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桃垂下视线,轻轻咬了咬唇:“可是先前都没听主子提起过。”她明明离自家主子最近,却不是最先知道的那一个。
沈容倾温声劝慰道:“那是因为不确定江先生能不能治好,不想让你们同我一起空欢喜一场。”她没说倒也不是信不过月桃,只是没个由头可以提起,便一直搁置着了,如今承认下来也好。
月桃立刻抬起了头:“江先生医术高明,主子又是福泽深厚之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容倾轻轻笑了笑:“嗯,会好的。不过你晚些在跟家里的说。”
月桃自然明白沈容倾的顾虑,但自家主子的眼睛若是能治好,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了。
光是想想,心中便已是十分的欣喜,月桃笑吟吟地开口道:“感觉主子自从嫁给了王爷之后,净是好事情呢。”
沈容倾微微一怔。
不是她运气越来越好,而是因为她被那个人好好庇护了吧?
……
沈容倾回到寝殿的时候,魏霁正站在书架前垂眸望着一份不知名的卷宗。
她不大想打扰他处理正事,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魏霁隐约听到动静似有所觉地抬眸,他声音低醇悦耳:“换好了?”
沈容倾望了眼身上蜜合色的衣衫,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她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身后刚刚关上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向魏霁:“好像是枫澈。”
魏霁微微颔首:“进来。”
幸而沈容倾刚刚进屋也没来得及摘下缎带,这会子倒是省去了麻烦,不用再重新系上了。她默默走到魏霁身侧,枫澈低头走了进来。
“属下给王爷请安,”他察觉到屋中还有一人,稳稳地又补了一句,“给王妃请安。”
他应该是有什么要事要向魏霁回禀,见还有沈容倾在场,微微有一丝的迟疑。
沈容倾没叫他为难,主动朝魏霁开口道:“我先去屋里等殿下。”她转身回了里间,将门轻轻关了。
今日魏霁本应该是要出府的,沈容倾知道她这样将他留下,很多必须要办的事情也就落在了枫澈那里。她长舒了一口气,走到罗汉榻前,桌子上还摆着上午未收拾完的棋盘,沈容倾缓缓将缎带摘了下来。
想要靠下棋将它赢回去的愿望恐怕是不能实现了,沈容倾略有些惋惜地将魏霁上午收拾得差不多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敛好,盖上盖子,将分别装有黑白两种颜色棋子的罐子摆在木制的棋盘上。
博古架在外间,她现在还出不去。透过云窗的缝隙,她望见了庭院中淅淅沥沥的雨。微微推开些窗子,便不难看见此前那些生长旺盛的葡萄藤,如今那些新鲜的葡萄都被摘了,不是酿成了酒,便是分给了府中的人们食用。
沈容倾莫名望着那边出神,手指下意识地摸向棋盘边的那杯茶,茶杯很轻地顺着她的力道移动了一下。
“没水了……”沈容倾收回了视线在屋中环视了一圈,遥遥望着魏霁的书案上摆着个茶壶,应该是下人新端进来的。
她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
黑漆楠木的书案很大,上面整齐地摆放了不少东西。沈容倾将杯子放下,手腕不小心碰到了摆在桌边的一摞书,搁在最上面的一个卷轴,“啪嗒”一声滚落了下去。
沈容倾赶紧蹲下|身想将它捡起来。
卷轴磕在了地毯上,呈摊开式地滚远了。
玉质的卷轴,祥瑞纹样的织锦,沈容倾望见那上面的玉玺印迹,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一道圣旨,她不可避免地看清了那上面写下的文字,伸出的指尖蓦地停顿了下来。
……这是让魏霁去西境的圣旨。
她那日便问过他是否真的要去西境了,那人回答得甚是云淡风轻,就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会去哪里。
沈容倾望见了那写在最后面的日期。
十日后。
也就是说,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外面传来了枫澈行礼告退的声音。沈容倾慌忙将圣旨拾起,重新卷好放回了原处,只拿了茶壶和茶杯重新回到了罗汉榻前。
魏霁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往杯子里面斟水。
“口渴了?”他薄唇轻轻动了动。
沈容倾“嗯”了一声,而后蓦地回过神,赶紧将茶壶拿起。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从杯子里溢了出去,她忙乱地想找个东西来擦,刚刚伸手便被身旁那人蓦地握住了。
