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只见一眼,韩真就呆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起,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可恶的女子!
他正准备皮笑肉不笑地讽一句:“见过女郎。”
可仙歌一眼望过来,就让他将话噎了回去。
就见那可恶的女子走到他面前来,指着远处山壁上红粉艳墨的娇花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看,花开了。”
韩真似乎听到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你的笑话讲完了。”
可恶!
这到底是谁家的女子,若让他查出来,若让他查出来……
仙歌此时却已转身走了。
教训了韩真一场,让她略有满意。
她身边的宫侍问她:“郎君是不喜这人?”
她家陛下教训不了丞相,还教训不了一个寒门之人吗?
别问侍女们是怎么知道韩真出身的,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他们也别在宫中混了。
仙歌一抬手,将侍女的话噎了回去。
她登上马车,向着山下而去。
在宫中,还有人正等着她呢。
等仙歌回到紫微宫的时候,霍休已经等了很久了。
天子回宫,宫门大开。
从朱雀门起一路明灯点燃,点灯的侍女迅速往后退,身影隐入黑暗,徒留铜灯中的火星在夜风中摇曳。
仙歌突然道了一声:“宫中的人太多了。”
立刻有人留心。
“放出去一部分吧。”
郑家皇朝初立,很多事情并没有明确规章,放宫人,在武威帝一朝,因武威帝常年病重,想不起此事,所以召进宫的宫女至今不得出宫。
今日仙歌发话,四周随侍的人亦是一愣,随即都跪下听令:“尊陛下令。”
宫灯摇曳,车架咕噜咕噜往紫微宫去,古朴威严的青铜兽首于夜色中狰狞,威慑见不到的敌人。
紫微宫。
霍休站在宫前。
霍威身为丞相,政务繁忙,知道了皇帝的行踪之后没那个闲心等,便直接将霍休留下,他自己先走一步。
霍休已在这殿前等了五个时辰。
他知道皇帝是去见安定大长公主去了,他更知道皇帝不想见他。
可是没有办法,如皇帝一样,他也是无奈。
立于宫前,看见宫车咕噜噜地来,霍休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见过——陛下!”
陛下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那辆马车头也不回地远去,不曾停留半刻。
霍休:“……”
他如同韩真一般苦笑。
他似乎忘了,哪怕处境再难堪,这位郑氏公主,也已经为皇,忽略他,自然可以。
霍休由霍威的人领着进紫微殿。
仙歌连正眼都没有给他。
霍休径直行礼。
“臣,参见陛下。”
霍休有官衔在身,只不过尚是个虚衔。
仙歌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在,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就是这一眼,让霍休心血上涌。
“哦,你是谁?”
“回禀陛下,这是霍家三郎君,霍休。”不需霍休回答,有宫人道。
仙歌在外玩了一天,有些劳累,闻言轻轻点头:“嗯。”
“你怎么来的这里?”
紫微殿也是随便谁就能进的?若是皇权极盛之时,除了仙歌与贴身伺候的,其余人皆不能进。
霍休:“我随陛下来。”
仙歌没有追究他的罪名,因为知道没用,所以直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霍休愣住。
这时就听仙歌冷冷道:“还不出去?”
霍休一时不能言。
伯父让他来和皇帝培养感情,他以为皇帝再不甘愿也会敷衍一二。
这时就见仙歌不耐烦道:“拖下去!”
立刻就有内侍上前,他们不敢碰霍休,可霍休已经够丢脸了,他也没有脸面继续留下来,行完礼之后就直接退下了。
离开古朴沉静的紫微殿之后,霍休望着夜幕下的巨大宫殿,一时间怔愣:原来他那些愤恨,那些不甘愿,在面对真正的羞辱的时候,完全不算什么。
皇帝再不堪,折辱他,也够够的。
而在紫微殿中,绿袖担忧地问:“陛下,这样是否得罪了丞相?”
仙歌忽地笑一声:“那又如何?霍氏族中多的是优秀的子弟,不差这一个。”
霍休,在上一次郑月恒的亲身经历中,和他那好表妹可是演了一出精彩的戏剧,然而这幕剧让霍威为难,但也给了郑月恒没脸。
区区一个霍氏子弟,借了霍休的威,就敢看不起皇帝了,现在折辱他一回又如何?
