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是她从前极为熟悉的,早些年每日去找沈容倾走的就是现在的这条路。所以在看到刚刚那个人影时, 她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判断,与那边的院墙相邻的除了沈容倾的房间也没有其他住人的屋子了。
怎么会就这么巧, 今日她回家, 家里就混进来了人。直觉告诉她, 沈容倾一定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能多知道一点, 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沈芸依悄悄来到了最接近云窗的那棵梧桐树下。房间的窗子紧紧关闭着, 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光影, 但凑得近了仔细聆听却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一点说话的声音。
“可是我这儿……”
沈芸依立刻便辨认出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是沈容倾,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沈容倾她不可能是在自言自语。
“一起睡。”
沈芸依捂住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
男人低醇慵懒的声音阵阵从屋子里传来,尾音低沉却透着愉悦。
这样的声线似乎从她记忆之中的某个人物发生了重合, 只不过那人可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隐约有些走动的声响。
男人似有些无奈:“这是要去哪儿?”
沈容倾道:“去找母亲说会儿话,殿下自己看书信吧!”
对话在这一刻结束,有人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沈芸依心脏一阵狂跳, 方才怎么都不敢相信的结果就这样忽然摆在了眼前。天底下能被沈容倾唤作“殿下”的人, 除了那杀人不眨眼的慎王还能有谁!
她竟将慎王带回家了!
慎王竟然待她……这么好的?
如果说第一次慎王帮她出面的时候,沈芸依还觉得是凑巧, 可自回门那日之后接二连三的护着她,足可见慎王是对她动了心思的。
细品那男人方才的语气。沈芸依站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廊间的寒风吹透了她素色的衣裙,可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凭什么?凭什么沈容倾那个女人总是能过得比她好?凭什么她什么都不需要争取,就可以轻易得到!
……
四房, 西侧的房间里。
小丫鬟看着迟迟未归的沈芸依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主子,您去哪儿了?奴婢等了您好久,刚想回去寻……”
她话说到一半便看到了沈芸依魂不守舍的神情。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您……”
“沈容倾今日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小丫鬟一愣,却也不是第一次见自家主子私下里直呼慎王妃姓名了,她微微迟疑了一瞬:“是……早上小卓子看见了,只有慎王妃和她身边的那个婢女两个人。”
沈芸依微不可见地轻轻攥了攥手指,果然是这样,若是慎王真的跟她一起进了府,现在家里其他各院怎么会没有动静。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将慎王藏在闺房里。
“主子……三房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沈芸依眼睛里透着抹阴沉,逆光之下与她常年在人前柔弱怯懦的样子截然不同。
断了她入宫的路,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不经意间瞥见了桌子上的请柬。沈芸依忽而弯了弯唇:“我记得郑家和钱家的请帖好像富余出来了一份。”
小丫鬟不明所以,低低地福了福身:“是,原本是给五姑娘的,可您也知道……五姑娘现在……”
“去将那份请柬取来。”她起身去屋子里挑了件清秀的衣裙,“说起来郑家跟咱们家还颇有些渊源呢……”
……
沈容倾刚想去寻她母亲,却被从屋子里面出来的芷露告知夫人喝了药刚歇下。
不管周氏有没有睡着,她都不太想打扰了母亲休息。如此一来,在院子里徘徊了两趟的沈容倾也没处去了,无奈之下只能折返了回去。
魏霁捻着手里的书信,听见动静凤眸微微抬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容倾望着他,不想承认无处可去,朱唇轻轻抿了抿:“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魏霁随手将信函放在了桌上,深黑色的眸子里带着笑意:“陪你?”
她刚想说“不必”,院子里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那是芷露的声音,她似是微微有些惊讶,却仍尽力保持着规矩:“六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沈芸依细长的眼睛微垂,精心装扮过的容貌从这个角度看颇有些楚楚动人:“听闻姐姐回来了,许久未见,特来给姐姐请安。”
一直在门外替沈容倾守着的月桃闻声也赶了过去:“六姑娘!”她依照礼数福了福身,“我家主子刚刚歇下,要不您还是……”
“嗯?歇下了吗?我刚才好像还看见姐姐在院子里走动来着,月桃你莫不是记错了?”
