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就早点坦白自己能看见的事实了,也不至于被人揭穿,还时不时能翻出点新账来。
如今两人一个坐一个站。沈容倾蔫蔫地望着地毯上富有规律的花纹,仔细回忆自己还有没有什么能被他抓住把柄的。
魏霁轻叩了两下书案:“研墨会不会?”
沈容倾看了看桌子上的墨砚,挽起衣袖,默默凑上前。
魏霁余光瞥见月白色的身影,凤眸微抬:“怎么不说话了?”
“怕打扰到殿下处理公务。”她抿着唇,纤细的指尖捏着墨锭一圈一圈地转,时不时往里面添些清水,研磨出来的墨汁不浓不淡。
平常她自顾自地都要念叨个不停,这会子说这话分明是心里忿忿,又自知理亏。
魏霁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手握着狼毫笔在旁边蘸一下,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坐那边去,右面有几本游记。”
沈容倾杏眸微睁,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魏霁将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语声平淡:“往后想看书了或是想练字了就过来。”省得偷偷摸摸,还得担心被人发现。
其实魏霁原本的意思是她在王府里就不用遮着了,可是沈容倾觉得还是稳妥些好,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不差最后这一个月。
沈容倾莫名生出了种被他庇护了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前也有过,只不过这次变得更加真切了。
她默默坐到了魏霁对面,两人共用一张小桌,沈容倾尽量自己少占些地方,将书本一半放在桌上,剩余的空间都留给魏霁处理公务。
之前在屋里只有把月桃支走的时候,她才敢把缎带摘下来,不过这样的时间持续不了太长,月桃总不可能一直在外面,忙完了她交代的事就会回来。
有时候沈容倾摸不准月桃回来的时间,就会发生上次那样匆匆收拾的状况。
零零碎碎的间隙里她也只能翻些必须要核对清楚的账本或是练几页字,真正能拿出来读些什么的时间少之又少。
但往后便不一样了。
魏霁的藏书很多,这两本又像是精选。沈容倾不知不觉便看得投入,再次抬眸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瞥才惊觉竟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对面的那个人似是在看一份新拿来的卷宗,他轻抵着额角,指腹缓缓捻过泛黄的书页,深黑色的凤眸宛如夜空般深邃。
秋日里的庭院静谧无声,云窗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轻轻一瞥便能看见彼此的身影。
夕阳余晖映在他身上,投射在他们身旁的地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斜影。一个人专注在做某件事的样子莫名地滋生出了种名为认真的吸引。
沈容倾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魏霁下意识地抬眸刚好撞进她动人心魄的眼睛里,两人隔着张小桌相视一望。
他轻轻笑了笑:“累了?”
一下午被人使唤的团团转,她本该累了。沈容倾停顿了片刻,却微微摇了摇头。
她将胳膊抵在小桌上,两只手轻撑着侧脸:“殿下晚上想吃什么?”
“我去给殿下做可好?”
第62章 用不用是他的事,反正她已……
晚上的晚膳是沈容倾亲自下厨做的, 四菜一汤看似简单却样样精致可口。王府的厨子早早地放了假,沈容倾一不注意没控制好分量连带着枫澈他们也跟着有了口福。
晚膳过后她又陪魏霁看了一会儿书,直到夜深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
月桃往水里添了些花瓣, 抬头望向正坐在梳妆台前的沈容倾,开口问道:“主子, 明日您也要去王爷的寝殿吗?”
沈容倾摘下了头发上的发簪:“不去了, 明天一早咱们回家。王爷已经答应了。”
月桃微微一愣:“那王爷那边……”
“没事, 是王爷答应了的。”沈容倾打开了锦盒将那缀着流苏的发簪仔细收好,又缓缓开口道:“原本就是跟家里说好了今日要回去, 结果临时出了事没去成, 只怕家里要担心了, 还是早些过去一趟比较好。”
月桃点了点头:“那奴婢明天早点起来收拾准备。”
她将袋子里最后一点花瓣全撒了进去,又忍不住抬头望着沈容倾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白天出了那样的事,怎么感觉一整个晚上自家主子都心情甚好似的。难不成主子她是希望王爷去西境的?
月桃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设想吓了一跳,忙晃了晃脑袋, 将这可怕的想法赶走。
不管怎么说,她家主子才不是这种人!
