”
佟樱惊慌失措,眼底溢出的泪沾在了睫毛上,萧玦温柔的拭去了她的眼泪:“瞧瞧你眼红的小模样,像极了那只兔子。”
叫我…心疼又心痒。
第7章 迷茫
他垂眸看她:“你说是不是?”
这样炙热,突如其来的情绪叫佟樱一片茫然,她根本分不清楚,大公子是将她看成了那只喜欢极了的兔子,还是单喜欢她这个人。不过哪一点都是错的,她根本不能接受。
于是,她抱了最后一丝希冀,小声道:“大哥哥,是想你那只兔子了吗?”
那双怯生生的眼睛望过来,是个常人便会心软。可他不会。倒是她这幅娇蠢的小模样,实在讨了他的欢心,萧玦将她凌乱的发丝拢到脑后:“樱儿觉得呢?”
佟樱几乎屏住了呼吸,仔细想了片刻:“大哥哥,您若是想要兔子,我可以明日去家里捉几只,我家中是养兔子的。”她吸了吸鼻子,强装镇静:“大哥哥能放我下来了吗?”
她看着他那张近乎完美的脸,更坚定了决心:“大哥哥是个好人,也待我很好,京中有无数的女子都爱慕您。可我什么都不好…”
佟樱近乎语无伦次,慌乱的摆出事实,她像一个小玩意儿一般,被萧玦摆在膝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萧玦已经将下巴靠在了她的肩头,闭上了眼。
她得不到回应,用力的推搡着他:“大公子…大哥哥…”
萧玦忽然睁开眼,伸手捂住了她的唇,波澜不惊道:“樱儿是想把人引过来吗?瞧瞧樱儿是怎么被我搂在怀里的?”
他叹了口气,忽然站起了身子,搂着她到了榻上:“我的乖,闭上嘴,让我安静待会儿。成吗?”
一挨到榻上,佟樱挣扎的更激烈,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爬起来,又被他按下去,她力气微不足道,红着的耳朵根儿烧到了脖子:“不行,不行!”
她的脑袋被按在他胸口前。萧玦的声音带了点懒:“你再闹,是想绑上手脚吗?”
他的声音平淡,却着实把佟樱吓到了,他能搂着她榻上,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于是不动弹了,默默的伏在他身上,掉着眼泪。
萧玦的胸口温热一片,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好孩子,怎么又哭上了呢?”
佟樱闭了闭眼,扭头不去看他,她竟哭的打着嗝:“我自知位卑言轻,不敢在府里说话,也不敢说些什么,大公子仗着权势,夜里来我屋子,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讨厌你!我讨厌大公子…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哭着,模糊的泪眼朦胧又美丽,他却愈发高兴了,渐渐的摸着她肩后的头发,低声细语:“樱儿哭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佟樱似厌恶般的动了动身子,拗不蛮力,最终不动弹了,后来又哭,精疲力尽后睡着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萧玦将她抱了个满怀,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
佟樱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家跟着母亲去山上捡蘑菇,山风很大,四周都起了浓雾,她什么都看不见,怀里的篓子掉在了地上,她无助的喊:“娘!”
“娘…你在哪儿…”
娘亲没有回应她,却不知道从哪里钻来一头黑豹,狰狞着盯着她,尖锐的指甲磨在石块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佟樱无助的往后退,那黑豹纵身一跃,张开血盆大口把她吃进了嘴里。
“——啊!”
佟樱冷汗涔涔,从榻上惊坐起来,刺眼的光让她睁不开眼,原来她在屋子里,还好。想到昨夜的事,佟樱又猝然一惊,扭头一看,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小素端着水盆进来,沾湿了热水帕子,瞧见她醒了,笑道:“姑娘醒了?先来擦擦脸吧。”
佟樱迷惘的收回视线,撩开被子,穿上鞋:“小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以为姑娘起了呢,谁知道一看,您还睡得正香,我便没有叫您。”小素低头拧干帕子里的水,递给她。
见小素这样,佟樱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了下去,小素一定没有看见大公子在她房里。若是旁人瞧见了,指不定要说她水性杨花,勾搭主子…
佟樱的眼酸了酸,明明她不想的。
小素替佟樱梳头发。她的头发又直又长,柔柔的披在肩膀后头,脸上俏丽又温柔,从身后看,细腰盈盈不堪一握,小素悄悄红着脸,小声对佟樱说:“姑娘这样美,身子长的又好,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少爷。”
“你别乱说。”佟樱失神。
小素将长长的头发从头梳到尾:“我们都知道呢。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女伦常,不是天经地义么。奴婢瞧着二公子就很好。性子温和,生的俊朗,又会照顾人。和他相比,大公子兴趣太冷清,三公子又顽劣,要不,姑娘就从了二公子吧!”
佟樱心底苦涩,小素还不知道,她嘴里性子清冷的大公子,昨夜便是在这儿宿的。
若她知道了,怕是屋顶都能掀翻。
去请安时,佟樱得知老太太似乎受了风寒,免了小辈儿们的请礼。
夫人站在廊前。佟樱慢慢走过去:“夫人,老太太身子还好吗?”
夫人点了点头:“原是没什么大事的,只不过吹了风,一时间就头昏脑胀的。”
夫人对面是柳姨娘,两人似乎谈到了什么不好的话题,气氛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