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醒来的时候, 一时没能分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床帐隔绝了些光线,卧室里因着云层的缘故微微显得有些暗淡, 空气中残留着昨晚汤药剩余下来的药味, 耳边只有雨水淅淅沥沥落下的声音。
许是江镜逸开的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 她这一晚睡得格外好,也没生什么梦境。醒来的时候昨日一整天的疲倦感全都没有了, 锦被里暖暖的, 丝毫没被天气所影响。
外间传来了些轻微的动静, 听起来隐约像是月桃在收拾着什么。
沈容倾轻轻唤了她一句:“月桃,是你在外面吗?”
外间的声音顿时停止了,很快大门便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主子,是奴婢吵醒你了吗?”月桃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了探,抬手蹭了下脸上的细汗, 果不其然便看见自家主子已经起身了。
沈容倾温声开口道:“没有,是我自己睡醒了。”
她轻轻笑了笑:“你这是在外面做什么呢?写信?”
月桃一愣,似是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这样说。
“没有啊。”
沈容倾看着她那被蹭花了的小脸, 想提醒, 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方式开口道:“我闻见墨的味道了。”
月桃轻轻“呀”了一声, 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里面怎么还有墨呀。”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好像还抹脸来着,这么说,她的脸岂不是……
她赶紧捂住,而后又很快意识到这样不是要蹭更多的墨上去了。一双手就这么僵在了空中不上不下。
“若是不小心蹭到了,就先用水洗洗。”沈容倾温声提醒了一句, 又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这是做什么去了?”
月桃放下了手,哭丧着一张脸:“奴婢……奴婢想把那多余的墨砚放在柜子上头。”
只是以她的身高根本够不到,踮脚试了好久,汗都下来了,她也没能将墨砚成功放上去,正打算搬一把椅子来,卧室里便传来了自家主子唤她的声音。
沈容倾微微有些困惑:“多余的墨砚?”据她所知,她屋子里只有一个墨砚,就放在外间的桌子上。
月桃福了福身:“是王爷……王爷叫奴婢去书房拿过来的。”
她怕沈容倾想不起来这件事了,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之前魏公子非要塞给咱们的那堆墨砚。”
沈容倾恍然想起上次在街市上遇见魏良晔的事,那人想一出是一出,手边有一柜子的墨砚,非要让她拿走,说是赔礼了。
沈容倾拗不过他,无奈让月桃拿了几个。回来后她都堆在魏霁的书房了,这人竟给她退回来了。
她不经意地望了眼月桃,忽而微微蹙眉:“不对啊,魏良晔给咱们的都是崭新的墨砚,里面怎么会有墨汁呢?”
那是铺子里一些质量上乘的货品,平常很少拿出来给客人展示,都是等一些贵客来,单独卖给他们的。如此一来就更不可能提前拿出来使用了。
沈容倾道:“你将拿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月桃顾不上自己的脸,忙将那个墨砚拿了过来。她举到她身前,沈容倾抬手摸了摸。
“这是……”她越看这东西越觉得熟悉,若说魏良晔给她的墨砚都是千金难求的,那她手里的这个得比他的那些加在一起还要贵重。
沈容倾忽然一顿:“这是王爷的。”
月桃吓得差点松了手,沈容倾赶紧帮她扶了一把。
“奴、奴婢拿错了?”
沈容倾微微颔首:“多半是了。”
月桃拿手背抹了把脸,欲哭无泪。桌子上那么多墨砚,她以为都是就全都给敛回来了,谁知道还能给拿多了。
“王爷现在在哪?”
“在……应该就在书房。”
沈容倾脑海中莫名浮现起魏霁手握狼毫笔微怔间找不到墨砚的场景。
她不禁莞尔:“就放我桌子上吧。不给他还回去了。”
月桃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主子,这……”这真的可以吗?
沈容倾点点头:“就按我说的办。”
月桃已经无法理解自家主子和王爷之间的“小情|趣”了。亏她前一天还在为他们担心来着!
这话若是被沈容倾听见必定要反驳。
什么情|趣,她分明是气不过。
昨日他喝了口姜汤便突然凑上来亲她。美名其曰说是帮她“分分心”。
有他这样让人分心的吗??
