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霁将香囊攥在了掌心里:“那就在这儿弄吧。”
“?”
沈容倾怔在了原地。
魏霁见她像没听懂似的,又难得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就在这儿装好,那边还有一张桌子,随便你用。”
书房另一侧靠窗的地方还有两把太师椅,木椅之间放着张高脚的方桌,同样是黑漆楠木雕祥云的样式,平时上面摆些瓜果茶壶什么的。
沈容倾还是第一次留在魏霁的书房,她轻声开口道:“会不会打扰到殿下?”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无妨,我这边的事也快结束了,正好看着点你,免得你又丢三落四。”
沈容倾咬唇强忍住不与他争辩,只这一次,又叫他将话柄给抓住了。她回身打开了书房的大门:“月桃,去将东西都拿到书房来,我在这里弄。”
月桃一惊,却见自家主子很是肯定的样子,只得领命办事,她将药材都拆好,放在托盘上很快便端了进来。
沈容倾坐在云窗旁,从这个角度若是不蒙着缎带,抬眸便能看清魏霁此时的神情。
方才那个小香囊她已经拿在了手里,沈容倾见他已经收了视线重新望向了手中的卷宗,自己也微微敛了敛神色,努力专注了起来。
毕竟从前装香囊的时候她都是将缎带摘下来的,如今蒙着眼睛做这样的事,她确实也是第一次干。
月桃将一切都准备妥当,福了福身,到耳房备茶去了。
沈容倾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着解开了香囊上的抽绳,索性将里面的药材一并倒到了托盘上。
周围尽是淡淡的草药气味,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即便谁都没有出声却莫名有种心照不宣的错觉。
月桃轻轻敲门走了进来,红漆描金的托盘上放着两杯沏好的热茶,她先是将其中一杯放到了魏霁的桌子上,而后低着头很快离开,将另一本放到了沈容倾跟前。
沈容倾不经意地闻到了那杯中的味道,似是有些意外:“这是……花草茶?”
那杯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不同于往日的茶香,是混合着花草的味道,带有一种独特的清香。
月桃福了福身,低声开口:“主子您忘了,今日是初秋节,是登高赏花,望远祈福的日子,府上只备了这种茶。”
沈容倾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了被自己遗忘的日子:“哦对……今日是初秋节。前些日子还想着,临到跟前却给忘了。”
初秋节顾名思义,是赶在中秋之前的一个节日庆典。是流传于皇城附近的一个民间习俗。
自古皇城以北便有一片花海,花海又临北山,只在现在这个季节盛开。于是皇城这边便形成了一种特定的登高、赏花海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山脚下往往还有庆祝活动,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一些民间艺人在此表演,甚是热闹。
魏霁凤眸轻抬,不经意间将沈容倾的神色尽收眼底,他薄唇微微动了动:“想去?”
沈容倾笑了笑,轻轻摇头:“不去了。”
“不喜欢?”
沈容倾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也不是,其实小时候还挺羡慕别人家每到这个时候能全家一起出门去的。可是那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最后也没能实现。”
她垂眸一笑:“其实长大了也就不想了,殿下你瞧,我连日子都忘了。”
这样的事,就像小时候没能得到的玩具,长大后虽然可以很容易地买给自己,可是却好像已经没那么想玩了。
那些年她一直很想一家人在初秋节那天登到观景亭上,去看一看那花海。
她还记得最后的那一年,父亲原本已经答应好她了,可是却在临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要紧的公务要处理,她到底没能如愿。
当时总想着来年还有机会,日子便就这么过去了。
一晃多年,物是人非。
今日再想起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想去了。
魏霁一只手撑着侧脸,莫名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日。她父亲休沐的途中被临时召到了东宫议事,无处可去的沈容倾守着一池子的锦鲤,在那夏日的葡萄藤下第一次唤了他一声“殿下”。
魏霁忽然放下了手里的书卷,起身走到了沈容倾跟前:“收拾收拾,跟我出府一趟。”
沈容倾一怔:“殿下要去哪儿?”
