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霁似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深黑色的眸子里闪烁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兴味。他薄唇微动,开口声音低醇慵懒:“不是说一直想嫁给我,怎么碰一下手还害羞了?”
沈容倾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人又开始不正经了。什么害羞,她还不是怕压到了他,到时候这人又要生气。再说了,她什么时候说过一直想嫁给他了?
沈容倾仗着自己眼睛上有缎带,悄悄瞪了他一眼:“殿下误会了。”
魏霁胳膊轻撑在旁边的窗沿儿上,轻轻笑了笑:“误会了吗?”
沈容倾郑重地点点头:“我是怕不小心压疼了殿下。”
魏霁顺着她的话微微颔首,垂眸看着她那白净纤细的手指,云淡风轻地将自己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搭在了上面:“那跟本王说说,你是几岁开始想嫁给我的?”
沈容倾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被他给绕进去了。
她将手抽走,忿忿道:“不想嫁了,我后悔了。”
魏霁也不恼,偏过头望着她,薄唇轻轻勾了勾。他忽而抬手轻戳了她的额头,煞有介事地开口:“晚了,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和离了也没人敢娶你了。”
沈容倾捂着自己被戳疼的前额,清澈潋滟的杏眸里尽是不满,在心底默念了三遍“不能跟腊月天出生的人计较”,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想再嫁给别人。”
魏霁望向她的眸光忽然一顿。
沈容倾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没想过要再嫁给别人了。自己的一颗心很小,装着她母亲,还装着月桃和芷露,现在又添了沈雅娴和时不时让她放心不下的魏霁。让她牵挂的人够多了,应该也挤不进来其他人了。
若是再嫁便是对那个人的不公平,更何况,她只想守着她母亲。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轻轻捻了捻手指,将视线移向窗外:“你刚刚要同我说什么来着?”
沈容倾这才想起她方才说了一半的话。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早就随着刚刚的争辩被车窗里刮进来的风吹得七零八落了。
“我……”
“嗯?”
“我想一会儿到了街市上下去走走。”她临时改了口,也不知自己说这句话要做什么。
魏霁低低一笑,声音低醇却甚是好听:“不下去你要怎么买东西?”
沈容倾因着自己的胡言乱语蓦地绯红了侧脸。不下去她出来做什么,直接列张单子叫月桃或者枫澈带回来不就是了。马车又不能开进铺子里。
可听魏霁这语气,他是要和她一起下马车吗?
正恍神的工夫,枫澈已经驾驶着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道路宽阔行人不多的地方,四周也依次停着些马车,大多都是这个时辰出来逛街市的。
再往前走就是东市的中心了,人一多了沿街没有盘到铺子的摊贩也会跟着多起来,等那时再想找地方停马车会非常的困难。
车厢外传来了枫澈的声音:“王爷,王妃,我们到了,前面就是东市。”
这已经是离那里最近的位置,纵使沈容倾平常表现得各个感官再敏锐,枫澈也没敢忘了王妃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走太远的路肯定是不方便的,这才选了这个地点。
沈容倾扶着月桃的手下了马车,一回身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
他真的下来了。
魏霁要比她高上许多,这样一站,连照在沈容倾身上的阳光都被他挡住了些许。沈容倾感觉自己被拢在一片阴影下,抬眸轻轻笑了笑:“殿下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魏霁眼尾微挑,故意道:“会。”
沈容倾才不信他的话,普通百姓平常有几个能亲眼见到王爷的。别说是王爷,就算是普通朝中大臣他们也没几个认得的,全凭衣服和随从猜测。
可今日出门的只有他们四人,沈容倾旁边跟着月桃,魏霁身后跟着枫澈,几人都着了便装,看起来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和夫人一同出门逛街市了一样。
魏霁说完那句话便径自绕过她往前走了。沈容倾忙扶了月桃的手跟上,原本她想买的东西就不少,这途中听着周围乱七八糟的吆喝,心里那张要买必需品的清单越列越长。
一来二去就变成了,枫澈买单,枫澈付账,枫澈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后面跟着。月桃只负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扶好沈容倾。
最后还是月桃先发现枫澈手不够用了,实在不忍心替他拎了一小包。她忍不住又忘后面瞧了瞧,轻声开口道:“主子,要不要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让枫澈先回马车上一趟。”
沈容倾这才发觉自己究竟买了多少,忙点了点头。她望向身前,去寻那抹宝蓝色的身影:“殿……”
“下”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便立刻收了声,周围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她这一声“殿下”唤出去了可还得了。
一时也实在想不出能唤魏霁什么了,沈容倾只得快走了两步,轻轻拉了拉那人的衣袖。
她本是想拉衣袖的,奈何眼睛上蒙着琥珀色的缎带,视线不好,这一下便直接拉在了魏霁的手上。身前的人果然顿住了脚步。
沈容倾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殿下,要不先让枫澈回去一趟,一会儿再来找咱们汇合?”