“烫,你别碰。”他声音低沉。
沈容倾低着头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了半步。
魏霁顿了顿,缓缓道:“在想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沈容倾想问他关于那道圣旨的事。沈容倾微微迟疑了一瞬,她终是轻声开口道:“一不小心恍神了。看见殿下种的葡萄,总觉得没吃到几回似的。”
她的视线透过云窗落在那片葡萄藤上。
魏霁顺着她的眸光望去,深黑色的丹凤眼不易觉察地微微深了深。
“不知道你喜欢吃葡萄,都叫下人们酿了酒了,”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来年拿给你吃。”
沈容倾垂眸轻轻莞尔:“那殿下到时候可别忘记了。”
魏霁垂着视线,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漆黑的凤眸里微不可见地翻涌过些许变幻。
他声音很低:“好。”
沈容倾望了望面前的小桌,刚刚溢出来的水还在那上面残留着,她温声道:“我去拿块帕子来拾了。”虽然也不是不能找个下人进来,可她实在不想来来回回地将缎带蒙上再摘下。
帕子就在侧面的架子上,沈容倾将它取来轻轻擦拭,随口道:“方才枫澈来找殿下是有什么要事吗?”
魏霁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轻敛了眸光:“明日我得出府一趟。”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了眼窗外的天气,雨势已经渐小了,明日最多还有些残留些积水在路面上,不会继续下雨。
她温声应道:“知道了,殿下何时回来?”
“应该会很晚。晚膳你……”
沈容倾攥着手中的方帕,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不说了,下意识地抬眸。
魏霁蓦地开口:“明日你同我一起走。”
第94章 无意识地枕在了肩膀上。……
沈容倾微微一怔, 着实感到有些意外。往常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很少,大多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今日也不知他是想起什么了,竟要带她一起出去。而且他刚刚那一下突然的停顿, 明显就是临时才改变的主意。
难道是因为她在窄巷里说过的那些话吗……
魏霁声音轻缓,淡淡道:“不想跟我一起出府?”
沈容倾忙摇了摇头, 她望着他, 忽而有了决断。
“想的。”
沈容倾微不可见地轻轻抿了抿唇:“只是……殿下, 我可不可以后日回一趟安南侯府?”
魏霁凤眸微动,语声沉缓:“怎么?是有什么东西要送去家里?要紧的话我可以现在让枫澈过去, 你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沈容倾摆摆手:“不是, 上次中秋我走得匆忙, 有好些话没说。后日想回去看看母亲。可不可以转日一早再回府。”
魏霁缓缓点了点头:“那明晚便宿在城中的别院,省去些路上的时间。”
沈容倾想起那个离街市不远的小院,之前她跟魏霁在那里住过几日,虽然比不上王府宽敞,但是去哪里都很方便, 如此一来也省得连续两日都要坐那么久的马车奔波了。
“多谢殿下!”
她将小桌上的水渍擦干,又将棋盘收起,重新沏了两杯茶来。
魏霁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 好似所有的情绪都一字不落地写在了里面, 仅仅是回家这一件小事,就可以让她这么开心了?
沈容倾没留意到魏霁的神色, 都忙活完了便坐回到了罗汉榻的另一侧。她轻轻抿了口热茶,抬眸悄悄打量了一下魏霁。
“殿下。”
“嗯?”
“是不是我刚刚做了小笼包,就算是把先前欠的那些荷包都还清了?”
她可还没忘了这件事。
魏霁幽幽开口道:“这么简单就还清了?”
沈容倾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低低一笑,修长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两下桌案:“那便抵一个吧。”
沈容倾欲哭无泪,一个……那也就是说后面还有六七□□十多个荷包在等着她一针一线地绣。
怪不得魏霁当时答应得这么痛快, 还不是从一开始就胜券在握,故意逗着她玩。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和他做这种约定。真的是再也不想跟他下棋了!
不甘心的沈容倾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那……那一个包子抵一个。”
魏霁狭长的眼尾微挑,似是在反问她,你觉得呢?
