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之际,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嘲弄般地轻嗤。
所有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待到看清来人,一个个全都震惊在了原地。
魏霁凤眸微抬望着被人群围起来的沈容倾。
他声音淡淡:“让江镜逸过来不就得了。”
第103章 “倾倾。”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 最先愣住的是沈容倾。这样的嗓音她太过熟悉了,以至于在所有人回身去看之前她便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魏霁为什么会过来,紧接着便是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事出突然, 她当时来不及回房间和他过多解释……思绪犹如前一刻嘈杂的人群,混乱成了一团, 一时间她怔怔地望着他, 连行礼都忘记了。
院子里的其他人神情上明显流露着惊愕。大伯父率先回过神俯身拱了拱手:“微臣给慎王请安。”众人像是蓦地被这一句话唤回了神智, 听到话音,赶忙纷纷效仿。
正院的人不是跪着就是拘着礼, 唯有沈容倾一人站在正中央, 格格不入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殿下怎么来了?”
众人被她这行为和语气吓得心脏一颤, 这慎王可是出了名的性情乖戾,若是惹了他不悦,恐怕这里所有人都得赔进去。
家族里的好几个为官的人都暗暗给她使眼色,可沈容倾恍若未见,直接朝魏霁快步走了过去。
深黑色的凤眸里渐渐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魏霁看着她朝自己走进:“来接你。”
众人闻言一阵屏息。
沈容倾轻咬了下唇,抬起手似是在帮他整理前襟。可实际上却背对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压低了声音:“殿下怎么不在屋子里等我?”
这些人可不知魏霁是从哪里来的, 方才他那话说得模棱两可。在场的除了月桃之外, 都将他的话理解成了是来接回娘家的沈容倾回王府。
可沈容倾却非常清楚他指的是哪里。
魏霁垂眸望着主动靠过来的沈容倾,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一下。他声音慵懒:“你太慢了。”
沈容倾手中动作明显有一瞬的停顿, 她微微抿唇,自知理亏也不欲在这种地方同他争辩。她低声开口:“事出有因,不过想必殿下能找到这里一定已经清楚缘由了吧。”
她这个时候倒是聪敏。魏霁看似是一个人来的,实则不知多少暗卫都在跟着。别的不说,枫澈肯定是在附近的。最多是被命令做其他事了, 很快也会回来。
找不到她的话,随便打发个人,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寻到这儿。如此想来,沈容倾觉得魏霁到现在才来,是给足了她自己处理事情的时间。换言之以他平常雷厉风行的行事方式,才不会耗时间和这些人斡旋。
魏霁薄唇轻勾,淡淡开口:“江镜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沈容倾松开了轻触着他衣衫的手:“多谢殿下。”
众人额头上的冷汗都顺着脖子留下来了。两人站得同他们有些距离,声音不大,听得也并不真切。断断续续的字句却听得他们胆战心惊,尤其是对上魏霁那双喜怒不言于色的眼睛,当真是半点情绪变化的波澜也瞧不出来。一时间连能不能平身了都不敢自己做主。
魏霁忽而开口道:“不是想进去看看吗?”他朝那紧阖着的房间大门示意了一下:“叫他们给你打开。”
沈容倾回眸望向那一院子的人,刚刚极力阻止她的,现在没有一个敢吭声了。
口口声声是为了老侯爷的身体,可真到了危及到自己,刚刚义正言辞的阵仗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容倾轻敛了眸光:“那殿下稍等我片刻。”
魏霁微微颔首,算作是默许。
沈容倾从人群中穿过,先是不动声色地安抚了一下沈雅娴,而后叫月桃跟上,两人一同往石阶上走。
站在大门两边的小厮直往郭氏那边瞧,但魏霁就在那里看着,郭氏也不敢这会子再站起来说些什么。
所有人的眼神无形之中都渐渐移到了沈容倾身上。晦暗复杂,每个人都怀着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
魏霁捻了捻手里的玉扳指,忽而薄唇微动:“倾倾。”
众人眼中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沈容倾愣在了原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在唤自己。好看的杏眸茫然地眨动了两下,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是唤她什么呢?!
她张了张口,太过惊讶以致于半天没能发出回应他的声音来。
魏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轻一笑,语声低醇慵懒:“快些。”
沈容倾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了起来。
出来……等出来再问他!