魏霁没说话,只拉起了她的手腕。
沈容倾匆匆将刚装好的香囊放到月桃手中让她系紧抽绳,不明所以地跟着魏霁走出了书房的大门。
魏霁站在廊间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容倾的穿着,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挑起了她衣裳肩膀处的布料轻轻捻了捻,他似有些不满:“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再去寻个披风出来。”
沈容倾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将手腕收了回来自己攥在手心里:“殿下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天都快黑了,总不可能是去登山。
魏霁薄唇轻抿:“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56章 “看不见”的山河。……
这地方确实是沈容倾未到之前无法想象到的。
皇城以北几丈高的城楼上, 整座城池的全貌一览无余。东市西市的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夕阳还未完全落下,许多地方的灯火如星星点点的夜空, 在落日余晖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明。
皇宫禁地居于正中气势恢宏,脚下的城门往来商旅川流不息。
北山巍峨, 耸入云端。山下的小道上有归城的马车缓缓而行, 林叶被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染上了秋色, 随微风摇曳间,与那如波如澜的花海相衬, 别是一番美景。
魏霁给她描述眼前的景象时, 她听得格外认真。
低缓而沉稳的语调甚是云淡风轻, 可沈容倾置身于城楼上,却仿佛看见了全部的场景。
这是一种陌生而又真实的吸引。微风吹拂起鬓角的碎发,空气中隐约染上了些花海的气息,夕阳下的城楼连喧闹声都远了,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却好像一点也不重要了。
身旁的这个人便是她的眼睛。
魏霁胳膊撑在城墙边偏过头望着她,空旷的城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他薄唇微微动了动:“在想什么?”
“在想……在想殿下是怎么发现这样的好地方的。”沈容倾抬眸望向远方,轻轻一笑, 簪子上的流苏微垂下来衬得她容颜姣好。
其实从这里观花海, 要比那个北山上的观景亭视野广阔得多。这地方除了值守的士兵不常有人上来,不但安静更不会被其他人打扰。
魏霁微收了视线:“你不是要登高?”
登高观花海是初秋节的传统之一, 来到高处既是为了更好的观景,也是为接下来的生活祈求一个好兆头。眼下这个时辰天已经快黑了,上山走夜路是不可能了,不过登上城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作是登高。
沈容倾垂下眸光双手合十。
魏霁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尾音微扬:“这是在做什么?”
“祈福,”她轻阖了杏眸,“殿下别问,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声音低醇悦耳:“好,我不问。可你好像站反了。”
沈容倾耳尖微红,立刻转了个方向:“我……我看不见。”
“我知道。”
魏霁站到她身侧,望着她面前的那片花海。据说这里的花从很久以前就在,数百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遥想新帝登基的那一天,文武百官入宫朝拜。他就是站在这里,独自一人望着整个皇城中景。
世人皆称他有谋权篡位的不臣之心。
其实他没有,亦对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感兴趣。
可这样的位置本该属于另外一个人。只因应得的东西近在咫尺,所以从未想过会失去。
“殿下。”
“嗯?”
“殿下有许过愿吗?”
魏霁垂眸望向她,漆黑的丹凤眼暗而幽深。
“没有。”他淡淡开口。
沈容倾微微颔首:“也对,殿下是习惯尽人事之人。”尽人事,听天命。沈容倾总觉得这个人所做的,远比他说出口的事要多得多。
初见他时,会觉得这个人有些凶有些轻佻,可相处得久了,她便知道,世上没有比他再温柔深沉的人了。
“殿下,”她声音很轻,“我原本最喜欢冬日里天色渐晚的场景,可是自今日之后,我怕是要移情别恋了。”
魏霁怔了怔,忽而轻轻一笑,他尾音微挑幽幽开口:“这是怪起我来了?”
沈容倾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所以等冬天来了的时候,殿下得让我再来一趟。只有对比过才能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的景色最好。”
魏霁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缓:“倒也不是不行。”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微亮了亮,她忍不住道:“殿下可别忘记了。”
魏霁轻啧了一声,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有你在我旁边天天念念叨叨的,想不记得都难。”
沈容倾费力地躲避着他“作恶”的手指,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双手将他攥住,好看的细眉紧蹙在了一起:“我何时念念叨叨的了,殿下能不能讲理些?”
