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那簪子上的流苏, 由上至下所触微凉。
魏霁声音低醇好听:“可还喜欢?”
“嗯, 喜欢,”沈容倾抬眸望上他深黑色的眼睛,轻轻弯了弯唇角,“谢谢殿下。”
这是珍粹阁顶尖的工艺,平常甚是不会摆出来售卖, 只给贵客预留,一看便是花了大价钱。原本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魏霁竟真的送了她新婚礼。
沈容倾将簪子拿起来轻轻捻了捻, 流苏缀在绘有花纹的锦盒上衬出别样的光泽, 她想了想,温声开口道:“殿下帮我戴吧。”
魏霁凤眸微睁, 视线落在她将簪子递过来的指尖上。
沈容倾怕他不应,轻轻催促了一句:“殿下,我看不见。”
她是真的看不见,簪子要戴在身后的长发上,别说她现下蒙着缎带, 就算是摘了,没有妆台上的镜子,也很容易摆不对地方。
她话音一落,原本没打算接过去的人果然将她手中的发簪抽走了。
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捏住簪子的一端,从前常年握着兵器利刃的手,此时正无比认真地为她将发簪戴到青丝上。
像是一种莫名的仪式感,悄悄滋生在两个人之间。
魏霁的手垂下去的那一刻,沈容倾轻声问道:“好不好看?”
她自然是好看的。
柔顺的长发半挽半至腰迹,香肩到侧脸的肌肤雪嫩莹白宛若凝脂一般,那宝蓝团花鎏金簪子与她整个人甚是相衬,即便隔着一条蒙着眼睛的缎带,也丝毫不失美感。
“很合适。”魏霁声音很低,难得没有说出嫌弃她的话来。
沈容倾轻轻一笑,朝他伸手做了个讨要的姿势。
魏霁微微怔了怔,盯着她的手。
沈容倾轻笑道:“香囊。”
她早就跟他说好,要给他的香囊里面换药材的,如今材料都已经买齐了,只差这最关键的一环。
“现在就要?”魏霁微垂了凤眸,长指轻挑将那枚柿柿如意的小香囊轻松解下。
小香囊被完好地放在她手中,沈容倾攥了攥,温声开口道:“马车颠簸就不折腾拆那些包好的药材了,等回去了给殿下弄。”
魏霁微微颔首:“不急,先放在你那里。”
沈容倾将锦盒和香囊一并收好,放在了一起。马车缓缓驶向城中的宅院,府邸门前早早地便候了一个人在那里,似是等候多时了。
魏霁先下了马车,沈容倾跟在后面,被月桃搀扶着,踩着小凳走了下来。面前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属下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
说话的人是王四,这两日魏霁和沈容倾待在待在城中的别院,枫澈也跟着随行,王府那边的事便交给了王四处理。
沈容倾听闻这其实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只是因为他一直排行老四,这么叫的人多了,久而久之知道他真名的人倒少了。
这会子他会出现在这里,说明王府那边应该是有什么事了。
沈容倾知道他们待会子要去书房,便识趣地没再跟着。她福了福身,轻声开口道:“殿下,那我先回房间了。”
魏霁停顿了一下,微微颔首:“也好。”
……
沈容倾被月桃扶着回了房间,马车上的东西没过多一会儿就被人整理好了,全部送了过来。
月桃发觉自家主子头发上不知何时突然新添了一个簪子,着实打量了好一会儿。明明上马车之前她还清楚地记得没有这根簪子呢,况且自家主子有什么首饰都是她整理的,确实没见过这一根。
月桃来来回回打量了几次都欲言又止,进了屋终是忍不住,悄悄开口问了出来:“主子,您这发簪……”
沈容倾无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那上面的流苏:“是王爷刚才在马车上送的。”
“!?”月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王、王、王爷……”
她着实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惊愕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心。慎王不会是真的看上她们主子了吧……
她倒不是觉得自家主子不好,相反,月桃觉得世上没有比她家主子更好的人了。只是她也很清楚,沈容倾想着有一日能回家的,若是到时候慎王不肯放人了,那……
那她家主子会不会很伤心?