大门两边的小厮没办法上前打开了门。屋子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但这样的药味与魏霁寝殿的截然不同。苦涩中透着压抑的难闻,沈容倾本能地蹙了蹙眉。
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昏暗,比她上次进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月桃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即便已经知道了沈容倾在治眼睛,也丝毫不敢有半分地怠慢。
沈容倾踩在那厚重的地毯上,许是沾染过药渣的缘故,地毯上原本的纹路已经显得不那么清晰了。屋子里不算是完全没有人打理,但至少可以看得出,负责这里的下人偷了懒,很多角落里的地方积了灰尘,窗台边的盆景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人更换过了。
月桃从腰间摸索了一阵,拿了条帕子出来:“主子,您用这个吧。”
越往里面走,屋子里的药味越是难闻,上次她和沈雅娴进来也只是远观,这会子真正走进去了,才发觉屋子里的空气真的非常不好。
沈容倾拿帕子掩了掩口鼻,本就敏锐的嗅觉在这样的屋子里甚是难捱。可她尚且如此,她祖父那样的病人怎能长期生活在这里。
卧室的每个窗子上都挂着厚厚的床帘,即便在正午阳光最充裕的时候也能很好地阻隔住光线照射进来。
沈容倾隔着缎带细细打量了一下,上次她们进来的时候,郭氏说她祖父正在休息,所以要弄得暗一些。可现在看来,这些帘子好像并不常被人打开,更别提开窗通风了。
大伯母口口声声地照顾,就是这样的吗?
“主子……”月桃欲言又止地唤了她一句。
沈容倾似有所觉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纤细的手指渐渐紧攥。
从前那个威严却对她总是慈祥和蔼的祖父此刻正闭目沉睡着,他脸色不大好,人也比记忆中瘦了很多,头发经过岁月已经全部都白了。
沈容倾想起年幼时,祖父总会在休沐的时候带她上街市还教她识字,家里有那么多孩子,却每次总是对她格外偏心。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连她父亲都想罚她了,最后出面都是祖父说不要追究了。
她唤了两声“祖父”,回应她的只有房间里的安静。沈容倾红了眼眶,月桃看着也是难受。
“主子……我们先出去吧,待会儿江先生来,一定有法子医好的。”
沈容倾阖了阖眼睛,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做。
站在院子里的人一听见动静,视线顿时都聚焦了过来。沈容倾留意到刚刚她不在的时候,以大伯父为首的好几个人都试图过去跟魏霁说上几句话,就在她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有人想往那边凑一凑。
沈容倾蓦地开口道:“来人,去将屋子里的床帘全部撤下来。外间的地毯换新,再将离卧室最远的窗子打开,等祖父醒了再给卧室通风。”
郭氏明显变了脸色。她就知放她进去准没有好事,奈何慎王还在那里看着,她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老太爷卧室里的床帘也是按照大夫的嘱咐挂上的,白日里光线太足,会影响老太爷休息。”
沈容倾杏眸微抬:“怎的,床帐还不够?屋子里还需要昼夜都黑着?”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先前那个自称是这里掌事的下人:“夫人派你来这里做事,你就是这样整日在这里偷懒的?”
月桃应声将屋子里都开败了许久的花枝拿了出来掷在地上。
那婢女扑通一声地跪了下来:“奴婢一时疏忽,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沈容倾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你今日的疏忽好像也太多了些。”她直接望向郭氏:“大伯母好像选人不太尽心?”
郭氏恨得咬紧了牙根:“这贱婢偷懒,我这就选个更稳妥些的人过来。”
“不必了。”沈容倾缓缓走到了魏霁身侧,潋滟的杏眸隔着缎带望上他深黑色的眼睛:“殿下,可否准我先暂借两个王府里的下人?”
大伯父终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郭氏好歹是他的妻子,接连被质问就像是在打他的脸。更何况他平常也不常来,内院的事都是交给郭氏打理。
这一会儿一张地毯,一会儿一朵破花的。这么多人看着,再扯出什么别的,像是他们在伺候老人上不尽心,那可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咳了一声,道:“这婢女行事不妥,府里断不会再留这样的下人了,但终究这是咱们安南侯府的私事,还是不……”
魏霁凤眸半抬:“有什么问题吗?”
毫无波澜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起伏的变幻,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像是因着这一句深深打了个寒颤。
他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冷汗沿着鬓角往下淌,他忍不住擦了把汗:“没,没什么。都听王爷安排便是。”
郭氏见自己最后的主心骨也没了,忿忿咬牙,暗骂自己的丈夫靠不住。她求助似的望向人群之中的刘大夫,后者稳稳地捋了捋胡须,暗暗朝她点了点头。
郭氏这一颗紧悬着的心,再次落了下来。
她还记得最初的时候,刘大夫从屋子里出来,她将钱塞过去的那一刻,刘大夫同她的保证——
“就算是宫里头的御医来了,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放心吧!”
