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跪坐在榻上,立刻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定天不亮就醒了。”
魏霁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小傻子”,天不亮起来是要做什么。可还没等他说出口,沈容倾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早点起,可以给殿下做早膳。”
魏霁凤眸微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起身将眼睛里翻涌而过的变幻悉数收敛。
宽大而微凉的手掌蓦地从她的额发上蹭过。
“小笼包会不会?”
“会。”
“明天想吃。”
沈容倾清澈潋滟的杏眸在缎带后轻轻眨了眨:“好,都听殿下的。”
第53章 伤疤。
翌日沈容倾早早地就醒了, 先是唤来了月桃洗漱梳妆又亲自去了趟厨房交代了早膳需要准备的食材。
说起来,这小笼包还是她从前在家中跟母亲学会的,她母亲一向手巧, 以前身子好的时候不仅能做得一手很好的绣活,各类的菜色和点心也全都十分擅长。沈容倾年幼的时候曾跟着学了不少, 做法都还记得, 即便很久没做了也不曾生疏。
王府的厨房比小宅院里的要宽敞不少, 有月桃在一旁帮忙,还有原本就在厨房干活儿的下人们帮着洗菜切肉, 包好的小笼包很快的上锅蒸了。
沈容倾趁着这个工夫, 又准备了一样清粥和两三种小菜。
小巧精致的小笼包色泽诱人, 薄皮大馅晶莹剔透,各个汤汁可口味道鲜美。
值守的枫澈遥遥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飘香都觉得饿得不行,明明早上已经吃过东西了,这会子就跟没吃饱似的。
沈容倾将做好的食物装进剔红描金的食盒,招呼他过来:“枫澈, 把这个给王爷送去。”
枫澈双手将食盒接过,感受着上面腾腾的热气,心道这新王妃也太贤惠了。其实常年征战沙场杀敌的人常常想的, 就是能回家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热乎饭。
不过枫澈这些年跟着魏霁南征北战, 一门心思都在公事上,暂时还没有过娶妻的想法, 可是如今看着自家王爷娶了新王妃,顿时感觉过去的自己浅薄了。
往哪儿再能找到像王妃这么好的人去?
一想到这儿,枫澈就想起了自家王爷前一阵竟然还说要和离,上次他没敢说太多只能领命办事,若是有下回, 他可绝对要好好劝上一劝。
枫澈拱了拱手,道:“王妃放心,属下这就送去。”
沈容倾抿抿唇,欲言又止。
枫澈抬起头,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王妃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沈容倾回眸望了望身后的灶台,温声道:“刚刚做的时候没注意好量,小笼包一不小心做多了,浪费掉就太可惜了,你拿去些吧,也给昨夜值守的人分一分。”
枫澈一凛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对这个新王妃的好感蹭蹭地往上涨,他随即敛了敛神情,极为郑重地开口道:“是,属下替大家谢过王妃。”
沈容倾隔着缎带其实能看清他俯下身行的礼,她轻轻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快些去吧。”
沈容倾还不怎么饿,由月桃扶着到旁边的房间简单用了膳,便早早地回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重新梳妆。
月桃拿了件鹅黄色金丝银线暗花祥云纹的外衫出来,走到梳妆台前,先替沈容倾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她笑盈盈地开口道:“夫人肯定还不知道主子今日要回去,待会子见了主子必定欢喜。”
沈容倾轻轻整理了一下领口的位置:“是忘记提前知会一声了,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回去。”
家中离得近的这几个姐妹里只有四房沈芸依的嫡姐早早定了亲嫁人了,不过还有一些稍远些的亲戚,沈容倾也见过,大多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一趟,嫁人了便甚少有像从前一样跟娘家团圆的时候。像她这样三天两头能往家里跑得实在不多。
月桃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妆,似是想起了什么,暗暗懊恼道:“早知道今日能回去,昨天便不多付钱让店家送到家里去了,平白让他们多赚了那么些钱去。”
沈容倾笑了笑,从前不见她这般会精打细算,现在整日跟在吴嬷嬷身后不但做事稳妥多了,还学会算账了,她温声开口道:“没事,早送去了早用上。花了的咱们再赚回来。”
沈容倾叫月桃打开小库房,又拿了几匹从前宫里赏赐的锦缎。趁着时间还宽裕,提早运到了马车上去。
临出门前,她将那个装好的小香囊轻轻攥在了手里。马车的轿帘一掀开,她已经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药味,本以为自己出来得够早了的沈容倾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魏霁抬眸望着她,轻啧了一声:“丢三落四地忘东西了?”