沈容倾见月桃咬着唇半天没再吭声,不由得抬眸望了过去。隐约觉得这丫头好像有些低落似的。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月桃摇了摇头,看着主子今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有些不想将自己刚刚的想法说出来扫兴。她应道:“没事,主子您歇着,奴婢来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
沈容倾坐在窗边,透过云窗的缝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先扶我去小厨房吧。在外面逛了半日,都还没用午膳,一会儿我简单做一些,你看枫澈有没有空,若是可以,叫他给王爷送去。”
月桃闻言忧心忡忡,却也只得应了声:“是。”
今日的食材都很新鲜,是他们早上在街市上沈容倾叫枫澈买来的。眼下时间宽裕,也没人催促,沈容倾慢慢做,简单弄了个四菜一汤出来。
她叫月桃找来了个上下三层的剔红描金食盒,将每一样都单独装好,扣上盖子仔细保温。
枫澈过来的时候,着实对这精细的程度惊叹了一番,再看那菜色跟她之前做过的并不重复,而且各个色香味俱全,说堪比御厨也不为过。他认真听了沈容倾地叮嘱,丝毫不敢怠慢地给魏霁送了去。
月桃道:“主子,这剩下的……”
沈容倾大致看了看:“盛出来吧,咱们吃。”
……
宅院里的书房极为讲究,外面是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里面沿着前面一次放置这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古籍繁杂,丝毫不亚于王府里的规格。
房间的另一侧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楠木书案,黑漆的桌面上整齐的摆放着上好的纸墨笔砚,随时供屋子的主人使用,室内环境一尘不染。
枫澈敲门进去的时候,王四站在书房的正中央低头等候着主子的吩咐。
魏霁身着一袭宝蓝底绣金银二色云纹的锦袍坐于黑漆楠木的宽椅之上,狭长的丹凤眼幽暗而深邃,薄唇轻抿间似有气势万钧,他缓缓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将手中的一封书信丢在了桌面上。
“就按我说的去做,另外再派人留意一下近来钟家的动作。”
王四神色一凛,低头应了道:“是!属下即刻去安排。”
魏霁淡淡地望了一眼刚走进来的枫澈,看见他手中的食盒,眉心微微蹙了蹙,声音低沉:“拿下去。”
枫澈有些为难,终是俯身开口道:“禀王爷,这是……这是王妃亲手做的。”
沉静如深潭般的凤眸里微不可见地产生了一丝深邃的变幻。
王四一愣,显然是从未听过王妃会做饭。纵使他已经见识过王妃的天赋异禀了,也万万没想到,做饭这事,她居然也能行。
两个下人都在打量着他等候他的吩咐,魏霁想了想她喋喋不休的场景,偏过头轻啧了一声:“拿过来吧。”
第50章 “陪我睡一会儿。”
剔红描金的食盒放在漆黑的书案边上, 隐隐散发着温热的水汽。
魏霁未动,抬眸望着站在旁边的枫澈:“我先前交代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枫澈神色微凛,拱了拱手, 从怀间拿出了一封泛黄的信件。他低声开口道:“禀王爷,这封信是从宫里头找出来的, 当年幸存的人不多, 这是属下根据这些年的调查, 能寻找到的最后的线索。”
魏霁眸色微微深了深,修长的手指捻过信封, 声音低沉平缓:“知道了, 都下去吧。”
……
沈容倾用过午膳后独自先回了房间, 昨晚睡得踏实平常也少有午休的习惯,这会子不困便叫月桃沏了杯菊花茶来,约莫喝了小半盏,便隐隐听见了书房那边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沈容倾低声朝月桃开口道:“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王爷那边忙完了?”
月桃福了身出去, 刚一开门,便见魏霁朝这边走了过来:“王、王爷。”她结结巴巴地慌忙低下头行了个礼,偶尔主动让到了一边。
沈容倾闻言从云窗边的扶手椅上站了起来, 她缓缓走出内间, 轻声唤道:“殿下?”
魏霁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在想旁的事, 略有些漫不经心。
沈容倾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停顿了片刻,低声询问道:“是要回王府了吗?”
既有了事,多半是得回去的,这边院子太小, 什么都没有,到底比不上王府那边办事方便东西齐全。如果要走的家,她得尽快命月桃收拾行李才行。
魏霁薄唇轻抿,闻声垂眸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漆黑的丹凤眼宛若沉静无波的深潭,淡淡的,让人辨不出半分情绪的起伏。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不急。先陪我睡一会儿。”
“……?”
