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他似是颇有感慨:“这么多年这能过目不忘的人我见过,可这听别人念过一遍就能将这么长的药方记下来的,我可是第一次见。更何况她并非一个有多懂医术之人,光是那些药材的名字估计连药铺里干活儿的伙计听了都得反应反应。”
这话起初在枫澈跟他回王府途中讲给他听的时候,江镜逸是根本不信的,直到后来他到了那里,真正看到了那张被重新写过的药方,这才不得不承认了眼前的事实。
枫澈其实也是怕万一出什么差错,所以特意拿来让他帮着再重新看一遍。不过他这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那几张纸上无论是药材的名字还是后面的用量,都工工整整,不曾有半点错漏的地方。
魏霁缓缓捻了捻手里的玉扳指,漆黑的凤眸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透半点情绪起伏变化的波澜。
许久,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不多见。”
第57章 信纸。
翌日一早沈容倾同魏霁一起用的早膳。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沈容倾总觉得魏霁好像时不时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
她隔着缎带看得并不是那么真切,一顿饭下来食不知味,正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这人究竟是怎么了, 便听魏霁忽而开口道:“我要出府一趟,午膳和晚膳都不必等我了。”
沈容倾怔怔地点了点头, 起身行了一礼:“那殿下多……”她原本想说最近天气转凉多添件衣裳, 可话到了口边却蓦地想起了昨日的赌约。
沈容倾轻咬了下唇, 及时收声。
魏霁回眸望着她,狭长的凤眸轻眯:“什么?”
沈容倾立刻摇头, 她重新垂了视线低头福了福身:“臣妾恭送殿下。”
魏霁望了她一会儿, 没再说什么, 转身而去。
沈容倾听着身前的声音渐远,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
还好忍住了。
……
自那天起,一连两日沈容倾未见到魏霁的人影,就连枫澈也被带去了不在府中,一时间让她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
说起来她之前从未关心过魏霁都在做些什么, 只知道他很忙,像是在追查着什么事情,又像是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不是出门就是待在书房。
有好几次她去见他的时候, 都撞见他手里握着类似书信的东西, 魏霁虽从未避讳过她,但以她的立场并不适合多问, 便索性当作没看到,识趣地只字不提这些事。
不过像如今这样接连两日未瞧见人的情况实属少见,沈容倾忍不住多想,又隐隐有些担心。
江先生那日临离府前叮嘱给枫澈的话,她无意中也听见了几句, 无非便是什么让王爷按时服药,多注意休息什么的。
也不知枫澈好好传达了没有,可转念一想,以那人的性子,劝是谁也劝不动的。
沈容倾莫名有些心神不宁,索性趁着屋中无人,翻了几张信纸出来,写写字,静静心。
她的房间是原原本本按照她从前在安南府那件屋子布置的,相同的位置上也有一张书案,上面摆着笔墨镇纸,东西十分齐全。只不过碍于她眼睛不大方便,这些东西很少有能用到的时候,不过像今日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屋中时,拿来练练字还是可以的。
正常练字用的宣纸这屋子里没有,需要的话得叫下人去取,沈容倾不想多事,便随意从柜子里取了些纸张。
琥珀色的缎带解下来就放在了手边,门窗皆是紧紧关闭着的,算得上是安全。她特意将门闩插好,这才回身重新站在书案前。
抬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的右眼皮忽然轻轻跳动了两下。沈容倾缓缓揉了揉额角,心不在焉地将后面的句子写完,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主子?”
站在门口的人是月桃,刚从小厨房回来,手里还端着碗刚熬好的梨汤。
沈容倾微微一怔,随手将信纸先压在了桌边的古籍下,匆忙间系好了缎带。
“我在。”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稳步走过去将门打开。
月桃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困惑。
沈容倾道:“刚刚我想换件衣裳来着。”
月桃恍然,见她身上还是之前那件,架子上也不见有新衣裳拿出来,便认定沈容倾这是刚要开始。
她立刻福了福身:“下次主子叫奴婢过来就好,主子可是要换那件绾色的衣裳?奴婢这就去取!”
沈容倾忙将她拦下:“算了,晚些时候再换吧。方才想去庭院里逛逛,这会子又有些乏,还是不去了。”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拿的这是……?”