不用说沈容倾也知道这肯定是不行的。
她顿了顿,眼巴巴地望着他:“那往后也一顿饭抵一个。”做饭总比绣荷包要省时间,而且还有人可以帮忙。
魏霁不置可否,双手抱臂慵懒地侧靠在身后的罗汉榻上:“王府的厨子做饭也挺好吃的。”
讨价还价失败的沈容倾收了视线轻轻一哼:“殿下真小气。”
她声音极小,不过魏霁还是听到了。
“你说什么?”
“没、我什么都没说。”
魏霁挑眉,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他声音甚是云淡风轻:“今天的这个也不抵了。”
“殿下不带这般反悔的!”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又不是刚才说要愿赌服输的时候了?”
沈容倾顿时噎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天上街殿下记得在针线铺子门口停一下。”
“做什么?”
“府里的针线不够用了。”
魏霁低低一笑:“好。”
“买给你。”
……
沈容倾一直在魏霁的寝殿待到了傍晚才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原本是魏霁在看卷宗,她无事可做,无意间在书架上发现了几本有些感兴趣的书,便随手拿下来翻看了一下,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看竟看得入了神,直到夜幕降临才恍然觉察。
沈容倾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
她好像忘了问那人,明日是要带她到哪里去了……
……
翌日,一连下了两天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中覆压着缓慢流动的云层,似是即将放晴,微风也少了些凉意。
因着魏霁是打算下午出府,用过早膳后沈容倾才叫月桃开始收拾一些要带的东西。她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无非是几件可换洗的衣裳什么的,今明两天都不在王府,这类的物品得预备齐全。
月桃将包袱放在了马车的后面,枫澈负责赶车,车厢外刚好坐下他们两人。
沈容倾一进车厢便被魏霁挑下了蒙着眼睛的缎带,她赶紧将身后的车帘掩好:“殿下!”
魏霁捻了捻手中的缎带:“没人看见。”
沈容倾不欲与他争,无奈坐在了他的身侧:“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东市。”
沈容倾杏眸微动:“殿下要去买东西?”
魏霁顿了顿:“不全是。”
沈容倾不知道他这句“不全是”到底是何意,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她透过窗帘的缝隙望着车厢外一闪而过的景色,逐渐有点要昏昏欲睡的意思。
“困了?”
沈容倾揉了下眼睛:“有点。”她昨晚把魏霁的书拿回去了,支走了月桃,一直看到了很晚才睡,今日为了收拾东西,她又早起。
魏霁声音低缓:“那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半晌没能听到沈容倾的回答,眸光下意识地朝身侧望去。
马车恰巧颠簸了一下,沈容倾的头轻轻一歪,就这么无意识地枕在了魏霁的肩膀上。
她似是梦中呓语:“殿下……”
魏霁张了张口,却见下一秒她连呼吸都变得绵长了。
“……”
“睡吧。”
……
沈容倾这一觉睡得有些沉,迷迷蒙蒙之中感觉一直摇晃行驶的马车逐渐停了,不由得有些不习惯地睁了睁眼睛。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好看的杏眸里仍透着尚未清醒时的迷离。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熟悉的马车车厢,只不过她好像枕得很舒服,一点也不像是一直靠着那个冷冰冰的车厢壁。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方向好像不对,如果她是靠着车厢睡得,那窗子怎么会在那个位置?
魏霁在她耳边低声开口道:“睡醒了?”
沈容倾顿时睁开了眼睛。
她整个人都靠在魏霁身上,头沉沉地枕着对方的肩膀,就连垂下去的手指也似有似无地蹭着那人的衣角。
不仅如此……她身上盖着的好像是魏霁的衣裳。
她忙从他身上起开。
玄黑色的锦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有往下滑去的趋势,魏霁伸手替将衣服往上拉了拉:“刚睡醒,外面冷。”
沈容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连魏霁在她旁边脱了外衣她都能丝毫不醒的。周围是那股淡淡的草药味,熟悉又莫名的好闻。
沈容倾隐约觉察到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东市了,只是她不清楚马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多久,好像魏霁一直在等着她醒来似的。
她声音极轻:“殿下怎么不叫醒我?”若是耽误了他要做的事可如何是好。
魏霁道:“看你睡得沉。”他抬手微微松了松领口,声音低缓:“无妨,你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