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握紧了她的手:“你先前病了?怎么没跟娘说?是什么病?现在好了没有?”
沈容倾扶了扶额角,她今日真是说什么错什么。古人云,言多必失。她今天算是彻彻底底地体验了。
沈容倾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只是走路不小心磕破了点皮,磕青了一块。正巧江先生在府上就给拿了点药膏,已经一点也不疼了。”
她没敢将宫宴上发生的事往外说,都已经过去了,平白叫家里人担心做什么。
周氏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心疼之余又忍不住叮嘱:“你啊,总是逞强不叫人扶着。往后出门可要小心些,走到哪里都带着月桃,有台阶盆景什么的,更要格外留心,就算在屋里也不能太随意……”
这倒是和某人曾经说过她的话不谋而合,沈容倾为了圆谎只得“是是是”地应了下来。
周氏嘱咐了半天,忽而话锋一转:“你磕到哪里了?快让娘看看。”
沈容倾一愣,她伤到的其实是手腕和肩膀,可这两个地方,哪个也不像是正常情况下能磕到撞到的。
“衣、衣服里面呢,都好了,”她慌忙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圆桌,“娘,我渴了。”
周氏拿她没办法,想替她将水拿过来,却见她已经起身。
“刚才嘱咐你什么来着,又自己乱走。”
沈容倾轻轻笑了笑:“娘的屋子里常年不变样,我都找得着的。”
其实不止是周氏的这间屋子,整个小院里大部分的房间自她眼睛看不见后都没有太大地改变,为的便是她能更自如地行走。
沈容倾很快便摸到了那杯温热的茶水。她端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一直之间屋子里茶香四溢,正是她昨日命月桃买了送回家中的那一罐,果然是好茶。
门外传来了月桃的声音:“主子,江先生来了。”
沈容倾将茶杯放下:“快些请进来吧。”
江镜逸今日仍是身着那件牙白色银月纹的锦袍,他手里拿着一个与他年纪不符的古旧药箱,里面似是装了不少瓶瓶罐罐,放下的时候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先是将眸光移到了沈容倾身上,微微一笑,拱手道:“王妃别来无恙。”
沈容倾道:“今日多谢先生能来。”
“王妃客气了,况且我今日本也打算进城一趟。”
进城的理由他没说,沈容倾也识趣地没再多问。
诊病的时候也不好有太多人围观,沈容倾便让月桃和枫澈都守在了外面,由芷露独自端了杯给新沏的茶进来,退出去时又无声地将门掩好。
沈容倾道:“那么有劳先生了。”
江镜逸微微颔首,回身打开了他的药箱。沈容倾隐约见他拿出了一块诊脉时垫在手腕上的方帕,便走到了不碍事的地方,默默看着整个诊脉的过程。
周氏也道:“有劳先生了。”
屋中渐渐沉静了下来,上午的阳光透过云窗柔和地照在卧室厚厚的地毯上。房间中甚是明亮,许是早上通过一会儿风的缘故,空气也很好。
江镜逸垂眸将手轻搭在脉搏上,只轻触了片刻他便睁开了眼睛:“有些年头了,不过不要紧,能治。”
他回身从药箱里翻找出了一个塞着瓶口的小瓷瓶,里面似是装着药丸类的东西,拿过来的时候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江镜逸将瓶子放到了桌上,缓缓开口道:“每日服一粒,将这一瓶服完,便能见效。另外我会额外再开一副药方,调理身子的,每日饭后服用,隔半个时辰就好。”
沈容倾心底微松:“我都记下了,待会子就嘱咐给下人,叫她们用心盯着。”
江镜逸笑了笑:“王妃不必太过担心,我是有把握能将这病根治的。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好,来年开春天暖和了,令堂的身子自然也就无碍了。”
周氏听到自己的病还有能根治可能,也站了起来:“多谢先生。”
……
沈容倾安排了人准备纸墨笔砚,由月桃领着,请江镜逸到了旁边的房间将药方写下来。
周氏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体己的话,许是因为看到了些希望,人也比刚才更有精神了。
芷露在门外轻轻敲了敲:“主子,夫人,江先生已经将药方写好了。”
沈容倾回眸望着大门的方向:“知道了,你先将方子收好。”
她又朝周氏开口道:“娘,我可能得回去了……”
周氏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倾倾,你照顾好自己,别总担心家里。刚刚你也听到了,娘没事。”
沈容倾凑到周氏耳边,轻声开口:“娘,等您病好了,我想法子带您离开这里。咱们搬到别处住,再不受大伯母一家的气。”
周氏一怔:“你这是……”
“女儿自有安排,娘放心吧。”她轻轻弯了弯唇,“那我走了。”
周氏想劝她,却见沈容倾已经站起来要往外走了:“倾倾,莫要太勉强自己。你大伯母的手再宽,也越不进这道院墙来,明白吗?”