魏霁胳膊抵在城墙上一只手撑着侧脸,轻笑道:“那好,往后被我抓到一次便罚你一次,敢不敢赌?”
沈容倾立刻警觉:“殿、殿下要罚什么?”要钱的话她可没多少,还得攒着过完年买宅子呢。
“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魏霁将手收了回来,垂眸望着她。
沈容倾悄悄将视线移向一边:“那我不赌了。”
“这是承认自己念念叨叨了?”
“我没有!”
“那赌不赌?”
沈容倾一咬牙:“赌就赌。”
直到应下后听见魏霁的轻笑,沈容倾才发现自己吃了亏,毕竟这个赌约从头至尾对魏霁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失。
沈容倾不由得恼羞:“殿下诓我。”
魏霁微微松了松领口,似是心情甚好:“是你自己要应下的。到时候可别忘了愿赌服输。”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沈容倾仍不甘心地为自己争取:“可……可这个赌约不能没有一个期限吧?”
魏霁想了想,道:“那便一月为期。”反正这个小话痨估计两天都坚持不了。
沈容倾默默算了算日子,觉得还算是可以接受。而且她哪有那么爱絮叨,最多就是忍不住叮嘱两句,就两句,一点点而已,根本不能作数。
沈容倾道:“那一个月过后,若是我赢了怎么办?”
魏霁眼尾微挑,她还想着能赢?
他薄唇轻轻勾了勾:“你想怎么办?”
沈容倾认认真真思忖了片刻:“那殿下不准再嫌弃我。”
魏霁似乎思考一下,而后沉吟道:“这个有些难。”
“!”
见她真的要生气了,魏霁低低一笑:“逗你的,傻死了。”
沈容倾转过身去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那若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殿下得原谅我一次。”
“你做错什么了?”
“我是说如果。以后做错了也算。”
魏霁抚了抚下颚,微微颔首:“这个可以,不过前提是你得赢了才行。”
沈容倾将视线移向一边,声音极轻:“我会赢的。”
……
直到回去之后沈容倾才发现江镜逸早已在王府里等候了。明明是她自己传的话,可到最后却是她先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江镜逸倒也没有多在意,微微点头朝她问候了一声,便跟着魏霁到书房去了。
沈容倾默默唤来了枫澈,问道:“江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
枫澈俯了俯身,如实开口:“禀王妃,江先生也是刚进来不久。”
沈容倾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总会有些过意不去的。
……
书房的大门轻开轻阖,下人们奉了茶后便低头退了出去。
江镜逸抬眸望了望魏霁,直截了当地将一叠信纸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他低声开口道:“应该会比现在的药方有效,你先试试。”
魏霁将纸接过,语声淡淡:“能维持住现在的状态就好。”
江镜逸沉默了片刻,示意他将手腕伸过来。他轻搭上了他的脉搏,眸色暗了暗:“今日你那个小王妃问我你的病情了,我没说,不过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茶盏的边沿,他声音平缓:“我便没打算告诉她。”
江镜逸将手收了回来,心里知道其实他就多余问,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毛笔,匆匆在另一只空白的纸上记录下了几句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的句子。
半晌,江镜逸缓缓开口道:“你那个小王妃可是挺不错的,你要是不想好可别耽误人家。”
魏霁挑眉:“我怎么就不想好了?”
江镜逸心道想好你倒是谨遵医嘱啊。但他刚才说的也都是气话,病该治也还是得治。于是他抿着唇继续往下写,等都完成了又自己看了一遍,折叠好了,认真收了起来。
他端起了手边的热茶:“其实说真的,你那个小王妃真的挺厉害的。她竟然能听一遍就记住我开的药方,一字不落地背出来,这一般人做不到。”
魏霁眸光微顿,开口问道:“你说的这是何时的事?”
江镜逸微微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魏霁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蹙。江镜逸见状便明白过来了:“就是你刚成亲没几天,你王府里失火那次,我给你开的药方让大火烧了,是她临时背出来叫下人煎药给你的,我后来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