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间传来了些走路的声音,沈容倾将刚刚挑开的那一点缎带重新整理好,本想等着那个人走过去了再撩开,谁知那人却忽然在她的门前顿住了脚步。
“沈、沈姑娘?”
沈容倾一怔,下意识地起身望去,还未看清身前人的轮廓,便大致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是钟公子吗?”
钟煜诚似是有些激动,几步上前险些做出越矩的举动:“正是在下。”
既已知道真相,叫他如何能平静。
钟煜诚无声地张了张口,未见她时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该如何才能见到,为此他去过安南侯府,甚至命人打听过她有没有回王府,可是当沈容倾真真正正站在他面前时,无数的话忽然便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了。
她会恨他的吧?
沈容倾没能看见他的神色,只是隐约感觉着他好像有些着急的样子。她识趣地没多问,只是应道:“算起来这是第四次在街市上遇见了公子了。说来上次还未能同钟公子当面道谢,医馆的事,多谢公子相助了。”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在意。”他摆了摆手,脸色不是很好,许是因为愧疚,许是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
钟煜诚打量着沈容倾的神情,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在王府……过得可还好?”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朱唇轻启:“还好。”
钟煜诚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这般询问对方又怎么会说出实情呢。他环顾着这间屋子,里面除了沈容倾再没有其他人在。
孤身一人坐在茶楼里,连个下人也没有,怎么能算是还好?
他紧紧攥了攥手指,拱手道:“姑娘若有任何困难,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知晓了她的身份,理应唤她“王妃”,可那两个字钟煜诚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她会走到这般地步,说到底都是他的错,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公子在说什么?”沈容倾淡淡地笑了笑,“赴汤蹈火太过言重了些,更何况公子已经帮我找到了医馆,该还人情的应是我才对。改日叫下人送份谢礼到公子府上,不知公子家中是……?”
钟煜诚动了动唇,平生第一次在自报家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自家那个姐姐是什么脾气他很清楚,指不定明里暗里地如何刁难过她。
她身世本就可怜,眼睛又失了明看不见。钟煜诚昨日回来曾暗中打听过有关她的事,传闻她父亲在她十二岁那年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身子不好,亲族也没太大的能力长久帮她,家中都是靠她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说出了真相,恐怕沈容倾就不会再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了吧,就连这几次偶遇说不定也会被误认为是怀有目的地接近。
如此温温柔柔的一个姑娘,怎么该遭遇这些?她合该过上更安稳的日子,可这一切都被他给毁了。这场错误必须纠正过来!
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子帮她离开那阴翳狠戾的慎王。
钟煜诚道:“姑娘客气了,谢礼便不必了。今日仓促,改日想请姑娘出来一叙,不知……”
他意识到这样说下去,以沈容倾的得体一定会拒绝。
钟煜诚话锋一转硬是加了一句:“是关于你母亲的病情,我那位朋友,夏集也在,有些话不方便当着病人的面说,夏集同我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单独告知你比较好,不知姑娘有没有时间?”
“我母亲的病很严重?”
“不不,这倒没有。”钟煜诚不忍心再让她担心,又补充道:“就是一些关于用药的解释,病因和以后要注意的事什么的。你瞧,我也不是大夫,一句两句的我也说不清。要不我们明日……”
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地轻啧:“沈容倾。”
第48章 吃醋。
沈容倾一怔, 蓦地朝门口的方向望去。两人之间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中间还挡着一个钟煜诚,沈容倾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只能依稀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可她还是凭着声音将魏霁认了出来。
“殿下回来了。”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声音轻缓。
钟煜诚身子明显僵了僵,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 他没想魏霁会在附近, 今日也没考虑过会和他碰面。
钟煜诚抬眸不可避免地将沈容倾此时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紧紧攥了攥手指, 回身拱手行礼道:“慎王。”
魏霁的视线甚至未从他身上扫过, 只偏过头朝沈容倾示意了一下, 尾音微挑:“他是?”