……
翌日一早沈容倾就坐上了驶向安南侯府的马车。因着这次没带太多东西,便也没叫枫澈跟着。
临行前她特地跟魏霁说了一声, 见他也要出门, 便将这两天背着月桃等一众下人偷偷做的暖手炉棉套塞给了他。
用不用是他的事,反正她已经缝好了。
芷露早早地便在安南侯府门口等候, 远远瞧见马车来了,立刻上前相迎。
昨日的传闻她在上街买药的途中也略听闻了一二,眼见着自家主子没回来,便更是担心。一晚上连觉都没睡好,早上听闻沈容倾要回府的消息便直接来了门口等, 见了面却又不敢多问,怕主子不愿提起,也被有心人听去了什么。
沈容倾扶着她的手,怎会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月桃和芷露都是从小到大跟在她身边的,是什么性子她最为了解。
入了府,走到没有人的连廊。沈容倾低声开口道:“昨日的事你不必担心,还只是些传闻,这事还没有定论。”
芷露稍稍放心,总不能真叫自家主子跟着去西境了。
沈容倾又道:“这事我母亲知道了没有?”
芷露摇头,轻声开口:“还没敢告诉夫人,奴婢担心夫人的身体,便私自做主先瞒下了。”江先生的药确实有奇效,夫人这阵子身子好转明显,但越是这个档口她越怕有什么闪失,一切还是问过主子的意思再说比较好。
沈容倾微微颔首:“先不告诉母亲了,免得她多想。若是母亲她问起,你便按我今天说的这样解释。总归以她身体为主。”
正说着便到了小院门前,沈容倾扶着芷露的手往里走。月桃拿着东西先行去了库房。
“主子,还有一事……”
她话还未说完,屋子里便传来了周氏的声音:“倾倾,是你回来了吗?”
沈容倾忙上前应道:“娘。是我。”她寻着路往屋子里面走,蒙着缎带,视线并不那么真切,只隐约觉得这房间里好像比平常暗了许多。可今天也不是阴天的。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窗口。
周氏起身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这鼻子是越来越灵了,我都没闻出这堆东西有什么味道,你一进来就发现了。”
沈容倾没敢说自己其实不是闻见的,她只是看到了一些光影和轮廓。
这间屋子的云窗前平常总摆着一张红木长桌,大多放些杂物什么的,如今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疑似礼盒的东西。锦盒摞得高了自然也就挡住了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
沈容倾忍不住道:“这些是什么?”
“是你那些朋友送过来的。我原本没想收,可他们太过客气,想着还是你的朋友,又不好拒绝,拂人颜面。”
沈容倾微微一怔:“朋友?”
芷露见状忙上前福了福身,她开口解释道:“是夏大夫和钟公子。前两日他们来过一次,说是来复诊。”
她方才就想将事情禀明,只是被夫人打断了,没能说出口。没想刚一进屋便直接被主子发觉了。
沈容倾闻言眼眸微动。
旁边的周氏似有所觉,关切道:“怎么了?”
沈容倾忙摇摇头,她微敛了神色,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只是他们没跟我说。月桃去库房放东西有一会儿了,娘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芷露心领神会地跟着退了出去。两人走到院子里,沈容倾才低声开口道:“你同我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芷露不敢隐瞒,如实回答道:“那日夏大夫忽然带着夫人之前需要用的药登门了,身后还跟着位公子,奴婢虽看着眼生,但以前听月桃提起过,便多少猜到了的身份。”
“钟公子?”
芷露点点头:“后来奴婢去奉茶,听他们跟夫人交谈,也听到了他说他姓钟。”
沈容倾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只说是复诊的日子到了,记挂夫人病情,前来探望的。然后就留下了那些东西。”
芷露回眸望了一眼屋子里,轻声开口:“奴婢细细看过,都是些补品,不过主子放心,奴婢并没有打开,只是看了外表,奴婢不敢自作主张收进库房,那些东西还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夫人虽没说,但应该也是这个意思,等您回来做主。”
芷露听过月桃提起过钟煜诚,上次沈容倾让往东街医馆送去的那两份谢礼,也是她跟着准备的。可是上次来问诊的时候,这个人并没有来,介绍自己时也只说是主子的朋友。
芷露看着人是夏大夫带来的,便也一同放进了。拿来的这些东西听说也大多是这个人买的。她在门外候着,见这个人的言谈举止十分温文尔雅谦和有礼,除了这次登门有些突兀,也没有什么其他不妥当的地方。
沈容倾道:“他们待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夏大夫给夫人诊了下脉,说是恢复得挺好的,等过些日子他们再来,然后便回去了。”
芷露细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尽量将知道的都说给了沈容倾听。说起来她确实没见过这么负责任的大夫,往常像生意那样好的医馆,大夫通常都是忙不过来的,不但得花大价钱还得着人去请。
这位夏大夫不仅亲自登门,还记着复诊的日子……也许也就是那位钟公子所说的,朋友关系才可能的吧。
月桃从小库房里出来便见自家主子和芷露都站在门外,她困惑不解地愣了两秒,这才赶忙走了过去:“主子,出什么事了?”