沈容倾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帮她拿两块糖过来抵消一下味道都能算是个办法,偏偏用这一种。
正常人会是这个思路的吗?
她忿忿起身,梳洗更衣。月桃趁着把墨砚放回去的工夫,已经将手和脸上的墨迹都洗下去了。
她认真打理着沈容倾的长发:“主子,你身子可好些了?”
她还惦记着昨日沈容倾发烧的事。自家主子很少生病,昨天听闻此事着实让她担心了好一阵子,还好江先生晚些时候到了。
沈容倾下意识地抬手自己摸了摸额头,手脚已经不像昨日那般冰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没事了。”
月桃不明实情,在她身后轻轻弯了唇角:“王爷让做的姜汤果然管用了。”
沈容倾想去拿珠钗的手顿时一僵。
“……才不是!”
“?”
沈容倾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与他无关。”
月桃眨了眨眼睛:“主子可能有所不知,昨天您发烧睡下了,确实是王爷从寝殿里出来吩咐下人们去准备的。”
她说着说着,忽而一顿:“不过主子,您现在已经可以喝下去姜汤了吗?”
沈容倾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回什么叫作“有苦说不出”。月桃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她有什么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碰的。
沈容倾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托某个人的福,她昨天真的半点姜味也没反应过来。
月桃在说话间已经将她的长发梳好了。沈容倾起身,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走,我们去用膳了。”
……
外面下着雨,吃过东西,喝了一盏淡淡的甜羹,沈容倾才不紧不慢地往回去的方向走。
这样的雨天,最适合待在屋子里。窗外秋雨淅淅沥沥,沏上一盏茶,倚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看会书或是用些糕点。
只可惜她屋子里并没有合适的罗汉榻。魏霁的寝殿里倒是有,可她避还避不及呢。
正想着,回廊了另一侧传来了有人走来的声音。
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了一眼,待到看清那个身影,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扶着她的月桃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慌乱地开口:“主子,你是有东西忘在屋子里了吗?”
“是,待会儿你帮我找找。”
沈容倾随口应了一句,还未等她迈开步子,手腕就蓦地一下被人从身后握住了。
月桃抬头一看,赶忙让开了地方。
沈容倾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被那个人给抓住,这回想装没看见也不成了。
“殿下这是做什么?”
魏霁垂眸望着她,薄唇轻勾:“你跑什么?”
沈容倾张了张口,小声辩驳:“是我先问的殿下。”
魏霁将她拉到了身前,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才继续开口:“拿走了我的墨砚,这是不打算还了?”他尾音微微上扬,语声低醇却十分好听。
沈容倾将眸光瞥向一边的廊柱:“殿下真小气。”
魏霁险些被她气笑,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是不是?
他声音似有无奈:“你讲不讲理?”
第91章 “路滑。”
沈容倾今天反正是没有打算讲理的意思。方才魏霁摸她的额头, 她没来得及躲,这会子还说她不讲理?
沈容倾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那里的墨砚可多了,又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一个, 我看殿下也不是很着急,那便容我找一找吧, 三五日后若是找到了自会归还。殿下竟觉得我是故意扣下的吗?”
一个墨砚她要找三五日, 不是故意那能是什么。魏霁不知道她是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倒打一耙不说,胡搅蛮缠的本事也见长。
他正要开口, 便见她退开一步轻轻福了福身:“那我这就回去给殿下找墨砚去了, 臣妾告退。”
魏霁抬手将她拎了回来:“你又想往哪儿跑?”
沈容倾努力将衣袖从他手中扯走:“都说了是要回屋给殿下找, 殿下不要不讲理。”
魏霁被她气笑:“墨砚不要了。送你了行不行?”
他原以为沈容倾会松口,却不料那人撇开视线轻哼了一声:“殿下送人东西都送旧物的吗?”
魏霁低低一笑,这回算是怎么也哄不好了。
“你那里不是有好些新的了,还不够你用的?”