月桃果然没觉出端倪,顺着沈容倾的话应道:“主子,这是小厨房刚刚煨好的桂圆银耳雪梨汤,您尝尝?”
沈容倾点点头,让她将梨汤放在了一旁红木的圆桌上。
月桃打开了汤盅上的盖子,又将托盘上的汤匙摆放在了沈容倾习惯的位置:“对了,主子,刚刚家里那边递消息进来了,说是东西已经送到了二姑娘手上,二姑娘也很是喜欢,还说改日要亲自跟主子道谢。”
沈容倾朱唇轻轻弯了弯,温声开口:“她喜欢便好。”先前她还不知该送给沈雅娴些什么,左思右想忆起了库房里还有几匹锦缎,颜色应该是沈雅娴喜欢的,那天就带回家里交给了芷露让她代为送去。
不管怎么说,最近这几次沈雅娴都帮了她不少,理应准备些谢礼的。
沈容倾盛了勺白梨,放在唇边微微试了试温度。
月桃咬了咬唇,犹豫着似是还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沈容倾轻轻抬头:“怎么了?”
月桃上前俯下了身:“还有一事,主子,您之前叫奴婢准备两份谢礼送到家里,再让家中以夫人的名义送去东街的医馆给夏大夫和钟公子,今日芷露姐姐一并给送去了,可……可钟公子却说想要见主子您一面……”
沈容倾眉心微微蹙了蹙:“他有说了是何事吗?”
月桃犹豫了一下,如实开口道:“他说是上次有话没跟主子说完。可主子何时同他……”
月桃想说何时同他说话了,可抬眸却见自家主子若有其事地揉了揉额角。
月桃想说出口的话只得咽了回去:“主子……那位钟公子说今日酉时在上次那间茶楼里等您,还说……您是知道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为何她从第一次见时就对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没有好感。如今明知她主子的身份,还想约着单独见面,这也实在太不妥当了些。
沈容倾细眉轻蹙在了一起,着实有些猜不透这个钟煜诚想做些什么,从前不知道他是皇后家的人还好,如今便忍不住要多想。
沈容倾从没在他面前隐瞒过身份,钟煜诚明知她是慎王妃,还对他自己的出身多有遮掩。
之前她不知他身份,同他略有交集。但不管怎么说,人情都已经还清了,现在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去见的。
“月桃,”沈容倾缓缓开口,“你替我去一趟东市那个茶楼,见到他就说……就说我现在不方便独见他,让他别等了。”
月桃放下心来,立刻应道:“奴婢这就去。”
……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本打算回房间给沈容倾拿衣裳的月桃,不由得有些诧异。
她明明记得自己扶沈容倾离开前是关好房门的,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门就自己打开了呢?难不成是被风刮的……
偌大的王府总不可能进了贼。月桃安慰了自己几句,继续往里面走,谁知刚一踏进去便看见了那个站在书案前的身影。
“王、王爷!”她整个人一慌立刻福下了身。
魏霁抬眸望在她身上,语声淡淡:“你家主子呢?”
月桃哆哆嗦嗦地应道:“回王爷,主、主子她在沐浴更衣。”
魏霁似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那件玄黑色金云螭龙纹锦袍,他薄唇轻轻勾了勾:“叫她沐浴后来寝殿见我。”
“是、是!”
直到走出去好远,月桃才逐渐找回了些方才被吓飞的魂魄。这好端端的,王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主子的房间里?
而且刚才匆匆一瞥……王爷手里好像拿着张信函?
……
魏霁垂眸望着手中的信纸,狭长的丹凤眼微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上面留下来的字迹。
这是他刚刚无意中在书案上发现的,整张纸平整地被压在古籍的最下面,若不是他不经意间碰了一下,绝不会有所察觉。
信纸很新,不像是以前的旧物,上面的字迹小巧娟秀,即便只有简短的一小行,却亦然干净工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魏霁缓缓捻了捻那已经干涸了的墨迹,将信纸叠了两折,收进了怀里。
第58章 ……
月桃惊慌失措地走到浴室门前才想起来, 她回去这一趟是为了给自家主子拿衣裳的。
眼下衣服也没拿到,王爷还在房间里,她这进去也不是, 回去也不是,徘徊在门口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抬头忽然见枫澈从走廊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枫澈显然也看到了她, 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
月桃像是看到了救星, 和王爷相比好像这个枫统领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福了福身, 低声开口:“我、我想回屋里给王妃取些东西,敢问枫统领,王爷现在可还在那边?”