还未来得及将手松开,她便被对方反握住了。魏霁将她往前带了带,她原先站着的地方蹭过一辆拉着货物的推车。
“去前面人少点的地方等着。”他不动声色地淡淡开口,眼神示意了枫澈一下。后者心领神会,恭敬地俯了俯身,立刻拎着东西先回去。
月桃手里拿着的小包裹也被枫澈取走了。两主一仆就这么继续顺着人们前行的方向往前,沿街的摊贩逐渐少了,两边更多的是一些有着百年老字号或久负盛名的大店。
沈容倾留意到这边有家很有名的药铺,便轻唤了月桃道:“你先进去将香囊里的药材替我买了吧,还有送去家里的东西待会儿你也一并订了,告诉商家地址,多付些钱让他们送去就是了。”
月桃其实有些不放心自家主子,但眼下能做这事的只有她一人,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将自家主子交给了她最害怕的慎王。
这下便只剩了沈容倾和魏霁两人,走着走着便成了魏霁拎着沈容倾的衣袖。原本是计划着在前面找一家茶楼先休息一下的,结果路过一处很大的店面时,沈容倾忽然听到了里面的伙计送客人出门的声音。
那伙计客客气气的,模样甚是干练,一边替身后的客气把大门推得更开,一边开口道:“公子就是有眼光,咱们这套首饰,当初便是专门设计给新婚夫妻的,光是这簪子和手镯便有数十种款式,不但各个都有极好的好寓意,还专门请了我们店里最好的工匠。”
他身后跟着的一看便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两人挽着手很是恩爱的样子。
那男子道:“我便是听闻你们珍粹阁的名声,才带了夫人来。果真不叫人失望。”
伙计闻言爽朗地嘿嘿一笑:“品质上您放心,我们百年的招牌肯定是有保障的。咱们这地方也有新婚后亲自买一件首饰送给妻子的传统,不怕您打听,皇城里大多数富贵人家买的都是我们珍粹阁的东西……”
那伙计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极为热情地将那对新婚夫妇送出了好远。这一单生意刚结束,没想到一回头,正好看见了“牵”着手往这边走的魏霁和沈容倾。
伙计心道,又有生意来了!
第47章 “殿下要送我新婚礼了吗?……
沈容倾是被魏霁拎着衣袖往前走的, 所以在步伐上落后了他大约有半个身位的距离,魏霁又比她要高上许多,从伙计的视角看, 只能看见沈容倾右半边的身影。
他想也不想立刻迎了上去,俯身赔笑又客气又热情, 连恭维带推荐的, 跟提前背好了词似的。
“两位客人郎才女貌, 一看就是新婚燕尔,天作之合, 本店最近新设计了一批上好的珠宝首饰, 款式新颖寓意祥和美满保证夫人会喜欢, 公子您看要不要考虑给夫人的新婚礼就在咱们珍粹阁定了,我们百年老字号的店绝不会砸招牌的,您看这一上午我们这店里好几对……”
“抱歉……”沈容倾从魏霁身后露了个头,轻轻开口终止了他无休无止地推销。她有点担心身旁的男人会发火,悄悄看了他一眼, 这才又朝那伙计继续道:“抱歉,我们没想买珠宝。”
那伙计刚才一直自顾自地推销,这会子听见了沈容倾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率先迎入眼帘的是那一细看就价格不菲的锦袍, 伙计暗暗高兴这回遇见富贵家的人了, 正当他打算加把劲拿下这单生意时,视线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条蒙着眼睛的缎带, 原本到了嘴边的推销词顿时就被忘在脑后了。
这会儿的日头挺晒的,沈容倾不想在这里再过多地浪费时间。被魏霁拎着衣袖的那只胳膊悄悄上前,反拉了他的衣角,沈容倾道:“我们走吧。”
魏霁凤眸微顿,无比自然地顺手改牵了她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那伙计呆呆地愣在原地, 莫名被对方淡淡的一个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魏霁和沈容倾走出好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学徒出来看他,半开玩笑道:“嘿!偷什么懒呢!当心掌柜的看见了一会儿骂你!”
伙计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你……你是没看到,刚刚这个男人也太可怕了吧!”
这种人是怎么娶到媳妇儿的?
……
沈容倾跟在魏霁身侧,边走边回忆着附近哪里有比较好的茶楼。
一路沉默不语的魏霁忽而开口:“刚刚他说的是真的?”
