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寒连连后退四五步,半跪于地,边咳嗽边朗声大笑,“老柳,我这默契如何?”
显然,从沈缨手中抢下东西让他畅然痛快!忍不住自得!
“谢了。”柳燕行吞下丹药,放下心,也忍不住笑道:“我与沈前辈功力仿佛,又活不了多久,碧灵丹诸多缺陷,于我这将死之人无碍,岂非最合适不过!”
沈柠被忽然的变故惊呆,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沈缨和阿罗神色都有几许复杂,向来面不改色的剑圣怔了怔,惋惜道:“小子不错,可惜。”
柳燕行笑得肆意:“碧灵丹如雷贯耳,早想一试,前辈无须介怀。”
沈柠这时才回神,焦灼地扑过去问他:“怎么样!”
她是不想她爹死,可也不需要事事都由柳燕行来扛。这人感情还抗雷背锅救人替死一条龙干上瘾了是不是?还是觉得自己牛|逼迟早要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了?
这TM谁给他的错觉?
柳燕行明知她是焦虑自己身体,却故意开了个玩笑:“嗯,丹药有点甜,还不错。”
“我不是问你这个!”沈柠脑子嗡一下涨开,手下控制不住力道,忍不住拽了他一下,“你什么感觉?这他|妈什么鬼丹!”
柳燕行被推得踉跄了一步,看沈柠哭丧着脸,急的整张脸都白了,有意逗她缓缓气氛:“阿柠,轻一点,刚吃了毒药好吧。”
沈柠眼眶立刻红了,“那你抢什么抢?毒药也抢,还嫌死得不够快是吧!”
剧烈的疼痛如汹涌的海浪一层层漫上身体,柳燕行看人真的被自己逗得快哭了,无奈道:“玩笑话,这个碧灵丹的药效不算疼。”
俊美的男子浑身力气已失,慢慢靠着墙壁,呼出的气息已经带上了灼热,暴虐的力道在血脉中横冲直撞,仿佛要撕裂身体。
其实柳燕行没说谎,对他来说真的不算疼。他太熟悉疼痛了,沈柠没给他涅槃丹之前,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承受这种痛苦。
只要疼惯了,忍过这一阵儿,疼到麻木就好了,柳燕行有经验,也能很好地控制住。
他靠住墙,萤石光线又昏暗,旁人便看不到他微微颤抖的背。除了泛白的唇色,和额上密密麻麻的大滴汗珠,单看外表,甚至比已经慢慢熬到稳定的姚雪倦还要轻松。
暗道中的人俱都无言,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事实绝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但碍于沈柠在,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拆穿,只是默默地等着柳燕行熬过这一场,把空间交给了那两人。
连原问水都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他不出声,又有沈缨在场,他带来的其他人更如锯嘴葫芦一般。
沈缨向来看不惯柳燕行和女儿过于亲密,此刻却拖着原问水走远了一些。悲同和姚雪倦也跟着走开。
阴翳的通道中,只能听见克制不住地重重喘息,以及那个靠着墙,始终不肯滑落的影子。
“别骗我了,怎么可能不算疼。”沈柠小声说,闭闭眼,不想看他痛苦的样子,下一刻又睁开眼,强迫自己去看,牢牢记下眼前人的每一刻。
再过两个月,这些痛苦的画面也会成为奢侈,她将彻底失去这个人。
失去从相遇起,就一次一次救她,把命都交给她的人。
疼痛已然彻底爆发,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柳燕行迷迷糊糊间感到鲜血从唇角漏出,经脉中狂暴的真气像软刀子一寸寸在体内凌迟,但他无暇注意,他只看得见身边小姑娘清澈的眼眸中水雾濛濛。
沈柠很美,一双眼尤其美,纯洁剔透,宛如星子。
她在哭。
那一刻柳燕行心窍微微一酸,本就因疼痛麻木迟缓的思维半晌转不过来,只知道沈柠在哭。
他抬手,几乎没有力气,明知自己这时候很可能控制不住力道弄疼了沈柠,还是忍不住抚上她脸颊,以指尖缓慢地去擦拭那些泪珠。
每一次和沈柠接触,他都思考不了其他事,就好像中了一种慢性的毒素。他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哄眼前的姑娘:“真的不算,你亲亲我,我保证,就不会再疼了。”
沈柠肺都要气炸,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她憋红了脸,在沈缨眼皮子底下说这些,总有种掩盖不去的羞恼。
但……