枫澈一愣,像是对魏霁去沈容倾房间的事毫不知情:“我刚刚从寝殿出来,王爷这会儿正在更衣。”
月桃顿时松了口气:“多谢枫统领。”她屈了下膝, 转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枫澈本还想问她说的那是怎么一回事,再一抬头眼前就只剩下个背影。难为他怎么也想不通王爷去王妃的房间能做什么,枫澈摸了摸鼻子忽然一惊, 莫不是王爷终于对王妃动了真感情!?
……
沈容倾在浴桶里左等右等也没见月桃回来, 只得自己先行出来到屏风后先穿了里衣,正苦恼着要不要再叫一个下人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是了, 屏风外就传来了月桃推开门的声音。
沈容倾垂眸整理着衣领,温声开口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是找不到那件绾色的衣裳了吗?”
月桃绕过山水檀木的屏风,低着头将衣裳递了过去,她仍有些惊魂未定:“主子……”
沈容倾觉察出了她情绪上的变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月桃紧咬着下唇:“刚刚奴婢回屋里的时候撞见王爷了,王爷好像是有事情找您,叫您去寝殿一趟呢。”
她说不上魏霁吩咐这些事的时候心情是好还是不好,被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盯着总觉得心里发毛,连带着全身都僵了。
沈容倾倒是有些意外:“王爷回来了?何时的事?”
“应该就是刚才,奴婢看着王爷那身衣裳还没换。”
沈容倾捻了捻手指,两日未见,一回来就到她房间里去了,能是为着何事?
她轻轻开口道:“王爷还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月桃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前后的过程,缓缓摇了摇头:“没了,王爷先是问了奴婢您在何处,而后就是让您去寝殿一趟的事了。”
沈容倾不再纠结,微微颔首:“知道了,那我们快些吧。”
……
夜深人静,廊间宫灯随微风飘摇。沈容倾身着了那件绾色彩蝶团云纹的外衫匆匆往寝殿的方向走,未来得及完全擦干的长发半挽半散垂至腰迹,月桃扶着她的手,仔细绕过了有石阶的长廊。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前,有个眼生些的小侍卫值守,见沈容倾来了立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他似是恭候多时了转身推开了寝殿的大门,开口道:“王妃请。”
月桃只能跟她走到这里,沈容倾回眸示意了一下,叫她先回屋去收拾。她偏过头问道:“王爷呢?”
小侍卫拱了拱手:“王爷在卧室,吩咐了属下让王妃直接进去就行。”
沈容倾眼眸微动,抬步走了进去。
她有些日子没来了,许是一直没听见魏霁的声音,心底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大门一关上屋子里便显得有些黯淡,周围只燃了两三盏小烛灯,勉强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样的光线并不足以让她透过缎带将眼前的事物看清,沈容倾大致回忆了一下屋中的布置,这才缓缓朝连通内外两间的那扇门走去。
一道低缓的男声蓦地从床榻的方向响起:“啧,真慢。”
沈容倾抬眸寻着他声音的方向,心里莫名安心了几分。她摸了下门框上的纹路走到架子床边,轻轻福了福身:“臣妾给殿下请安。”
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虽看不太清那人的身影,但直觉他也是刚刚沐浴过的。
她开口解释了一句:“臣妾刚刚在更衣,所以来得晚了些。”
魏霁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宽大的手掌微撑着侧脸,他声音低醇:“过来。”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往前又挪了两步,她温声开口:“殿下这么晚了唤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应她的是一阵久久的沉默,沈容倾看不见那人此时的神情。卧室比外间更暗,令她莫名想起了新婚夜那晚。
“殿下?”
魏霁微敛了眸光,修长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在床栏上轻叩了两下,他随口般应道:“替我拭发。”
“?”
沈容倾一愣,低低地应了声:“是。”动作明显有了片刻的迟疑,这人这么晚回来又去了她的房间,就为了唤她过来给他擦头发的吗?
心里这样想着,她还是往那边去了。说不上是哪里不大对,她只觉得今天的魏霁好像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