沈容倾回过了神,忿忿道:“才没有。”她径直上了马车,连平时的常礼都省了。
魏霁也不和她计较,淡淡笑了笑,重新将视线移到手中的古籍上。枫澈见王妃已经落座了,便放下了轿帘,驾驶着马车前行。
稳稳行进的车厢里甚是沉静,上午的晨光透过窗口轻柔地洒在沈容倾的长裙上,她偏过头看着车窗外,耳边听着身旁长指翻动书页的声音,忍不住悄悄回眸朝魏霁那边望了一眼。
魏霁恰好抬头,冥冥之中两个人隔着那条琥珀色的缎带莫名对视了一瞬。
偷瞧被发现这种事实在有些窘迫,沈容倾慌乱间拿出了那个她早就准备好了的香囊:“这个给殿下,已经重新装好了。”
魏霁眸光微微顿了顿,抬手将那枚小香囊从她掌心间拿了回去,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那上面绣着的小柿子:“今早的……”
沈容倾抬眸望向他,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魏霁将香囊收了起来,随手合上了古籍漫不经心地望向车窗外的风景,“待会儿将枫澈留给你,他会给你备好回王府的马车。”
沈容倾朱唇微动:“那殿下怎么办?”
“我还有其他人。”
沈容倾微微点了点头,记得上车前好像是看见了王四他们也都跟着。她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殿下晚膳前会回来吗?”
魏霁捻了捻眉心:“肯定会比你早。”
沈容倾这下便放心了,也没再多问。最近隐约觉得,魏霁要比从前忙上许多,旁的事她并不担心,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魏霁的身体。
今日还是找个机会问一问江先生吧……
她忽然想起,这些天好像没见魏霁换过绷带了。
沈容倾忽而轻声开口:“殿下的肩伤已经好了吗?”
魏霁的视线在玄黑色的锦袍上停留了一瞬,他淡淡道:“没事了。”
沈容倾没直接见过他的伤口,只听说了是道箭伤,箭头上还淬了毒。可她却亲眼见到那染了血的绷带,血迹隔着那么多层,层层渗透,可见那伤有多深。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向了魏霁的肩膀:“殿下那里会留疤吗?”
魏霁发现她今日的问题颇多,狭长的眼尾微微挑了挑:“原来你是害怕这个?怪不得那天晚上一提会留疤,你立刻就肯上药了。”
沈容倾被他这么一说,蓦地想起了宫宴那天夜里的窘迫:“我、我没有……”
她原本也没这么在意,只是那晚刚好见多了魏焕脸上的狰狞,留下了一阵心理阴影。
“我那是因为宁王……”她声音极小地开口解释了一句,朱唇轻轻抿了抿,又开口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方才只是担心殿下才这么问的。”
魏霁轻轻一笑道:“反正有衣裳挡着也看不见。”
沈容倾抿着唇没说话。魏霁见她真的相信了,无奈笑了笑,他握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肩上:“逗你的,什么事也没有,不信你自己摸。”
沈容倾发觉自己又被他给戏弄了,恼羞地将手抽了回去:“再不要管殿下了!”
魏霁薄唇轻勾着,并没将她的话当真,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她蒙着眼睛的缎带,深黑色的凤眸忽而一顿:“你怎么会知道……”
沈容倾微微一怔,不知他这是在问什么。
魏霁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蹙:“你是怎么知道魏焕脸上有疤痕的?”
第54章 后怕。
沈容倾忽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魏霁从未跟她提起过宁王的容貌, 即便当晚她的缎带被人摘掉了,她也绝不应该看到宁王脸上的伤痕。
沈容倾心脏咯噔一下,她刚刚竟一时疏忽, 将自己眼睛本该看不见的事情给忽略了。
“我……我是听雅娴提起的,”沈容倾敛在衣袖里的手指紧紧攥了攥, 她强行镇定下来, “殿下忘了, 她那晚也在。”
她声音很轻,就像是平常说话那般的语气, 听不出任何的不妥。魏霁不可能真的去问沈雅娴, 就算真的问了, 她们那晚也确实提起过宁王的伤疤。
沈容倾又补充了几句,尽可能让整件事都合情合理起来,她试探性地抬眸打量着魏霁的神色,都说眼睛不会撒谎,可她蒙着缎带, 便没什么可畏惧的。
魏霁薄唇微微抿了抿:“是那天你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一个?”