柳燕行深深喘息,胸膛在剧烈起伏,声音却很轻柔,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就像柳燕行一直在救她,她也始终拿柳燕行战损虚弱的样子毫无办法。
沈柠偷偷瞄了一眼沈缨,沈缨正巧在看别处。
柳燕行满是混沌的脑子慢了半拍才想起不止他心爱的姑娘在这里,还有姑娘的爹和姑姑,心底有些遗憾,最终不忍沈柠为难的想法占了上风,低笑道:“说着玩的,你别当……”
“真”字未能出口,他双眼微微放大——
一个吻落在苍白的唇上。
如三月的桃花,夹着微微甜蜜,开在心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典型的死到临头,色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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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命数
那一瞬仿佛时间放到极慢, 凝滞定格,两人都有片刻失神。
地道仍旧幽暗,柳燕行眼中却仿佛很明亮, 口鼻处仍旧留存着温暖香甜的气息。
远处一声稍显刻意的咳嗽响起, 沈柠一个激灵,赶紧拉开距离, 略微气脑地瞪了他一眼。
柳燕行低笑起来, 这么久了, 还是会为一个浅浅的吻心跳失速,还真的是被个小姑娘捏在股掌之中。
沈缨也不好再多阻止,咳嗽那一声后, 又侧过头研究两侧墙壁去了。
倒是原问水嘲弄一笑,想说点什么,还未张口就被顾知寒一指点晕过去。
顾尊主最是知情识趣,格外懂得男女之间的情意多寡, 有时就在个氛围上。他略微思虑,自觉地又将悲同长老等无关人士统统点晕, 也不管姚雪倦晕过去后会不会影响身上药效, 深藏功与名。
安静下来后, 顾知寒自觉办成一桩大事, 心想只能帮到这里, 要是他那兄弟连这么好的机会再把握不住,不懂充分利用起来卖卖惨,那真是暴殄天物, 干脆蠢死算了!
被他寄予厚望的兄弟得到一个吻,心底的满足感与经脉中几乎要将人活活撕裂的疼痛彼此冲撞,一时如在炼狱, 一时又如在仙境,脑中是空茫茫的欢喜,反应更加迟钝下来。
还是沈柠留意到他额发全被汗水浸湿,漂亮的桃花眼都失了神采,克制不住担心,悄声问了句废话:“疼得厉害吗?”
必然很厉害,这若放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能出口的一句废话!因为这么问,无非是问的人自己心慌了、怕了、不坚强了,想让受苦的那个反过来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若是其他人比如顾知寒、甚至沈缨、阿罗如今服下丹药,如此虚弱,沈柠都不会糊住脑子一样问出这种白痴话来。
但对上柳燕行,沈柠不自觉就这样问。只有对着柳燕行,她才会潜意识中无时无刻都可以撒娇、寻求安慰。
而柳燕行也察觉到沈柠的不安,下意识把头往沈柠凑了凑,抵上了她的额:“好多了,我们阿柠是个神医呢。”
他这时候的意识已经很极其迟缓,很多话很多事事都是清醒理智时绝对做不出来的。
漆黑的瞳孔中只映出沈柠一个人,他舔了舔唇角,轻轻诱哄着,带了丝勾人的意味。
“啊,还有点疼呢,求阿柠神医再治一治。”
沈柠撞上那双眼瞳,心跳登时漏了一拍,被他灼烧空气的炙热吐息环绕。
潮湿的发丝,重重的喘息,以及眼神中含着的无边春色,这幅活色生香的样子,远比他平时那张清雅面孔勾魂得多。
不是,太犯规了吧……
没能得到回应,柳燕行将整个身子的重量索性都压在沈柠肩上,埋在她那处可爱的肩窝上,鼻息间全是沈柠生动的气息,也不知是碧灵丹药力作祟还是其他原因,四肢又酥又麻,顿时弯了弯唇角。
“站不稳,让我靠一下。”
昏暗光影中,他眉目隽秀,精致的发饰如一片银叶子闪得人眼晕,沈柠费尽心思打扮的华服如装饰音,装点成一曲摄魂夺魄的勾魂之音。
沈柠心道糟糕,完全把持不住呀。
他们这边的动静虽然已经尽可能放轻,但还醒着的沈缨、阿罗、顾知寒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又都出于各种目的表面假装四处看风景,实则全神留心那边,完全没有不打扰小情侣絮语的自觉。
顾知寒坐得远,被这一幕震得无语,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见鬼的心情。
一方面自家兄弟竟然自学成才,深得他精髓,已经自行领悟到哄人的根本要义就是脸皮厚、嘴巴甜,他心中多少有几许感慨和唏嘘。
另一方面,顾知寒又忍不住唾弃!
妈的,疼是疼,但当年你在涿鹿台杀进杀出,受了多少伤,不也端着臭脸硬挺着装高冷么。远的不提,就说你南疆深沟里爬的那些日子,总比现在更疼吧?
真有脸骗人家漂亮妹妹啊?
好不要脸!