第104章 准了。
距离江镜逸来还需要些时辰, 沈容倾也不知道这个人现下究竟在哪里,如果是从药谷过来,恐怕要花更多的时间。
深秋的过堂风已经有些冷了, 一院子的人原本只是来看看状况,没加几件衣服, 这会子在院子里站着, 很快便被冷风吹了个透。况且还有个性情不定的慎王站在那边, 所有人时刻紧绷着,时间久了, 每个人心里都叫苦不迭。
最后还是大伯父率先打破了这样的僵局:“王爷, 眼下大夫到场还需些时间, 不若王爷移步西厢房暂且休息,待王爷您的人回来了,微臣自会派下人去禀明。”
沈容倾也不想让魏霁吹太久的风,好看的杏眸微抬,隔着缎带望着他, 似是在征得他的同意。
魏霁眸光一顿,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命人在前面带路去了。
临进屋前, 沈容倾把沈雅娴叫到了身边, 这番多亏有她过来告知,不过事情闹得这样大, 她家中多半也听到了风声,必不放心。
沈容倾道:“你先回去安抚一下你母亲吧。这边暂且没什么事,还有王爷在,你不过来也没关系。”
沈雅娴摇摇头:“原本我还没思虑那么多,但今日见状, 感觉大伯母很有问题,处处针对着你。再者祖父的病情我也有些担心。我母亲刚才遣人来找我了,这样,我先回去,跟她简单说明一下,尽快赶回来。”
沈容倾微微点头:“也好。”
她目送着她出去了,一回身便看到郭氏正吩咐着小丫鬟去沏茶。
沈容倾默了默,朝月桃开口道:“你去茶房盯着那些沏茶或是要送其他东西进来的人,别让他们掺了东西进去,如今这里的人我谁也信不过。”
月桃一听,立刻正色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送进屋子里的东西都由奴婢亲自端进去。”
沈容倾轻轻颔首,眼下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她顿了顿,回身走进了屋子里。
屋内那些闲杂的下人已经都被禀退了出去,郭氏安排着院子里其他没有走的家族中人去了其他房间。这边也没有人敢靠近,房间里一时显得有些安静。
沈容倾很快便看到了那个坐在主位上摩挲着扶手边缘的人。
她轻轻走了过去:“殿下。”
魏霁抬了抬眼睛:“嗯?”
沈容倾轻抿了下唇:“多谢殿下帮我。”今日若不是他忽然出现,事情恐怕要比现在进展得困难许多。
世人对于他的畏惧不仅仅是停留在地位上的悬殊,在他们眼中魏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是不需要讲法条和道理的。只是随性而为罢了。
魏霁忽而淡淡一笑:“还以为你进来是打算兴师问罪。”他望着她,深黑色的眼睛里透着微不可见的戏谑,胳膊自然地抵在扶手上微撑着侧脸,整个人都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
沈容倾杏眸微动:“怎会?我有那么不识好歹吗?”
最开始看到他过来也只是惊讶,她虽然不想让魏霁被她家中的那些亲族牵扯,但是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一步,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出来的。
更何况……现在看来说出去也没人相信,魏霁昨天一整日都待在她的闺房里。
魏霁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屋门外,月桃已经端着沏好的茶站在了门口。沈容倾随口唤了她进来,很快两杯热茶便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了两把太师椅间的小桌上。
临出门前,月桃小声地朝沈容倾解释,说她是从烧水开始就一步一步盯着她们做的,后来沏茶更是她自己亲力亲为,一路没再让任何人沾染。
自从进了王府,她行事便越来越妥帖,如今这般仔细,也是忿忿自家主子被长房一家刁难。
“主子,有什么事您就唤奴婢,奴婢就在门口守着。”
沈容倾缓缓道:“先去耳房吧。一切等江先生到了再议。”
如今魏霁的人在暗中盯着她祖父房间那边的动向,她在这里也不用大伯母一家会趁着这个时候动些什么手脚。
沈容倾回到魏霁身边,摘下了阻隔着视线的缎带,她伸出手为他打开了茶杯的盖子。
“殿下喝一杯热茶暖暖吧。在外面待得久了,天冷。”