沈容倾立刻点头:“她为了救我,被宁王打昏了。回府之后,我去看她, 见她醒了就聊了一会儿, 可能是因为印象太深刻,她跟我讲述前因后果时描述了好几遍那个伤疤有多狰狞, 我……我就有些后怕。”
她确实有些后怕,那晚的宁王偏执又疯狂,为了报复魏霁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了。若是魏霁没来,她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
沈容倾说完这些,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可是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剩下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她几乎是闭上眼睛等候宣判。
魏霁却忽然收了视线:“没必要,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沈容倾蓦地松了一口气。
“殿下说的是。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
直到下了马车,沈容倾仍感到心有余悸。
在一旁搀扶着她手的月桃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自家主子,见她脸色不是很好,忍不住发问道:“主子……您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沈容倾微微敛了敛思绪,轻轻摇头:“没事,马车上有点颠簸。”她似是抬眸望了望眼前安南侯府的牌匾,声音低缓道:“我们进去吧。”
枫澈先将马车上的东西运进去了一趟,又回到了安南侯府门口,等着江镜逸的马车。沈容倾和月桃先行回了三房的院落准备,一进门便见芷露正在院子里打扫。
月桃极为开心地唤了一声:“芷露姐姐!”
背朝着门口的芷露一惊,回身先是看到了出声的月桃,而后便是站在她旁边的沈容倾,她眉眼上带着惊喜:“主子……月桃……你们怎么回来了?”
沈容倾心底莫名松了松,她温声开口道:“一会儿有位大夫过来,给母亲诊诊脉,我想听听看那位先生的意思,便提早先过来了,也跟母亲知会一声。”
她总归是放心不下,这次若能根治了她母亲的咳疾,那便算是了却了一桩很大的心事了。
芷露眼睛微微一亮:“是那位夏大夫吗?”
难得有她比芷露知道得多的时候,月桃故作神秘来到芷露身边,小声开口:“不是不是,这次主子请来的是位神医呢。”
沈容倾笑了笑,难得见月桃这般活泼,许是因为在家里,周围都是熟悉的环境,连她也跟着放松了些许。
沈容倾道:“母亲她这几日身体如何?”
芷露福了福身:“回主子,夫人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想必是之前换的新药房还是挺见效的。昨日下午阳光好,外面也没有风,王嬷嬷还扶着夫人出来晒了会儿太阳。”
王嬷嬷便是这些年一直跟在沈容倾母亲身边侍奉的老嬷嬷,只不过她年纪大了,现在院子里的大小事,大多是交由芷露去做。
沈容倾闻言便放心了很多。
她们在院子里这么站着说这话,声音很快便传进了屋子里。周氏隔着云窗朝屋外唤道:“倾倾,是你回来了吗?”
她说罢便要往门外走,沈容倾忙迎了上去:“娘,是我。我回来了。”她扶上周氏的胳膊,两人一道往里间走。
芷露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先去耳房沏一杯热茶,又斟了一杯温水。月桃帮着一块儿端了过去,临走前轻轻又将房门掩上。
月桃道:“姐姐,主子和夫人这会子正说话,应该还用不到人,姐姐先在这儿守着,我出去一趟,我怕那两个人找不着。”
芷露将刚刚用到的木托盘拾好:“是那位神医吗?”
月桃点了点头:“嗯,还有个王爷身边的人也跟着一块来了,姐姐稍等我一会儿,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芷露摆摆手:“快些去吧。这边有我在呢,王嬷嬷去领这个月的份例了应该很快也能回来,你就别担心了。”
月桃笑着“嗯”了一声,轻轻推了门出去。
屋子里沈容倾拉着周氏的手,隔着缎带打量着自己母亲的气色:“娘这两天感觉好些了没有?我又请了位大夫过来,待会子给娘诊诊脉。”
周氏似有些拿她没办法,抬手替她将鬓边垂下来的碎发轻挽到了耳后,声音温和又似有些无奈:“娘这都是常年的老毛病了,不打紧的,看不看都一样。”
沈容倾摇摇头:“这回不一样。这位先生医术了得,定能将娘的病根治了。”
周氏听她说这样的话已经很多回了,她缓缓拍了拍沈容倾的手:“娘怎么都好,只要你能过得好好的,娘怎样都行了。娘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王府里头。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总是这样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王爷那边再宽容,次数多了也会责怪你的。”
“知道了,”沈容倾抬眸,眼睛轻轻弯了弯,“娘放心,这次是王爷答应了让我回来的。王爷人很好,今日要来的江先生也是先前一直给王爷看病的神医,江先生医术了得,先前我用过他的药,十分的见效。这次一定能将娘的病给医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