霍休狼狈离去之后,霍威迅速知情,然后大怒。
“郑氏小儿!”
霍威的夫人知道此事,倒是冷静:“被逼婚,寻常女子尚且气怒,何况公主之尊?”
“你太心急了。”
霍威稍稍冷静:“那夫人觉得如何?”
“现下着急的人可不止我们,多的是人操心皇帝的婚事,他们自有妙招,你大可以先看看。”
见招拆招。
霍威明白了。
既然皇帝不听话,便斩断她的臂膀,倒时,是生是死还不是他说了算。
君家府中,霍休的表妹,君灵,在得知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之后,心绪也是一阵变换。
表兄……原来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
至少在婚事上是这样。
君灵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了。
而在中都一处宽敞院落中,韩真狼狈地回到院子,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老管家连同佣人们连忙一拥而上。
“郎君这是怎么了?怎么淋得全身湿透?”
“郎君不是带了伞具,怎的没有躲雨?”
“哎呀呀,这下糟糕了,郎君可别得了风寒。”
“还不去烧水!”
韩真被人急促促料理收拾,身边一帮人围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换下湿衣烧好热水,舒舒服服地泡澡,躺于温热的水中时,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郎君还没说这次遇到了什么事?”老管家关切地问。
韩真:“别提了。”
“遇到了一位面狠心狠的女子……”
想起那白衣女子轻描淡写说出“要了你的命”的场景,韩真眼前不由一阵迷蒙。
“素来只有郎君哄骗女子,怎么,郎君今日遇到了应付不了的女子?”这时有人轻悠悠地接过他的话
是韩真赎身的花魁来了。
韩真一听这如莺啼婉转的声音,立刻睁开了眼睛:“梅衾,你来了。”
只见一佳人聘聘袅袅而来,一身鹅黄色团花襦裙,显得清新雅致,让人见之眼前一亮。
“怎么,郎君这次是真的栽在了哪位女郎的手里?”她好奇地问。
韩真苦笑:“我倒觉得她不像个女郎,而像个男扮女装的郎君。”
还是个心狠手辣的!
梅衾却是一笑:“看来郎君也遇到对手了。”
从来只见郎君拈花惹草,今儿倒吃了憋。
韩真摇头。
中都,果然不是易与的地方,随便一遇,就遇到如此蛮横的人,看来还得像在宁州一样,找个靠山。
出身寒门,韩真想要保住他的家业,必须花费更多心力。
而这次,他上京博取功名,就是为此而来。
第90章 江山为嫁 殿试
江山为嫁4
仙歌要将宫人放出去, 除了开恩典之外,还为了扫干净各家的眼线。
武威帝去世十年,这宫中越发不像话了。
仙歌的心腹大太监荣福拿着仙歌的御令去办事, 却遭到了霍威的阻挠。
霍威问:“陛下何故开恩典?”
仙歌:“我连放出去一些宫人都使不得?”
霍威并未躬身弯腰, 而是严肃坦然地平视:“宫人大多入宫多年,这一放出去别无生路, 只怕不是开恩典,而是送人上黄泉, 好歹他们伺候陛下一场,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陛下何不容他们在宫中安度晚年?”
仙歌抬眸:“相父多虑了, 这一批放出宫的宫人都是在宫外尚有亲人,与其留在宫中冷冷清清, 不如出宫与亲人团聚,共享天伦,其乐融融, 岂不更好,更彰显皇室恩德?”
霍威眼睛眯起:“陛下真有善心, 可这次放出去的宫人有许多是伺候陛下惯了的, 若就这么一股脑放出去, 陛下身边无人伺候可如何是好?”
仙歌微弯嘴角, 脸庞似有笑意, 眼神却格外清明:“相父多虑了, 这宫中什么都不多就服侍的人多, 难道我还能少了伺候的人不成,何况,连霍家三郎君都能无召出现在紫微宫中, 可见放出去的这帮人也不是那么体贴周到,知晓上意,那还是放出去的好,也有条生路。”
声音渐清,话语里的愠怒之意却越来越多。
霍威正待发火,闻言气势一顿,挺直的腰板瞬间矮了些许,他道:“既如此,那就随陛下去吧。”
无召擅闯紫微殿,形同刺杀,若皇帝不追究则罢,追究了就是死路一条,纵使霍威能保住,霍休的前程也完了。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这一次,仙歌的御令畅通无阻。
宫中一连放出了千人,分五次放,每一次放出的位置都不同,一时间,宫中都空荡了许多,本就冷清的宫室更加寂寥。
“咱们这位陛下,真会借题发挥,你猜这次放出宫中的人,有多少霍家的眼线,有多少宗室的内应,又有多少各家的探子?”