沈容倾微微一怔。他平淡的语气太过自然了,以至于待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稀里糊涂地跟着对方走到了卧室的门前。
沈容倾停下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魏霁站在床边回眸望着她,许是以为她找不到路了,抬手牵了她过来。
沈容倾觉得他沉静得反常,手腕间是那人手指微凉的温度,沈容倾低声开口:“殿下是不是累了?”
魏霁轻捻着眉心的动作一顿,淡淡道:“嗯,有点。”
沈容倾垂眸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思忖着是不是上午耽误了魏霁太久,一时忘形,忽略了他还是一个生着病的人。
不知不觉就又想起了宁王的那番话,但有江先生在,殿下他会没事的吧?
这会子出去她也放心不下,沈容倾索性挪进了床榻的里侧。她将枕头和被子的位置摆放好,温声开口道:“殿下喝药了没有?”
魏霁松开了最上面的领口:“别瞎想,我没事。”
沈容倾透过缎带望着他,朱唇轻抿,许久深吸了口气。她半跪在榻上,默默抬手摸索着解开了他的衣扣:“穿着外衣睡不舒服,臣妾去将窗子都关了,殿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说着便重新下了床,男人腰间的锦带她不会解,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做的。
原本就半阖着的云窗被彻底关上,床边的帷幔也被拉了起来,织着暗纹的帷幔隔绝了外面的阳光。
床帐内一片晦暗,这样的光线下沈容倾已经无法隔着缎带看着周围事物的轮廓了。
黑暗之中,她听见魏霁躺了下来。
沈容倾忽而轻轻开口道:“殿下有过想娶的人吗?”
魏霁似是停顿了一下,声音沉稳:“没有。”
沈容倾就觉得自己上午在马车上的胡思乱想很莫名,其实就算不问,她也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魏霁见沈容倾半晌没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尾微挑,蹙眉反问了一句:“你有?”
沈容倾一怔,忙摇了摇头。可奈何她愣住的时间过长又没有出声,魏霁的下半句已经问了出来:“钟家的那个?”
“没有!”沈容倾立刻否认。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幽幽开口:“没有最好。”
沈容倾细算她和钟煜诚接触的时间,恐怕加在一起都没有她现在跟魏霁躺在一块的时间长。亏他能提出这个人来。
魏霁却好似忽然来了兴致:“从前就没个到你家里提亲的人?”
沈容倾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家里那样的境况,她眼睛又看不见,名门望族的姑娘那么多,正常的人谁会娶她?
不过这样的话她不能直接说出口,说出来了就好像无形之中在说魏霁不正常一样。她正思忖措辞,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也不是没有……”
魏霁偏过头望向她。
沈容倾蒙着缎带没能觉察到魏霁的神色,她轻敛了眸光缓缓解释道:“几年前了吧。那时候我眼睛还没事,当时父亲下落不明还没那么久,家里头还是心存着些希望的,现在想想,估计外界也是,所以那会儿有不少人提出过想提亲。”
在西境浴血奋战过,能活着回来的全都加官进爵了。以沈容倾父亲的资历,只要能回来,不是功臣便是名将。很多家势一般或是家族需要助力扶持的人,这个时候便打起了沈容倾的主意。
不但能将人娶到手,还能落个雪中送炭出手相助的人情。他们认定娶了她不亏。
沈容倾微微顿了顿:“不过没过多久,我眼睛便出现问题了,那些人听说了这件事也就再没提了。其实也挺好的,我也没想嫁。”
深邃幽暗的凤眸里少见地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变幻,魏霁沉了沉,轻啧了一声抬手缓缓捻了捻眉心:“来,跟本王说说,都谁拒过你的婚?”
虽然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但沈容倾还是觉得他这后半句话怎么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呢?
她颇为认真地开口:“殿下,没人拒过我的婚,八字没一撇的事,连婚约都不曾定下。”说的就好像……就好像她没人要似的。
虽然她确实没人要就是了。
沈容倾抿了抿唇,自嘲道:“所以殿下现在还不能休了我,不然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魏霁挑眉:“怎么,你还打算找好下家?”
“我是说新婚期里不可以休妻!”
“出了新婚期就可以了?”
“也不可以。”她怎么也要为自己争取个和离。
魏霁意味深长地摩挲了一下手指,轻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想嫁给我。”
沈容倾拽着被子翻过了身去,下定决心今天再也不理他了。
诶……她好像拽的是魏霁的被子??
第51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