关键沈柠是个蠢姑娘,真的不咋聪明,竟然很快就神色动摇,一张小脸渐渐染上绯红,好看得紧。
就在沈柠心神恍惚地又靠上去时,沈缨重重冷哼一声,一脸铁青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顾知寒以手捂脸,这下他真是不得不佩服老柳了。眼里只看得见漂亮妹妹,连妹妹他爹都忘了。
好汉好汉,自叹弗如。
沈缨速度快,一阵小旋风儿刮过一样,单手就将沈柠往后拎走,一手扶上柳燕行,压着火气道:“她个头矮,柳公子站不稳的话,可以靠着沈某人。”
沈柠:“!”呃,这……
柳燕行:“……”
谢谢,并不需要。
他想了想,到底没敢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儿说出“我不是我没有我可以自己站直”这样明显的真话来,只能闭住嘴自认倒霉。
不知是不是错觉,疼痛真的更加剧烈起来,不止是经脉,连脑仁儿都因为这一出跳了起来。
沈柠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虽然柳燕行此时不得不和沈缨面面相觑的模样确实可怜,不过沈缨给她一个凌厉的眼神,沈柠就乖乖老实了。
顾知寒噗嗤笑出声,眼看柳燕行僵硬地跟沈缨两人站得很近,两人浑身都是诡异的尴尬,叹了口气,总归是自家兄弟,只能上前去打圆场。
“老爹,还是我来吧,您歇着。”顾知寒啧了声,走过去解救出脸都僵掉的亲哥。
柳燕行松了口气,冲扒在沈缨手臂后面的沈柠笑笑,没说话。
顾知寒拎着人走到另一边,传音入密:“你刚才脑子糊涂了吧?我去再慢点,青睚剑都该出鞘了。”
“嗯,”柳燕行随意靠在他背上,带着几分懒散敷衍道:“是有点糊涂。”
对上那双带着水雾的眼,脑子一片空白,可不就是糊涂了么。
沈柠被她那个神仙一样的亲爹抓包,多少是不自在的,仓促间看到被搞晕的原问水,走过去把他弄醒。
“原宫主,睡的还甜吗?起来干活吧。”
原问水的书卷气都被他阴冷的表情破坏掉,和这常年不见天光的冰寒潮暗地道格外搭调。
这人一醒来就阴阳怪气地丢了个嘲讽:“沈家人真好命,总有前仆后继的替死鬼。”
沈柠担心柳燕行,急着搞清楚碧灵丹的药效,索性也懒得和他废话,直奔主题:“行啦都这会儿了别酸啦。你那碧灵丹到底怎么回事?”
原问水紧绷着面皮:“姚雪倦不是和你们说了?”他随即情绪莫测地说:“哦,原来你们不信她,她可一心想给你当嫂子。”
那她想的是真美!沈柠心道姚雪倦都能害我了还怎么信,你们两个狗咬狗而已。
“碧灵丹是你的,当然得以宫主说的为准。”
原问水嗤笑,并不开口。
“行,其实也没什么难猜,”沈柠缓缓道:“我猜当年问雪姑姑死后,你一时接受不了,就四处找灵丹妙药。你呢,是青杏坛的蛊仙,一向瞧不起青杏坛医道一脉,自然是去南疆找寻蛊术,寻求突破,对吧。”
原问水别开视线。
有门!
沈柠想了想,继续道:“你从南疆魔教手中得到了他们的蛊术,以蛊入丹,炼制出碧灵丹,嗯?”
原问水依旧不为所动,沈柠脑子疯狂转动,忽然想起寒川城中得到的消息,似乎最早的碧灵丹是用来治伤的,还有柳燕行和沈缨也说曾起过,魔教供奉着神……
脑海中飞快划过一丝明悟。她叹气,尽量往最不靠谱的地方猜测,毕竟疯子的脑回路异于常人。
“你莫不是以为魔教真的有神,想炼制出什么类似起死回生的灵丹,复活问雪姑姑吧?”
原问水神情一僵,脸彻底黑成锅底,“你怎么猜到的!”
沈柠都他|妈惊了。
真这么疯?!
她只是按照通常小说套路猜的,一般疯的特别厉害的,不是为了追求长生,就是为了复活某个人。
好多文里不都是这样,黑化男主为了复活女主丧尽天良、不知不觉踏上人生巅峰,最后也没能复活之类的。
不是这么俗套的剧情,这么愚蠢的理由,是不是有点不符合你武林第一疯逼的格调啊。
她爹和柳燕行这类颜值角色怎么就要么老婆祭天,要么自己祭天,只配在乡下吃土,反倒原问水一介疯狗拿了这么时髦的剧本……
沈柠木着脸:“呃……我只是乱猜的。”
原问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柳燕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沈缨,你还记得师姐吗?”
沈缨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接话。
“果然,你早就不记得了。但我一直没敢忘记师姐。”
原问水或许是想证明给沈缨看,也或许只是这么多年一个人执着太久,竟破天荒地起了谈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