“哦,是我的一个朋友,”沈容倾温声开口描述了一下前后的过程,“刚刚在这间茶楼里偶尔遇见的,就聊了几句。”
钟煜诚还俯身拘着礼, 怕沈容倾被为难,见状主动开口道:“在下钟煜诚,久闻王爷盛名, 给王爷请安。”
魏霁狭长的凤眸微挑, 这才将真正打量了一眼这个抢着要说话的人。薄唇轻勾间透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他声音慵懒:“这么说, 你知道她是慎王妃。”
钟煜诚整个人一僵,似有凛冽的风渗透进了灵魂深处,又将寒意由脊柱带向四肢逐渐蔓延扩散。既知是王妃,那么再称姑娘便是极大的不妥。
难道他听到他们说话了?
未等他缓过神来的工夫,魏霁已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 他淡淡望向沈容倾,沉声道:“走了。”
沈容倾微怔,匆匆朝钟煜诚颔首示意了一下。
魏霁轻啧了一声,声音里已隐隐透了丝不耐:“还不快过来。”
沈容倾忙绕过身边的那个人朝他走了过去。
她刚一靠近,魏霁便直接拉了她的手腕。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不知不觉地微微用了些力道,沈容倾轻抿了下唇,抬眸看了魏霁一眼,没说什么跟着他走了。
钟煜诚抬头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两手紧紧握了握拳,忽而大步朝门口走去。
他一出来就差点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王富茂看清自己险些撞到的人是谁,赶紧低下头赔罪道:“少爷恕罪!老奴不是有意的,老奴眼花一时没看见少爷出来,少爷您没事吧?”
到底没有真的撞到,钟煜诚不欲与他多解释,见沈容倾和魏霁已经走远了,急着越过他去。
王富茂却拦着他怎么也不肯让他走了:“少爷,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也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怕少爷出事让一直跟着,先前在医馆他也找到过钟煜诚一回,可没过多长时间他就被钟煜诚给甩开了。这一晃就在街市上浪费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问了好几个人他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王富茂道:“老奴刚才一直没找到少爷,这才挨个屋子都看一看,夫人让您回家去呢,少爷您让老奴好找啊!”
走廊间的光线晦暗不明,钟煜诚站在雅间的门前,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
他这才抬头看见自家少爷的脸色,心里一慌忙开口道:“少爷您怎么了?诶不对,少爷您怎么从这间屋子出来了?”
楼下的伙计告诉他钟煜诚在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里,王富茂一上楼就直奔尽头,可是屋里没人,他这才折返了回来。
钟煜诚没说话,紧紧地盯着楼梯口的方向,王富茂望了他一会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是慎王和慎王妃吗!
皇后仔细吩咐过他,让他盯着点少爷,别让钟煜诚与慎王府里的任何人接触。为此,王富茂特意牢牢记住了慎王和慎王妃的容貌,眼下就算是一个背影他也能立刻将人给认出来。
王富茂差点没当场跪在原地,慎王和慎王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少爷难道已经与他们说过话了?这要他回去如何同皇后娘娘交代!
“少爷,您可别做傻事啊!皇后娘娘和夫人都是为了您好,您就将这件事放下了吧!”
钟煜诚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富茂。
放下?
他害她如此水深火热,要他怎么能放下?
……
沈容倾一路跟魏霁走到了门外,他始终一言不发。以至于后来他们已经坐上了马车,那个人还是没说话。
沈容倾隔着缎带悄悄打量了他一下,隐约觉得他好像有些不悦。难不成……是刚从去处理的事不太顺利?
沈容倾抿了抿唇,轻声唤道:“殿下……”
“你是何时认识的他?”
沈容倾微微一怔:“钟公子吗?其实也没认识多久。”那会儿她还没嫁进王府,在那个黑心的药铺里,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魏霁垂眸缓缓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不经意间想起沈容倾似乎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一次。怪不得她那天忽然向他打听皇后家里的事。
“他是皇后的亲弟弟。”
“嗯?”
魏霁感觉自己心里有股无名火,莫名烦躁。他收回了视线,声音低沉:“你那晚不就是想问我他的身份吗?”