芷露望了她一眼,缓缓开口:“前两日夏大夫和钟公子来家里了。”
月桃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那日正赶上魏霁不在府中,钟煜诚托人传话说,想在之前他们偶遇的那间茶楼里见面,沈容倾觉得不太妥当,便叫月桃回绝了。
沈容倾思忖着日子,这事情应该是发生在钟煜诚想约她去茶楼见面之后。
她望向月桃,道:“那日我让你去见他,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月桃忙福了福身:“奴婢说主子您不方便出来,让他别等了。钟公子当时也没有说太多,只说是他今日唐突了,还让奴婢代为转达一下歉意。”
这话沈容倾那日听她说过一遍,乍一听也确实没什么问题。那人一贯温润有礼,也知分寸,本以为事情就此便算是了结了。没想到他所说的不再唐突,竟是不与她单独见面,而直接去了她家里。
沈容倾实在有些头疼。
“先进屋吧。别叫母亲多想了。”
月桃和芷露互相望了一眼,齐声应了声:“是。”
沈容倾一进门,便见周氏坐在床边。她走过去轻声道:“娘,我带回来了些人参,都叫月桃收在库房了,往后小厨房自己做饭的时候,可以叫芷露做两道药膳。”
月桃和芷露行了一礼,退下备茶。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周氏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不用瞒着娘,娘虽然老了,但是还没糊涂。”
沈容倾一怔,垂眸轻抿了下唇,又有些沉默。半晌,她无奈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娘。”
周氏抬手替她将鬓角的碎发轻挽到耳后,她语重心长地开口道:“那些东西我没叫人动,你也不必为难,大不了过些日子他再来,娘就叫他将东西拿回去。娘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我?”
周氏点了点头:“你别看娘身子这样,但是看人还是挺准的。那个夏大夫呢,医术还不错,但人到底年轻,多少有些看重人脉。另一个也没有什么坏心思,有种热忱,也很有责任感。可他们若是叫我的倾倾为难了,那就不行了。”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冥冥中仿佛有种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在脑海的最深处无声地缓缓消融。
她垂了视线,轻声道:“娘,那位钟公子……他其实是皇后家的人。”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确实只是偶遇,彼此也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如今我已经嫁给了王爷,钟公子是皇后的亲弟弟,想必她也不想我们之间有太多的接触。所以……”
就算此前的相遇都只是偶然,他出手帮过她的忙,她也已经回礼还清了。若是再这么一来一回,很难有个止境。
就算把这一切都当做他的善解人意、谦和热情,皇后未必会这么想。
皇上和魏霁是怎样的关系,她亲眼见过。
所以还是不要让彼此都走到为难的局面比较好,得把话说清。
周氏道:“既然如此,娘这就让人将东西给他还回去,再附上一份夏大夫出诊的诊金,明明白白的比较好。”
沈容倾起身望了望那堆积在云窗前大大小小的锦盒。
许久,她温声开口道:“没事,今日时间还宽裕,我亲自去一趟吧。”
与其让月桃夹在中间云里雾里地转述,不如她亲自过去。在东市那家医馆应该不难找到他,说开了也就好了。唯一可能不妥的地方,就是免不了要单独见面。
门外忽然传来了月桃的声音:“主子,二姑娘来了。”
第63章 怎么小嫂子旁边还有个男人……
对于沈雅娴的到来, 沈容倾确实有些意外。
芷露端着茶进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补充了一句:“二姑娘偶尔会来看望夫人,上次您叫奴婢将东西给二姑娘送去, 二姑娘就说想要当面感谢您,许是主子您回府的消息传到了二房那边,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