说这话的青年,是一个如琼花玉树般的郎君,一身白衣坐卧花树下,如梦中的仙君,红尘梦幻,烟云雾绕,如坠仙境。
“霍家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霍休白白被人拿住了把柄,却只得了一句‘拖下去’,可笑可笑。”
“哎,陈七,你们陈家可是有意让你面君承欢,你此刻如此幸灾乐祸,若是有一天轮到你头上,又该如何?”
如琼花玉树一般的陈七展演欢笑:“该如何就如何,我只知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何时。
光王府。
老光王是先武威帝的长兄,争霸天下时为救武威帝而死,所以他的嫡长子,现任的光王在武威帝那里极有体面。
“我们在宫里的人还剩多少?”
手下:“不剩多少了,残存的那几个也在外围,派不上什么用场。”
鹰眼薄唇的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哼,区区女子,也就会耍这些小技俩,若有来日……”
霍家。
霍休静立明珠之下,霍威问他:“既然小皇帝如此不给面子,那我们霍家也无需再容情,小三,原先的筹谋作罢,你想娶谁就娶吧。”
霍休点头:“是。”
明明表面是一场开恩典的好事,落在各路人眼中,却各有涵义。
韩真手拿白玉杯,搂抱美娇娘,与席中众人推杯换盏,纵情欢笑,酒到深处,他突然问道:“子琰兄下月大婚,真是可喜可贺,听闻娶的是河东裴氏之女,实在是有福,有福!”
被夸赞的“子琰”兄闻道贺声满面春光:“多谢,多谢。”
能够和裴家结亲,他确实很高兴。
“听闻裴氏之女长于芝兰之院,结于棠棣之斋,形容品貌皆优雅高华,一个赛一个的端庄有度,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知是不是真的?”这时就听到韩真继续问道。
酒后之语不过心,虽然在这等场合议论正经贵女不妥,但有人乐得热场。
“韩兄这就不知道的,子琰兄虽然娶得是裴氏女,却不是裴氏嫡出的嫡女,不过是旁支的一位女郎,嫡系的那些贵女,他知道什么?”
“那庞兄知晓?”带着酒气的男声听上去格外不经意。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就与裴家的一位管家交好,裴氏的女郎啊……裴氏的女郎啊……那可真是!那可真是……如天上的仙人一般。”
韩真想想那天见到的女郎的形貌,确实配得上天上的仙人这一描述,他又问道:“那性情如何,听说高门贵女最是高傲,喜怒不定,不知裴家的女郎是否也是如此?”
“这……嘿,我说韩兄,你怎么会如此想,除了那小门小户,哪个大家的闺秀现身于人前不是品貌俱佳,难道——裴兄当真见识过喜怒不定的高门女郎?”声音满是暧昧。
韩真苦笑:“说笑了,我这等人,哪里有机会见识高门大户的女郎,不过是穿凿附会罢了。”
闻言众人嘻嘻笑笑,最终话题被扯开。
离开了宴席,被冷风一吹,韩真揉了揉额头:“看来不是裴氏女。”
那就剩陈家没有探过了,听闻陈家九女郎也到了婚配之年——
听酒席中人对裴氏女年龄的形容,韩真下了定论。
他的小厮问:“郎君,你要找的到底是谁?”
韩真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探听了这么久,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想要弄清楚那位女郎的真实身份是难了,可不弄清楚,他心中总有一根刺,总不甘愿,总觉得疏忽了什么。
春夏之交凉爽的夜风中,韩真于酒醉歌后昏昏欲睡,而在遥远的紫微宫中,仙歌却第一时间得到了禀告:“陛下,韩真依然在探听那天的消息。”
仙歌:“知道了。”
此时紫微宫中极静,了无人声,连呼吸声都少,不是其他人都死了,而是仙歌用了手段,练了这么久的武,总不会这点事都办不到。
“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