这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她都认得,沈芸依朝四周望了望,周围皆是她所熟悉的。
她忽然越过芷露和月桃两个人径直朝沈容倾的房间走去,月桃猝不及防没想到她会直接闯,赶紧跟上。
她终是赶在她登上最后一阶石阶之前,挡在了门口,月桃福下|身:“六姑娘还是等奴婢先进去通传一声吧。”
她以为沈芸依还会继续往前,却没想到对方轻易便退到了一边。
沈芸依唇角轻轻弯了弯:“这个自然,总不能打扰了姐姐,休息,不是吗?没关系,我可以等的,等姐姐睡醒了,自然就愿意见我了。”
其余的人或许不知,但月桃却是十分清楚沈容倾房间里的状况的,沈芸依这个样子今日不见到沈容倾怕是要一直堵着门哪里都不肯去。
也不知这个几年不登门的人,今日是怎么想起来突然拜访,演这么一出姐妹情深的。
月桃不安地回头望了望屋子里。
屋内忽然传来了沈容倾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
大门缓缓打开时,月桃率先探进去不放心地往了里面望了一眼,桌上的茶杯不见了,后后的卷宗也不知去了哪里……最主要的是房间正中只站了自家主子一个人,完全不见另一人的踪影。
她看见沈容倾几乎是微不可见地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月桃这才松了口气,回身将沈芸依带了进来。
“妹妹给王妃请安。”有了先前的教训,沈芸依行礼时也不再唤她“姐姐”。一身淡色的衣衫上绣了几朵荷花的纹样,看起来甚是淡雅,也衬得人更加惹人怜些。
她久久不起,将姿态放得很低。
沈容倾隔着缎带望着她,淡淡道:“起来吧。”
沈芸依回身从自己带来的小丫鬟手中接过了一个食盒,打开盖子,轻声道:“妹妹记得王妃从前最爱吃这几种点心。”
“从前是从前,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沈芸依精心伪装出来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幻,不过她很快便转换成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是妹妹准备得不妥了,来拜访王妃,理应准备些更贵重的。”
沈容倾没有心思同她绕弯:“你究竟来做什么?”
沈芸依面容微动,似是有些委屈:“当然是来看望王妃的,自那日宫宴一别,妹妹已经许久未见过王妃了。”
她垂下视线时,眼神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不住地往两边瞟。屋子里看不出有另一个人待过的痕迹,但她确信刚刚慎王绝对就在这里。
沈容倾朱唇轻抿,那日宫宴她们可并不能算是愉快,本以为这个人不会在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了,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寻过来。
难道是她知道魏霁在这里……?
可若是知道,正常来说不是更应该避之不及吗?或者告知给其他人,将自己撇清。
这般直接来拜访,实在不合常理。
一时之间,她也猜测不出沈芸依的来意。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将人趁早打发出去为好。
沈芸依似是忽然发觉了什么。
“咦……”她轻眨了两下眼睛,“大白天的,王妃的床帐怎么拉着?定是这帮下人们怠惰了。”
沈容倾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沈芸依丝毫不在意沈容倾的神情,说着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方才月桃还说王妃已经歇下了。”她像是非常关心沈容倾,抿唇道:“定是这些下人们偷懒。”
沈容倾不着痕迹地拦在了她的身前,她声音清冷:“你可能误会了,我方才确实打算休息。帘子是我刚放下的,就不劳妹妹多虑了。”
沈芸依轻掩了唇,眼神闪烁,一点也没有坚持。她立刻道歉:“是妹妹来得不是时候,耽误王妃歇息了。”
她素来常穿淡色的衣裳,显得人更加清瘦惹人怜。这副样子曾一度让沈容倾都对她心生同情。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的话……
沈容倾道:“没有其他的事,便回去吧。”
沈芸依望了一眼身后的小丫鬟,后者心领神会,递上来了一封请帖。
她犹犹豫豫,隔了半晌才开口:“其实……妹妹今日过来……是为了这个。”
沈芸依双手将请帖递了上去。沈容倾没接,眉心轻轻蹙了蹙:“这是什么?”