“嗯,女儿知道。我就是先攒着钱,以后母亲想走的时候,咱们可以随时离开或是做些别的什么,总之有备无患。”
周氏微微颔首:“嗯,早些回去吧。”
沈容倾出了屋,抬眸望了望院子里的阳光。芷露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见沈容倾一个人站着,忙走过来扶住了她的手:“主子。”
沈容倾轻声道:“药方都放好了?”
“嗯,主子放心吧,奴婢一会儿就出去抓药,亲自煎了给夫人送去。”
沈容倾点了点头,又叮嘱道:“我这次回来拿了几匹锦缎,你找个时间挑着看是做几套过冬的衣裳还是再做床被子什么的,对了,再拿出一匹给二房送去。直接给二姑娘就好,就说是我送的,她明白的。”
“奴婢都记下了。”
枫澈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见到沈容倾,上前拱了拱手:“属下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道:“江先生呢?”
“江先生还在屋中。”
沈容倾回眸看了看芷露,温声开口:“扶我过去。”
隔壁的这一间,算是书房,屋子里的布置基本上没变样,方才为了用纸墨笔砚方便,便叫芷露她们将人领到了这间。
此刻月桃到耳房重新沏茶去了,沈容倾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江镜逸一人。
他似是在垂眸写着什么新的药方,大致望去甚是繁杂,沈容倾隐约猜测,这应该是写给魏霁的。
江镜逸见她进来了,抬头微微敛了敛神色:“王妃来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药箱:“我待会儿还要去城里寻一味药,晚些时候再到王府那边去,劳烦王妃替我转达一声了。”
沈容倾道:“先生客气了,这个自然。”她掩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微动了动:“先生可是在寻找给王爷治病用的药?”
江镜逸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很快恢复了常色:“嗯,最近新调配出了一副药,整张方子里还差一味,我还得再想想。”
他要解的,是一种世间未有过解药的毒。即便翻查了所有的医术典籍,所能获取到的经验甚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魏霁便是他做尝试的地方。
但即便是尝试,他也要慎之又慎。往往只是其中的一味,他也会列出百种替换的选择,再逐一排除,只留下其中药效最佳,毒性最小的。
五年了,治好一个人竟也成了一种执念。
江镜逸将刚刚写下的药方折叠了起来,仔细放到了怀里:“王妃是来询问令堂病情的吗?抱歉,我没有在病人面前隐瞒的习惯,一向都是有什么便直接说了。王妃大可以放心。”
沈容倾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半晌,她朱唇轻启:“来见江先生,其实是为着另外一件事。”
江镜逸微怔:“王妃,但说无妨。”
沈容倾杏眸微动,轻声开口道:“王爷的病……究竟如何了?”
第55章 莫名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日……
她到底是十分在意宁王的那番话。况且能让医术如此了得的江镜逸都耗费如此多的心思, 这样的毒,究竟是怎样的?
其实每日待在魏霁身边,她或多或少地有些感觉, 虽然说不上越来越严重,但至少沈容倾看得出, 即便每日服药, 魏霁的病情依旧没有什么太多的好转。
如此一来, 她难免会有些担忧。虽然此前也有枫澈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如果能听江镜逸亲口将结果说出来, 或许她能更安心些。
“先生?”