沈容倾才不理他。
魏霁偏过头朝身侧淡淡吩咐了一句:“去将库房里的墨砚都给王妃送去,不过就再去街市上买。”
枫澈就跟听见什么正经命令一样, 俯身拱手,即刻就要去。
沈容倾赶紧上前拦住魏霁:“我不要了。”她屋子里的墨砚摆在地上,都可以支撑起一个套圈的摊子了。
魏霁垂眸望着她, 轻轻笑了笑:“这回可都是新的。”
方才沈容倾一时慌乱, 上前直接拉了他的胳膊,这会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比之前魏霁拎她回来时靠得还要近。
沈容倾隔着缎带, 一抬眸便能看清魏霁的眼睛。这人,分明是在戏弄她。
她立刻松了手:“殿下自己留着吧。”
魏霁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莫名地想继续欺负欺负。可是再逗怕是要将人给惹急了,他稍稍克制了一下,随手替她理了理衣领。
他声音低醇:“穿这么少, 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沈容倾耳尖微红,刚刚她怎么没留意到这里有褶皱。她轻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也不能着凉,待会儿叫下人给你添件衣服。”他声音很低,却是强势丝毫不容拒绝的语气。
沈容倾睫毛微垂望着他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昨日的气也差不多都消了。
她闷闷地开口:“知道了。”
魏霁放下胳膊,语声低缓:“江镜逸一共开了两副药,等会儿你别忘记喝。”
沈容倾点了点头,昨日江镜逸给她诊脉开药方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仅此一次身体确实需要简单调理一下。也算是巩固。
能嘱咐的魏霁都嘱咐了,沈容倾指了指另一侧的房间:“那我先回去了。”
魏霁微微颔首。
枫澈方才收到了自家王爷的示意,并没有真的走远,而是就待在连廊的侧面等候。月桃刚刚跟他站在了一处,这会子见沈容倾要回房间了,忙赶了上去扶她的胳膊。
两人一同行礼告退,周围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水珠从屋檐上滴落,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激起了如烟般的水雾。
沈容倾直到走出去好远,仍感觉那人还在望着她的背影。她脚步微微放缓。
月桃似乎没觉出这件事,她自以为走远了,笑嘻嘻地朝沈容倾低声耳语道:“主子和王爷的感情真好。”
沈容倾微微一怔。
“你看错了,才不好。”
月桃撇撇嘴,显然不以为然,方才那对话她都在一边听了个大概,明明就是很恩爱呢,王爷要送主子东西,主子还主动上去牵了王爷的手臂。
主子肯定是害羞了!所以才不承认的。
沈容倾见月桃不说话,动了动唇也不好主动开口再解释些什么。
身后的视线好像还在,她好像始终都没听见魏霁离开的声音似的。
这人……非在廊间叫住她,就是为了嘱咐她那几句的吗?
沈容倾顿住了脚步。
月桃不解地轻轻唤了她一声:“主子?”
沈容倾回过了身,隔着一条长长的连廊,她果不其然地望见了魏霁的身影。
他身着了一袭玄黑色金云螭龙纹的锦袍,金丝银线的刺绣尽显其身份的尊贵,腰间的锦带精致,悬挂着一个竹子纹样的玉佩和一枚小巧的香囊。
沈容倾辨认出那就是她送给他的那一个。好像自她送出去的那天起,他便日日带着。
沈容倾朱唇轻抿,朝他走了过去。
魏霁凤眸微深,看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折返回来的小王妃,主动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沈容倾掩在袖子里的细指轻轻握了握:“今日下雨。”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魏霁望着她,似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沈容倾轻声开口:“雨天比较适合饮茶。”
魏霁点点头,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叫下人去给你沏。但你记得得跟药隔久一点再喝。”
沈容倾微微抿唇:“我想亲自沏。”
她停顿了片刻:“可否……借殿下的罗汉榻一用?”
魏霁凤眸微动。
沈容倾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突兀,忙补充了一句:“是因为我的屋子里没有。下雨天饮茶,还是倚在罗汉榻上比较舒服。”
魏霁轻轻笑了笑:“好。”
沈容倾见他应下了,抬眸再次望着他玄黑色的衣衫。相处得久了,便不难发觉,他出门时多爱穿颜色深一点的,在家时总喜欢穿荼白之类的颜色。
沈容倾低声开口道:“今日下雨天凉,路也湿滑不好走。我很少沏茶,容易掌握不好量,万一若是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