“钱家二姑娘的婚宴,想邀请王妃过去。那边不知道怎么将请帖送进王府,这一来二去便送到妹妹这里来了,希望妹妹能代为转交。”
沈容倾自认自己从前同钱家的几个姑娘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连她是谁一时都想不出。
她淡淡道:“我未必有时间能去,同她也不太熟悉。”
这便是拒绝了的意思。
沈芸依忽然话锋一转:“王妃误会了,这请帖并不是钱家送来的。”
她刻意拿帕子掩了掩唇,凑近了才开口:“王妃可还记得郑公子吗?”
沈容倾微微一怔。她略有一瞬的停顿,很快便神色如常:“不记得了,怎么了?”
沈芸依回眸示意她身边的小丫鬟先下去。屋子里看似便只剩下了她和沈容倾两个人。
她又向左右两侧望了望,像是在拿捏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姐姐……这封请帖其实是郑公子送来的。要与钱家二姑娘成亲的……正是郑公子。”
她怯生生地开口却不知不觉间换了称呼,显然是知道以沈容倾的个性接下来是不会再管这件事的。
沈容倾眉心微微蹙了蹙:“是又如何?”
沈芸依张了张口,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像是十分惋惜。她叹了口气:“妹妹知道姐姐还在怪他当年之事。郑家悔婚在先,姐姐生气也是应当的……”
沈容倾的视线下意识地往床帐的方向偏移了一下。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心脏为何会在这一刻忽然跳动了一下。
她知道沈芸依还在看着自己,很快轻敛了眸光,她声音平缓:“妹妹此言差矣,一未下聘,二未约定。何来悔婚之说?”
“原来姐姐是这么想的……妹妹还以为、还以为……”她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妹妹见姐姐还留着郑公子送的折扇,以为……”
她话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说了,言下之意却已是是明显。
“其实当年郑公子也是受家里所迫,这些年也未曾忘了姐姐。他托人送来请帖的时候说……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再见姐姐一面。和姐姐叙叙旧什么的。”
沈容倾眼睛未出事之前,想要求娶她的人很多,这位郑公子便是其中一位,也是这些人中家世最好的。不过随着她的眼睛无法治愈以及她父亲彻底没有了能回来的可能,这些人也就全都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荒谬。”
沈芸依垂下视线,嘴角微不可见地轻轻弯了弯。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将那份请帖放在了桌子上,声音微微颤抖:“是妹妹行事不妥,妹妹不该说这些陈年旧事的。”
她立刻屈下膝来请罪。
沈容倾动了动唇,话语到了唇边,却终是忍不住向后轻轻瞥了一眼。
她终是阖了阖眼睛。
“出去。”沈容倾声音清冷,“有时间搬弄是非,不若多想想怎么把你家里欠下的银子还上。”
“这一点我以为妹妹已经很清楚了。”
“出去。”
……
沈芸依走了。
沈容倾望着她的背影,直至那人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里,才匆匆关上门回到了内室。
被她强行推进床帐里的男人果然不见了。
魏霁单手撑着侧脸,修长的手指轻捻着那张原本放在桌子上的请帖。
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抬。
“叙旧?”
第100章 “给你降降温。”……
叙旧是不可能叙旧了, 沈容倾走过去直接拿走了他手中的请帖。
“殿下莫要听她乱说。”她随手将请帖扔到了稍远些的桌子上。
魏霁眼尾轻挑,似是对她这么着急将东西抢回去的动作微微有些不悦。
沈容倾视线望在别处没能看见他此时的神色,她轻叹了口气:“别人的婚礼请帖总不能直接扔了, 待会儿叫月桃处理掉就是了。”
魏霁起身走到她身前,凤眸不经意地瞥了下桌案的方向。
“为何不能?”他语声淡淡。
沈容倾张了张口, 忽而意识到普通人的常识在这人身上并不适用。
“因为……因为这样反倒会落人话柄。”原本没什么, 刻意扔了反倒像是还介意着。这恐怕也是沈芸依的计划之一, 外面指不定哪里安放了人等着看她的反应,离了这间屋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散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