沈容倾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钟煜诚真的是皇后家的人。一时暗暗又有些懊恼自己没办法摘缎带,不然早在之前便能从眉眼的相似中辨别出一二了。
她抿唇望向魏霁:“殿下那天还说不清楚。”
魏霁确实对钟家什么印象,不过今日一见他那别有用心的样子倒是想起来了。
魏霁眉心微微蹙了蹙,不想去看沈容倾待会儿的神情,将眸光移向窗外,沉声道:“往后少同他见面。”
沈容倾望着他,想也未想道:“这个自然。”
说来他们也不算熟悉,仅仅是偶尔了几次而已,这次她母亲的事情上他帮了她,改日等母亲好了便以母亲的名义派芷露到医馆送两份谢礼,既还了人情,也不会再失了分寸。
皇后同她是怎样的关系她很清楚,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值得犹豫的。况且钟煜诚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可他却一直未提……
宫中和慎王府的关系本就紧张,沈容倾多半猜到了魏霁不悦的原因,她轻声开口道:“殿下别生气,我以后会注意的。”
魏霁眸光微顿,他忽而缓缓开口道:“你母亲生病了?”
沈容倾一怔,随即想起可能是她和钟煜诚一部分说话的内容被魏霁听见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嗯,不过已经没事了,大夫说是换季所致,换了药方就好多了。”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之前未听你提起。”
沈容倾温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已经解决了,就没同殿下说。”
马车已经渐渐驶里了热闹的街市,微风从窗口轻拂进车厢里,带着正午暖阳的温度,悄悄吹起了沈容倾鬓角微弯的碎发。阳光下,她似是在隔着缎带望着他。
魏霁薄唇微微动了动:“回去我叫江镜逸到你家里去一趟。往后遇到什么事情要先找我明白吗?”
沈容倾杏眸轻眨,微怔了片刻后,她弯起了抹很好看的笑:“记住了。多谢殿下。”
说话间两人都不再靠着窗,离得便有些近了。微风从魏霁那边的窗口吹进来,也带来了一丝不易被觉察的气味。
沈容倾下意识地轻轻嗅了嗅:“殿下,你去珍粹阁了?”这味道不会错,是珍粹阁里独有的熏香,买首饰的大多都是些姑娘,为招揽顾客,他们便常在店里燃这种香。
不是很重的味道,但却很香甜。沈容倾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
她为了判断出香味来自哪里,不知不觉地便凑到了那人的身边。
魏霁薄唇紧抿,将她按了回去:“没去过。”
沈容倾也觉得他不可能去珍粹阁,而且魏霁同她说是去办事的。可是这香是珍粹阁独有,会佩戴珍粹阁首饰的只可能是女子,难道魏霁是去见女人了吗?
忽然萌生出的想法,令沈容倾微微一怔。脑海中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了一幅魏霁同其他女子同处一室的画面……
魏霁这边刚不着痕迹地将身侧那个锦盒掩盖在衣袖下,抬眸便见方才还往他身边凑的沈容倾,忽然低落了起来。
“弄疼你了?”他眉心微蹙,刚刚只是让她坐好,手上并没用多大的力道。本想检查一下她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视线却顺着她的衣袖不经意地望见了她微红的手腕。
沈容倾还不知道他的眸光落在了何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事。”
她慌忙将脑海中那些奇怪的想法赶走,忽而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在意这些事情做什么。
魏霁却蓦地拉起了她的手腕。
“回去给你上些药。”
那晚被缎带捆过的红痕刚消,今日就又添了些微红的痕迹。魏霁从前没发觉小姑娘皮肤这样细嫩的,稍稍碰一碰便要留下痕迹了。
沈容倾自己都没觉得疼,方才一路被他牵着,只觉得他力气大了些,倒没想着会红。眼下被人这样看着,她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沈容倾将手收了回去,自己揉了揉:“没事的,一会儿就下去了。”
魏霁抿唇未语,默默望着她那纤细的手腕。他忽而将身侧的锦盒拿了出来:“送你的。”
沈容倾在拿上面闻到了珍粹阁熏香的味道,她微微一怔,抬眸望向魏霁。
“殿下这是……?”
魏霁喉结微微动了动,视线不自然地移向了窗外。
“新婚礼。还不拿出来试试看。”
第49章 像是一种莫名的仪式感。……
魏霁催促了一句, 见她未动,轻啧着抬手帮她把锦盒上的锁扣挑开。
沈容倾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微凉的长指,感受着他投射过来的眸光, 缓缓将锦盒的盖子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朦朦胧胧的一根流苏簪子,鎏金打造缀有玉石珠宝, 彩蝶小巧灵动, 宝蓝色的繁花精致典雅。
这样的款式十分新颖, 手艺也堪称精湛至极。如此好的成品就算是在后宫里头也并不多见,即便拿来和宫中所赐之物相比, 也丝毫不会觉得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