沈容倾一怔:“殿下是说……刚刚那个伙计?”
“嗯。”魏霁低低地应了一声。
沈容倾恍然:“哦,对,那家店确实是百年老字号了。只是从前不知道他家的伙计这般热情,不过店还是很有名的,东西也好。”
珍粹阁的首饰在皇城贵女们中流传得甚广,不但款式好看,做工也十分精良。
魏霁稍稍停顿了一下,薄唇轻启:“不是问这个。”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眸子轻轻动了动,不是问这个……那是……?她将那伙计说的话前前后后回忆了一遍,奈何那伙计的话实在太多了,着实令她安静了好一会儿。
魏霁终是忍不住,不耐地开口:“他说的那条传统是真的?”
沈容倾这才明白过来,她轻轻一笑:“殿下要送我新婚礼了吗?”
魏霁轻啧了一声,心道她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沈容倾朱唇微弯,其实她就是说着玩的,谁让魏霁在马车上欺负她来着。
吃了的亏也讨回来了,沈容倾轻敛了笑,正正经经地开口道:“民间最近几年确实有这样的流行,不过不是必须的,没他说得那么夸张,更算不得是传统,不过就是新婚期里丈夫给妻子挑选礼物,通常会选择首饰,久而久之就有了这样的名头。”
她抬眸望向魏霁,又补充了一句:“殿下人常在宫中,不知道也正常。宫里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新婚后光是赏赐就能堆满一间小库房,哪里还用得着专门出去买礼物。”
宫里的赏赐都是极好的,宫外很少有珍品能与之相较。沈容倾只是有些好奇魏霁为什么会忽然对这些感兴趣,还未来得及开口发问,她便被那人继续拉着往前走了。
不远处的地方便有一间茶楼,也不知为何这么巧,一进门,沈容倾便看见了刚刚在珍粹阁门口遇到的那对夫妻。
正午透进窗子里的阳光正好,沈容倾朦朦胧胧地看见那妻子打开了桌子上的礼盒,丈夫将那镯子拿了出来,亲自戴在了她的手上。两人甜言蜜语地嘀咕了几句,沈容倾听力甚好,不可避免地全都听到了。
魏霁垂眸看了看怔怔站在那里的沈容倾,沿着她视线的方向,凤眸微抬望了过去。
“啧,去二楼的雅间里等我。”
沈容倾蓦地回过了神,困惑不解:“殿下要去哪里?”
“处理些事,很快回来,”魏霁淡淡地朝那店里的掌柜示意了一下,这家茶楼也是魏良晔开的,店里的人都可以放心,“待在二楼,别乱跑。”
店掌柜看清门口的来人,立刻上前不动声色地行了个礼,他也清楚慎王出行不能声张,便压低了声音道了句:“王爷。”
魏霁简要交代了一下,又朝沈容倾开口道:“喝盏茶的工夫我就回来了。”
沈容倾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隐约记得魏霁昨天说今日没有公务要处理的,这是临时想起什么事了?
她也明白这事不能多过问,便低低地应道:“殿下去忙吧。我就待在这茶楼里,这次真的真的,哪儿也不去了。”
她每次答应什么时都乖巧得很,过后便不是她了,魏霁垂眸望了沈容倾一会儿,念在这家店里都算是他的人,便信了她这一次。
这一来一回,掌柜的已经猜到了沈容倾的身份,丝毫不赶怠慢亲自把她送上楼去了。
这间茶楼同当铺对面的酒楼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重在一个雅字。翠竹兰草当布景,别有一番神韵。
这个时辰茶楼里没什么人,廊间也安静,沈容倾便索性没叫他将门掩上,方便一会儿月桃和枫澈回来时寻找。
掌柜亲自沏了一壶好茶。屋室之中茶香四溢。张掌柜道:“王妃请用。”
沈容倾端起了茶盏,缓缓开口道:“掌柜去忙吧。有事我再唤人过来就是了。”
张掌柜应了,客客气气地俯了俯身,这才退了出去。
沈容倾背朝着门口的方向,听着人走远了,悄悄挑起了一点蒙着眼睛的缎带,轻抿了一口那温热的茶水。
果真是好茶。
雅间不大,摆着填有鹅卵石的绿色盆景和水墨山水的写意字画,云窗上雕有精致繁杂的纹路的,椅子上的软垫是上好的缎面绣制,这屋子的每一处布置无一不透露着“讲究”二字。
这便是贵客室的待遇了。
沈容倾垂眸望着手中斗彩梅花枝纹的茶盏,纤细的指尖轻触在杯子的边沿上,默默地看着温热的水汽无声地飘散在这安静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