“王妃……不必担心, ”在沈容倾看不见的地方, 江镜逸眸色微微暗了暗,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稍有迟疑,只不过这样的停顿转瞬即逝,江镜逸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王爷会平安无事的。”
沈容倾听他这样说, 便放下了心来:“如此便好,我去叫下人收拾一下东西,就不打扰先生研究配药了。”
沈容倾转身缓缓离去, 直到大门轻掩上的那一刻, 江镜逸仍在望着她的背影。
有关魏霁的真实情况,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魏霁既没有打算告诉她, 他便没有擅自开这个口的道理。
其实不只是沈容倾,就算王府里其他的人也都被隐瞒着。世间皆称他为恶鬼,是怀有不臣之心,又最嗜血淡漠之人,可熟不知他也是一些人的庇护。
他什么都不提, 江镜逸却也能明白一二。如今看着这位新王妃也是细致敏锐之人,往后日子长了难免不会再起疑心。这种事,还是交给魏霁自己处理吧。
江镜逸将怀间的那张药方重新抽出,拿在手中轻轻捻了捻。眼下他只能专注于解药的事。
……
沈容倾回府后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酉时了,询问了下人,才得知魏霁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明明早上的时候还说会比她早回王府,结果现在连晚膳能不能赶上都是个未知数。沈容倾有些无奈,这会子无事可做,想了想,便整理起了那日他们买回来的东西。
云窗前的桌子上放着几件新做好的衣裳,沈容倾摸了摸那衣服的料子,果真是和魏霁所穿的是同一种锦缎,只不过颜色上有差异,半点不沾玄黑,都是些款式好看的长裙和外衫。
没想她上次随口一说,那人竟真的命人安排下去了。
一个在椅子上堆着的牛皮纸包忽然滚落了下来。
“?”
沈容倾一怔,将衣裳放了回去下意识地俯身将它拾了起来。那牛皮纸包用草绳捆得紧实,轻嗅间隐约能闻到些药味儿。
沈容倾将缎带拉了下来:“月桃,你进来一下。”
月桃应声轻轻将门推开,快步走到了里间,她屈下膝来福了福身:“主子,怎么了?”
沈容倾拿起了手里的东西:“这个是什么?”
月桃抬眸朝沈容倾手中望了过去,下意识地轻轻呀了一声,而后立刻上前请罪道:“主子,奴婢错了……奴婢给忘了,上次您叫奴婢去药铺买药,您嘱咐让多买几副下次省得单独再跑,结果药铺的伙计一包没装下,有那么两味便单独又包了一包。”
最近这几天两个府邸外加一个安南侯府之间折腾,来来回回搬运东西,这一来二去一忙活,月桃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那晚沈容倾叫她将给香囊配好的药材拿来,她便只拿了其中的一包,将其余的药完全忘在了脑后。
沈容倾将那上面的绳子解开,里面果不其然就是那两味被落下的药材。
她因着眼睛不大方便,先前拆开、混装这些药材的事都是交给月桃去做,却不料因此而漏掉了两味药,竟也未发觉。
月桃有些担忧地开口:“主子……这可怎么办?”她可是已经见自家主子将香囊拿给王爷了。
沈容倾垂眸揉了揉眉心:“无妨,等待会儿王爷回来了,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
魏霁终是在天黑以前回府了。
沈容倾听枫澈说王爷回来后直接去了书房,问清楚里面此时没有其他人,便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传来了一道低缓悦耳的男声:“进来。”
沈容倾攥了攥手指,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臣妾给殿下请安。”她简单行了一礼,抬眸望向魏霁。
书房里有一张宽大的黑漆楠木书案,魏霁坐在后面的扶手椅上,手里正拿着一个类似卷宗的东西。
他听见身前的动静狭长的凤眸微抬,薄唇轻启:“怎么了?”
沈容倾动了动唇:“江先生说晚些时候会来王府。”
魏霁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知道了,就为这个?”
“哦,江先生好像在找药,说是能治好殿下。”
魏霁轻叩了两下桌面:“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沈容倾一怔,如实开口:“母亲已经无事了,江先生说按照他开的方子按时服药,等来年开春,天暖和起来了就能彻底治好。”
“嗯,挺好。”
沈容倾抿了抿唇,犹豫着小声开口道:“殿下……还有一事。”
“嗯?”
“早上的那个香囊,我好像少放了两味药进去。”
魏霁轻啧了一声:“真不专心。”
沈容倾自知理亏,低低地应了声:“是。”
她抬眸望向了魏霁:“殿下可不可以把香囊先给我,我马上就弄好送回来。”
魏霁垂了视线修长的手指挑向腰间的香囊,拿在手里的时候忽而停顿了一下,他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很麻烦吗?”
沈容倾立刻摇头:“不麻烦,就添两味药进去,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